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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婕眼中的孩子们

2008-08-23

作文与考试·高中版 2008年14期
关键词:华西阿姨爸爸妈妈

邓 婕 孟 静

采访在邓婕、张国立家中的小花园中进行,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一声声唤她“妈妈、妈妈”,邓婕说:“宝宝别闹,妈妈上班呢!”这是她收养的两个孩子,与震区的孩子们比,无疑,他们是非常幸运的。

5月17日,全国妇联联合杨澜发起了“汶川大地震孤儿救助专项基金”,川籍的邓婕、重庆籍的蒋勤勤和心理专家金韵蓉参加了第一批的“母爱在行动”。以下是邓婕的口述:

我想她们选择我,“四川人+母亲”这两个条件是很重要的,刚开始我不知道有摄影机同行,听说后犹豫过,想别人会不会认为我们在做秀?我不是为了拍而去,爱拍不拍,接下来的三天,镜头在不在我这儿无所谓。我们在机场时就求助心理专家,无论如何告诉我们怎么做,就怕我们自己哭得稀里哗啦。同行的心理学家给我们列出了“五要十不要”:不要欺骗;不要承诺你做不到的事;不要强迫他回忆或说话;不要粗暴地“干预”他的情绪,他想哭就哭,要哭不哭的时候也不要劝他“哭吧”,他们有自己的时间表;不要表现出他很可怜、需要被同情的样子;不要试图取代他的父母,不要说“没关系,我们都爱你”,这会让孩子觉得自己背叛了父母;不要过度地给予,有可能造成依赖、迁怒或感觉被施舍,会把愤怒发泄到别人身上;不要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不要以为只有自己能帮助他,让他先找到康复的方法,启动每个人自我疗伤的能力;不要造成他们的内疚,大人习惯把错误怪罪到别人身上,而孩子习惯于怪自己,我们在问孩子们“为什么会地震”时,有孩子说:“因为我不乖,不好好学习,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只有一个孩子知道这是“地壳运动”;不要对他所经历过的事情充满好奇,即使我们很爱这孩子,我们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这是二度伤害。我们能做的事情是:如果需要和可能的话,大量躯体接触;先用日常生活的招呼语言,建立信任的关系,开启谈话的可能性。以简单的、通俗的甚至可以重复的非常正常的方式:“你冷不冷啊,你中午吃什么了?”礼物可以是巧克力、画笔和纸。特殊渠道的沟通包括绘画和讲童话故事的方式。告别时要说:“如果你以后需要我的帮助,还是可以来找我,难过的时候我都在。”可以提供一个统一的电话或地址。来来往往的探看者,造成了孩子不停地被抛弃、分离的创伤。

但是理论有时并不能完全适用于实际。有个发言很踊跃的孩子叫邓百明,4岁,父母一直联系不上,他爸爸一找到他后就深入震区找他妈妈了,杳无音讯。老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骗他说爸爸妈妈快回来了,这几天他情绪已经有点不好了。

金韵蓉老师说,作为演员和公众人物,我们能起到他们起不到的作用。事实上确有这种效果,有的重伤孩子认出了我们,表情立刻变了。

我们去了两个地方,聚集了8000多人的绵竹南广场和成都的华西医院。南广场的孩子们都很健康,有个孩子叫钟安迪,汉旺镇清平乡人,他的两位老师带着62名学生逃出来,陆陆续续已经有58个孩子找到了父母,有4个没有找到,钟安迪就是其中之一。从我见到他起到做完游戏,他没有笑过一次,一直是一个表情。吃午饭时,其他孩子无忧无虑,只有他把吃的攥在手里。金韵蓉老师和他一个人说话,我问他为什么还不吃,金老师说他想爸爸妈妈了。我说:“你吃了饭才长得高,你吃完了再想爸爸妈妈。”他点点头,就吃了,我觉得我的干预是有效的。于是我说:“你看看阿姨面熟么?你认识阿姨么?”他看看,眼神一下不一样了,从这个情形中出来了:“好像在电视上看过,懿妃娘娘(邓婕在《康熙微服私访记》中的角色)。”

妇联的同志在南广场临时组织了十几个孩子,2岁到14岁之间,在一个帐篷里和我们围坐一圈,大家做游戏。我们问一个男孩喜欢什么颜色,颜色代表他的心情、受伤程度,他喜欢红色,说明他乐观。那个坐在我怀里的小女孩来自映秀,满脸伤,胳膊骨折了,一直笑嘻嘻,问她长大想做什么,她说她要上大学,挣钱,养她的爸爸妈妈。他们坚强、乐观。一位叫付孟的13岁男孩,除了照顾小朋友,还当志愿者,端水、打饭、捡垃圾、看帐篷,吃饭时他给我们分发食物时说:“阿姨吃吧。”最后一个程序是画画,心理学上讲,画能代表此时此刻的心情。付孟画了两张,一张是震前他的家,一张是震后景象,第一张上有山有树有房子有人,很悠闲的,后面那张是很乱的看不出什么东西。他写了一行字让我特别震撼:“我希望我们能东山再起!”我觉得他将来会成为领袖式的人物。

华西医院就完全不同了,很多孩子是重伤,尤其是截肢的孩子,根本不理我们。家长看到我们特高兴,对孩子说:“你看你看,谁看你来了?”孩子们没有反应。我们送点饼干、巧克力、玩具和图书去,孩子们需要糖果,糖有镇定、快乐的作用。我说:“看看就好了,不要干扰他们。”另外一个小朋友,被子盖着,我不敢问他有没有截肢。他的身体很瘦弱,脑袋显得很大,摸着一层皮,枕头边放把小枪,他挺高兴地说:“阿姨去看别的小朋友吧。”每个孩子身边都有一位志愿者照顾,他们的父母第一次来到成都,人生地不熟,上厕所都是志愿者搀扶。

14岁的杨晨,算其中年龄比较大的,他腿和手骨折了,我们看见他时,他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吊儿郎当,还输着液,由志愿者扶过来。问他好么,他说:“挺好的,在这儿有人伺候。”再问睡得好么?他说:“睡不着,唉,就睡不着。”他的心理是不正常的,拼命掩饰自己的恐惧,表现自己的坚强。他的理想是做医生,救更多的人。问他怎么帮助别人,他说:“我可以做些很怪的动作,比如鬼脸。”这样你就会了解见第一面时他为什么那么做,他认为那样可以减轻别人的负担。

清平乡的老师让我特别感动。他们俩带着62个孩子突围出来,大家非常饿了,部队给了他们一包馒头,50个,64个人怎么分?老师说:“从最小的孩子分起,老师的亲生子女不许拿,分不到的人就把几包方便面一包掰四瓣。”我们接触了一些孕妇和哺乳期的妈妈,她们一看我们就掉眼泪,她们会想家没了,孩子怎么养大。男人会想怎么找工作,重建家园。对孩子来说太突然了,大人至少听说过,对孩子太直接了,就知道地震了,同学都死了,学校都塌了,家都没有了,正常生活全部没有了,一切没有了。在华西医院,有个孩子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聊天,因为人一多,他的脑海中就出现地震那天的情景,人群狂奔不能停下来,太多同学挤在一起。不过当我们玩了十几分钟后,他悄悄凑了过来。

全程我一直没有在孩子面前掉过眼泪,差点忍不住的一刻是在华西医院。孩子们说起理想,有想当警察、军人的,因为他们救了他,还有想当医生的。穿着小病号服、10岁的徐钟伟说:“我要当建筑师,盖地震震不塌的房子。”

这次我收获很多,以前我的孩子哭闹,我会着急地说:“别哭了!”金老师说:“起码以后你知道怎么安抚孩子了。”

(选自《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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