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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州笔记小说七题

2008-07-18孙方友

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 2008年6期
关键词:陈州周家曾国藩

刀笔

曾国藩镇压捻军的时候,曾坐镇距陈州六十余里的周口。据《陈州府志》载,曾国藩当时驻在周口颍河北的覃怀公馆。

周口虽然归陈州管辖,但比陈州还大,因为它是水旱码头,能引八方客商。一般经济发达之地,文人也多。当时周口最著名的文人是位教书先生,姓孔,名祥斋。孔祥斋教出过几多举人和进士,有的还居了京官。其书法更为一绝,“覃怀公馆”四个字就是他的鸿爪。

据传孔老先生那位在京居官的学子与曾国藩私交甚笃,临来之时,那学子在曾国藩面前一再提起孔老先生。曾国藩自然会意,一是为着朋友情,二是为着礼贤下士一回,便专程拜谒了孔祥斋。曾国藩见孔祥斋年过九旬,仍然气色如童,很是惊叹。他先传达了朋友对尊师的问候,然后说:“学生来此地执行军务,若先生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那孔老先生望了曾国藩一眼,问:“杀人的事儿也能办吗?”曾国藩说:“能!”孔老先生缓了口气说:“城内八班老总周英魁,横行霸道,专摧毁读书人,异常可恨!”曾国藩一听,当下召周口知事叶尔安,问:“此地有个八班老总周英魁吗?”叶尔安与周英魁是干亲家,知道事情不妙,机警地说:“有,只是已把他革除了!”曾国藩命叶尔安立即将周英魁送来,叶匆匆回衙,至二堂即书“革条”,刚贴于影壁以掩耳目,不想曾国藩已派兵马赶到。骑兵管带在大堂前高呼:“谁是周老总?”周英魁不明底蕴,应声而出。管带立即命人将周绑系马尾,拖到覃怀公馆已气息仅存。曾国藩略加审讯,当即枭首。

曾国藩杀了周英魁,就到孔府告知孔祥斋:“先生嘱咐之事,学生已办妥!”孔祥斋说:“感谢你为民除害!”曾国藩又问:“先生还有何吩咐?”孔老先生笑道:“眼下贪官恶人甚多,你怎么能全杀之?只能杀一儆百了!”老先生说完,望了曾总督一眼,问道:“你来舍下,使老夫有求必应,不知你对我有何要求?”曾国藩施礼道:“别无他求,只想求得先生一帧墨宝!”孔祥斋笑了笑说:“你身为两江总督,身旁多是攀高附贵的文人,为何还让老朽涂鸦?”曾国藩说:“先生大书气势磅礴,超凡脱俗,字里行间,一无火气,二无媚骨,绝非一般庸人所及也!”孔老先生笑道:“你过奖了,火气是有,只是随着年岁散失了!媚骨也有,只是不用!老朽已有十几年不赠书与人,怕是拿不出手了!更怕你不能屈尊。”曾国藩说:“先生请讲?”孔老先生说:“你能为我研墨吗?”曾国藩一愣,许久了才说:“晚生虽从小涂鸦,可极少研墨,多由书童侍奉!”孔老先生沉思片刻,说:“说来不怕见笑,这是我的规矩。当然,规矩并不是不变。三十年前,七品官前来求字,一律笔墨侍候。二十年前,五品官前来求字,更要自己研墨。现在,就是万岁爷前来求字,也必得自己研墨!我口吐狂言,原因有三:一是读书人当了官,反而看不起教书人,我要争这口气。二是我的学子当官的越来越多,而且官越做越大,当老师的自然要摆谱。三是我已活到别人梦寐以求的年龄,没什么可怕了,所以无欲则刚!”曾国藩一听,笑道:“先生如有仇家或有不顺心的人,再要几条人命不难!可非要晚生研墨,还不如杀人容易!”孔老先生说:“那就免了吧!无所求也就无所难了!”“不!”曾国藩说,“听先生刚才所言,我更想求得先生墨宝,因为它的价值已远远超出了墨宝本身!”言毕,让人取出“大国香”,挽起袖子,开始研起墨来。

许久之后,曾国藩研好了墨,端到孔老先生面前。孔老先生望望砚中之墨,唾上几星唾沫,见砸出几个麻坑,笑道:“研墨技艺如此之高,为何还故作谦虚?”

曾国藩面红耳赤,说:“晚生平生极少研墨,实在汗颜!”

孔老先生高兴地说:“你身为两江总督,竟能如此屈尊,可见心胸非同一般!老朽要献丑了!”说完,突然又问:“你来此地干什么?”曾国藩说:“打仗!”孔老先生提笔饱蘸墨汁,说:“那就送你个吉言!”言毕,闭目运气,许久,突然大睁双目,挥笔写就八个大字:屡战屡胜,屡建奇功。

曾国藩认真看去,只见字体苍劲,倜傥潇洒。尤其三个“屡”字,字字不同,笔笔险峻,章法奇异,突兀见绝,实为传世珍品!

那时候,孔老先生已像散了筋骨,一下瘫坐在了太师椅上,而且面色骤变,瞬间就由鹤发童颜变得形若槁木,暴露出一个百岁老人的真正面目。直到那一刻,曾国藩方悟出老先生写字不是用手而是用心血——只有心血灌注才能写出如此的精品!他禁不住向老先生深深施了一礼。

许久之后,孔老先生才微微睁开双目,正要向曾国藩说什么,突然眼睛发亮,直直盯着桌上的八个大字,惊诧万状!

曾国藩顺着老人的目光望去,也一下张大了嘴巴!

不知什么原因,那墨正在改变颜色,由黑变成了殷红——越变越红,竟如鲜血一般!

墨庄

陈州墨庄建于清朝同治年间,据说是汉口著名墨庄庄主王晋元来陈州开设的分号。老板也姓王,名淦,字丽泉,系徽州婺源人。墨庄主要经营墨和笔,当然,也配合出售砚台、宣纸、罗盘、日晷、一得阁墨汁、颜料、关松鹿粉笔以及各种印泥等。陈州墨庄以做墨笔为主。墨分松烟和油烟两种,陈州制作的墨都是油烟。油烟原料主要是油烟和胶。油烟原从四川进桐油熏烟,由于造价高,后采用上海洋行从美国进口的油烟。胶是从广东进货,一直沿用了许多年。

墨的制作方法很复杂,先用广胶下锅加水炖热,用油烟过细罗后与胶拌和做成坯子,再将坯子上笼蒸软,然后加水、麝香、丁香、茶叶水等,而后放到木墩上砸。一叠十八锤,多次叠锤后,用天平称出重二钱、四钱、八钱、一两六钱等不同分量,再用墨模做成大小不等的方墨或圆墨墨锭,再经过剪边、磋边、烘干、洗水、涮亮、上蜡、上金等多种工序才算成功,最后用桑皮纸包装,论斤出售。

做成的墨锭起有大国香、十二神、朱子家训、翰林风日、滕王阁等名称,行销整个豫东和鲁南、皖北一带,年销墨万余斤。

陈州墨庄的笔多是采用湖南的笔杆,上海、扬州等地的羊毛,羊毛分三川羊毛、长峰羊毛、乳毫羊毛。笔的盖毛,是用兔毛制成的,狼尾紫毫(山中野猫毛),多用于小楷毛。猪鬃、马鬃多用于制作腕笔。陈州墨庄的名品有:羊毫、上上羊毫、大乌龙、小乌龙、大金章、小金章……至于笔的制作方法,连王老板也不知晓,因为他多是从各地请来的名匠。人家技术保密,老板也不便过问,只消到月底开工钱就是了。

制笔的工匠中,项城汝阳刘的师傅居多。项城距陈州很近,只有几十华里。一般工匠只会制作,制出的笔多由家人走南串北去销售。王淦就把他们请到陈州,专收他们的名品。工匠制出笔来不愁销路,自然乐意。王淦虽不会制笔,却有一笔好字,对笔极有研究。工匠交出一批成品,他闭眼从中抽出一支,饱蘸“太华秋”香墨,在宣纸上挥毫一番,常用笔留下字白,见不掉毫毛,笔端散而不乱,柔软而刚。笑笑,便过了关。

王老板试笔的作品从不胡写,多是唐诗宋词,写出自己满意的,便收藏起来,让人装裱—番,送到汴京或北京上价。如果出现败笔或不中意的,就随手扔了。

据说王淦的墨宝只有在天津杨柳青是抢手货,原因是直隶总督袁世凯看在老乡的面子上,常去杨柳青购买王淦的鸿爪,没几回,就把王淦“吊”了上去。

但是,杨柳青所卖的王淦作品,多是败笔或他本人不中意的。他本人也不知道自己在天津卫的价值——因为他压根就没往津门杨柳青送过字画。

用其作品赚大钱的,是一位姓胡的小工匠。小工匠叫胡典,很喜欢书法,尤其喜爱王老板的墨宝,常把王老板试笔时扔掉的作品收集起来,天长日久,收藏了几十幅。他省吃俭用,攒了一笔小钱,一下把所收王淦作品装裱起来,挂满一屋,独自观赏。几十幅作品一下挂起,就透出了某种气势,胡典就觉得这是一笔财富。怎么才能把废品变成钱呢?胡典想了许久,便想起了老乡袁世凯。

主意一定,胡典就辞去了陈州墨庄的活计,回到家中,精心制作了九套名品,从小楷到大腕笔,一应俱全,最后又用精制的笔帘卷了,拿着去了天津。

胡典到了天津总督府,对守门的士兵说自己是项城汝阳刘人,和袁大总督是相距没几里远的乡邻,今日特从家乡赶来,为总督大人送笔来了。把门的士兵皆知袁大总督的家乡观念重,不敢怠慢,急忙向里禀报。也该胡典有运气,那时候袁世凯刚从京都与老佛爷诏对回府,正兴奋不已,赶巧听到有人送笔来了。笔为笔刀,是权力的象征,正应了一个好兆头。袁世凯很是激动,忙命人传胡典进来。

胡典进得大厅,先给袁世凯叩了一个头,张口就喊表爷,说他姑奶奶是袁寨的媳妇,姑爷和大总督一个辈分,所以才敢叫表爷。袁世凯应了几十年的大人,忽听有人喊表爷,不由得唤起一片乡情,高兴得连夸胡典会说话。胡典借机呈上九捆竹帘,拉开一帘,一排名品端重大方。袁大总督见家乡出了如此好笔,很是高兴,取出一支,当下试了,连夸是上品。袁世凯问:“为什么送九帘?”胡典说:“九是大数,九帘九帘,九九连升,九笔震天下!”袁世凯一听大喜,又问:“你来天津卫有什么难处没有?”胡典说:“我来为我师傅卖字来了,怕上不了价,所以想借表爷的威名!”说着,拿出备好的王淦墨宝,小心打开,让袁世凯过目。袁世凯一看字体苍劲有力,笔走龙蛇,连连赞道:“如此宝墨,值得一荐!这样吧,你先把这幅寄挂杨柳青,我明日差人买回就是!注意,价要往高里标!从明天起,你连挂三幅,我派人连购三幅,保你师傅名扬津门!”

就这样,王淦的墨宝在天津叫响,几天没过,胡典收藏的几十幅王淦的废作一下卖光。胡典得到钱财,上北京,下汴京,一下把王淦的作品全买了下来。

原来,王淦挂在北京和开封的作品是要倒拿钱的——目的是为陈州墨庄做广告。每幅字上都落有“陈州墨庄”的字样,字下面放着陈州墨庄产的“大国香”墨锭和羊毫笔。胡典很为王淦抱屈,当下买了那些陈年字画,到天津又赚了一笔钱。胡典有了钱,就买下房产,常去北京荣宝斋、琉璃厂和开封京古斋收购王淦的墨宝。慢慢地,王淦就在天津书界有了威望和名声。京都荣宝斋和开封京古斋见王淦的墨宝成了抢手货,便再不让王淦出“占地费”,竟不时地催他多送墨宝来。

这一切,王淦全然不知。

由于袁世凯的关系,胡典在津门也站住了脚,成了总督府的常客。有一天,胡典来拜望袁世凯,袁世凯问他说:“胡典哪,你知道你卖了多少幅王淦墨宝了吗?”胡典一时发窘,许久才如实作答:“小的不记得了!”袁世凯笑了笑,让人抬出几大箱来,说:“天津人知道我喜欢王淦的字画,就把它当作了礼品!你数数,不会少的!”

胡典望了望一幅幅王淦的墨宝,惊诧得目瞪口呆!

几年以后,袁世凯的母亲仙逝。袁世凯回乡吊孝的时候,路过陈州。袁世凯回乡一次不易,说是要召见一批旧友新朋,其中就有王淦。当陈州府派人到陈州墨庄送信的时候,王淦吓得尿了一裤子。从此,王淦落下了小便失禁、双手发抖的毛病,再也不能挥毫写字。

那时候,胡典在津门已改做其他生意,听到此种传言,苦笑笑说:“王老板有福气,年过花甲才得这种病,比我强多了!”

花船

旧社会,周口颍河里有不少花船,又称“野鸡船”,上面多是下流妓女。有的长相不济,有的人老珠黄,为生活所迫,以此糊口。前来此处的嫖客,多是乡下人或县城里的破落子弟。他们怕身上的钱财被野鸡们搜干,每去好事,便提前把多余的钱财藏在河边柳丛里,扒个坑儿,埋了,做个暗记,好事归来,再扒出。

有的人专打这种“二路货”,先躲在暗处窥视,等嫖客刚在船上稳住,便把其所藏钱财扒出来,扭脸即走。此地人称这种活路为“扒鳖蛋”。

镇上有一无赖叫尤三,就专干此种营生。

有一天,尤三刚匿林中,就见一嫖客从远处走来。那嫖客身着长衫,不像乡下人。他走走停停,有点儿迟疑。花船处灯火闪烁,淫荡的笑声不时传来。这时候他才像下定了决心,钻进林丛,扒开沙土,埋了钱财向花船走去。

尤三等了一会儿,听到花船里笑声停了,知道那人已开始好事,便寻到那人埋物的地方,扒开来一摸,是一方匣。尤三大喜,以为是宝物,急忙取出,走到暗处打开,用手一摸,只觉一阵巨痛。原来里边是一条七寸毒蛇!尤三大惊,掷了那盒,急忙掏出小刀,一咬牙,将蛇咬的那半个手指旋了下来。

尤三忍痛捡起那截儿手指,到了街上,找人要了一杯酒,把污血挤进酒里,然后端着上了花船。那嫖客正在抽烟,见突然又来了个男的,怒目道:“干什么?!”尤三掏出匕首,捅着那人的前胸,端起酒杯说:“喝了这酒!”

嫖客不敢不喝,喝过问道:“你凭什么敬我酒?”

尤三双目似火,斥问:“你凭什么害我?”

嫖客惊奇:“我何时害你?”

尤三冷笑,把事情端的说一遍。嫖客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你!”说完,望了尤三一眼,又说:“我几次来寻乐,丢失钱财不少,便用此计报复,没想你比我狠毒!”

尤三说:“你让我赔了夫人又折兵,我岂能容你!你知道吗?她是我老婆!”

嫖客一惊,起身便走。下了船,那嫖客宽慰尤三说:“你不要害怕,那蛇无毒!”

雅盗

陈州城西有个小赵庄,庄里有个姓赵名仲字雅艺的人,文武双全,清末年间中过秀才。后来家道中落,日子越发窘迫,为养家糊口,逼入黑道,干起了偷窃的勾当。赵仲是文人,偷盗也与众不同,每每行窃,必化装一番。穿着整齐,一副风雅。半夜拨开别家房门,先绑了男人和女人,然后彬彬有礼地道一声:“得罪!”依仗自己艺高胆不惧,竟点着蜡烛,欣赏墙上的书画,恭维主人家的艺术气氛和夫人的美丽端庄,接下来,摘下墙上的琵琶,弹上一曲《春江花月夜》,直听得被盗之人瞠目结舌了,才悠然起身,消失在夜色里。

赵仲说,这叫落道不落价,也叫雅癖。古人云:“有穿窬之盗,有豪侠之盗,有斩关劈门贪得无厌冒死不顾之盗;从未有从容坐论,怀酒欢笑,如名士之盗者。”——赵某就是要当个例外!

这一日,赵仲又去行窃。被窃之家是陈州大户周家。赵仲蒙面入室,照例先绑了主人夫妇,然后点燃蜡烛,开始欣赏主人家的诗画。当他举烛走近一帧古画面前时,一下瞪大了眼睛。那是一幅吴伟的《灞桥风雪图》。远处是深林回绕的古刹,近景是松枝槎丫,板桥风雪。中间一客,一副落魄之态,骑驴蹒跚而过,形态凄凉。中景一曲折清泉,下可连接灞桥溅溪以助回环之势,上可伸延向窗渺以续古刹微茫……整个画面处处给人以失意悲凉之感!

赵仲看得呆了。他由画联想起自己的身世,仿佛身临其境,变成了那位骑驴过客,不由得心境苍凉,心酸落泪。不料趁他哀伤之时,周家主人却偷偷让夫人用嘴啃开了绳索。周家主人夺门而出,唤来守夜的家丁。家丁一下把主人卧房围了个严实。

赵仲从艺术中惊醒,一见此状,急中生智抓过夫人,对周家主人说:“我只是个文盗,只求钱财,并不想闹人命!你若想保住夫人,万不可妄动!”

周家主人迟疑片刻,命家丁们后退几步。

见形势略有缓和,赵仲松了一口气。他望了周家主人一眼问:“知道我今日为甚吃亏吗?”

“为了这幅画!”周家主人回答。

“你认得这幅画吗?”赵仲又问。周家主人见盗贼在这种时候竟问出了这种话,颇感好笑,缓了口气说:“这是明朝大家吴伟的真迹《灞桥风雪图》!”

“说说它好在哪里?”赵仲望了望周家主人,挑衅般地问。

周家主人只是个富豪,对名画只知其表而不知其里,自然说不出个道道儿,禁不住面红耳赤。

那时候赵仲就觉得有某种“技痒”使自己浑身发热,开始居高临下,口若悬河地炫耀道:“吴伟为阳刚派,在他的勾斫斩折之中,看不出一般画家的清雅、幽淡和柔媚,而刚毅中透着凄凉的心境处处在山川峰峦、树木阴翳之中溢出。不信你看,那线条是有力的勾斫和斩截,毫无犹豫之感。树枝也是钉头鼠尾,顿挫分明,山骨嶙峋,笔笔外露……”说着,他像忘了自己的处境,抓夫人的手自然松了,下意识地走近那画,开始指指点点,感慨阵阵……

周家主人和诸位家丁听得呆了,个个木然,目光痴呆,为盗贼那临危不惧的执迷而叹服不已。

赵仲说着取下那画,对周家主人说:“此画眼下已成稀世珍品,能顶你半个家产!你不该堂而皇之地挂它,应该珍藏,应该珍藏!”

周家主人恭敬地接过那画如接珍宝,爱抚地抱在胸前。

赵仲拍了拍周家主人的肩头,安排说:“裱画最忌虫蚀,切记要放进樟木箱内!”说完,突然挽过周家主人的胳膊,笑道:“让人给我拿着银钱,你送我一程如何?”

周家主人这才醒悟,但已被赵仲做了人质。万般无奈,他只得让一家丁拿起赵仲开初包好的银钱,“送”赵仲走出大门。

三人走进一个背巷,赵仲止了脚步,对周家主人笑道:“多谢周兄相送,但有一言我不得不说,你老兄抱的这幅画是一幅赝品,是当初家父临摹的!那真品仍在我家!为保真品,我宁愿行窃落骂名而舍不得出手啊!”

那周家主人这才恍然大悟,一下把画轴摔得老远,愤愤地说:“你这贼,真是欺人太甚!”

赵仲飞前一步,捡了那画,连银钱也不要了,双手抱拳,对着周家主人晃了几晃,然后便飞似的消失在夜色里……

从此,赵仲再不行窃,带着全家躲进偏僻的乡村,用平日盗得的银钱买了几亩好地,白日劳作,夜间读画——读那幅《灞桥风雪图》。

据说,赵仲常常读得泪流满面……

神偷

解放前夕,周口镇有一神偷,号大鹏。他自幼无亲无故,四岁流浪街头,七岁跟师学艺,先用双指从煤火炉中朝外夹煤球,天长日久,练就一副神奇的手,活路做得干净利索,从未失过一次手。那些年,神偷活跃在京广线上,南至广州,北至京都,在“偷界”里颇有些名气。

民国三十三年,神偷年过古稀,手眼不济,便不再行窃,决定洗手还乡,享几天清福。临回的时候,他特请能工巧匠制作了—块样式奇特的铜牌。铜牌为六角形,中间是“二龙戏珠”的图案,而那“珠”是用精贵的蓝宝石镶嵌的,黑夜里亦能熠熠闪光。他把铜牌先交给他的几个大徒弟,然后让他们拿去让他的徒子徒孙们相认,并规定从今以后认牌不认人,凡属日后见到此牌的弟子,均要孝敬几个。他行窃大半生,徒子徒孙无数,而真正见过这位祖师爷的却寥寥无几,于是那块铜牌便成了他安享晚年的经济基础。他无妻无室,回到周口后在颍河边盖了两间草房,养了条狗,种了些花草,日子倒也活鲜。每逢钱不济时,便取出铜牌挂在胸前,从漯河往南或往北地坐火车走一遭儿,不知不觉,几个口袋里便塞满了钞票。

这一天,他又外出“要”钱花,没想在漯河上火车时,不小心被挤掉了那块铜牌。这下他可慌了神!因为出来时带钱不多,已到了“囊中羞涩”的地步。加之从漯河到周口还有一百多里路,连回家的盘缠也没有了。万般无奈,他准备再行一回窃。他是老手,一眼就可以盯到别人衣兜儿里的钱财。一般人称这种小偷为“两夹儿”,顾名思义,就是用两个手指夹钱包儿。这种偷儿练功之时不但练快,也练准,尤其对中指和食指的练习,更是严格。他们的中指与食指基本相齐,又细又长,且有力,夹钱包儿如钳般结实,只瞬间工夫,钞票便易了主。当然也有黑话。他们称别人的上衣口袋为“天窗”,称裤兜儿为“地道”。神偷先盯住了一个中年人的“天窗”,见里边鼓囊囊,想来货不少。他随那人上车,决定趁下车时再下手。那中年汉子穿着整齐,头戴礼帽,着一身中山装,样子极显庄重。神偷做活从来不小打小闹,他一眼便看出“被钓者”是大鱼。车到许昌,那中年人下车,他也下车,趁人多的时候,他下了手。不想他上了年纪,又久没行窃,动作显得迟缓,手刚拨开“天窗”纽扣儿,一只大手已抓住了他的手。那中年汉子抬头望他一眼,却没高喊,只是不松手,紧紧地卡住他,一直把他拉到没人处才松了。他很尴尬,从没丢过这种人。那汉子看了他一会儿,和气地问:“老大爷,是不是手头紧了?”他面红耳赤,嘴里咕嘟了一下,没吭气。那人笑了笑,从兜儿里掏出几张中央票,递给他说:“这个社会就要变,往后有了好日月,你老可不能再干这个了!”

神偷无地自容,面如红潮,说声“谢了”便急急钻进了人群里。那中年人又笑了笑,便出了车站。

神偷并没有走,一直跟踪了那人老远。他一生还未遇到过这种好人,决心要记准他。他把他当成了“无名恩人”。

解放初期,周口市为周口县,归许昌专署管辖。由于神偷上了年纪,没有安排工作,吃上了养老金,住进了养老院。春节期间,周口县县委书记到养老院给老人们拜年,众人都出门迎接。神偷一看,见来的县委书记正是当年那位中年汉子,一时不知所措,便急匆匆地躲了起来。

第二天,年过古稀的神偷便失踪了。

几个月后,那位县委书记接到一个人送来的木箱,打开一看,惊讶万分——内里是一百多根血淋淋的断指!书记莫名其妙,听那送箱人叙说缘由之后,许久许久,才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官抬

古时候,轿子一般分两种,一种称民轿,一种称官轿。官轿的轿夫自称“官抬”。本来是抬官的,为何称官抬?不可考究。反正如此一颠倒,就显得高贵起来了。

轿子最早叫“肩舆”——翻译成白话就是一种“肩行之车”。官轿是皇家、官员的主要交通工具。由于坐轿者身份不同,所乘的轿子也不同。皇帝乘坐的轿子种类更多:如礼舆,是供皇帝朝会时乘坐;步舆,是供皇帝在城外巡狩、巡视时乘坐……平常时候,若皇帝佬儿只在宫内出出进进,一般都是乘便舆——冬天坐暖舆,夏天坐凉舆。

除皇家的轿子外,不同品级的官员则坐不同的轿子。官职越高,抬轿的人越多。一般州官以上的官员多坐八抬,而七品知县多为四抬。但无论八抬或四抬,轿头儿总要走到前面。目的是好听当官的使唤。轿头儿喝“起轿”,那轿便悠然如飘;轿头喝“停轿”,轿夫们便大步变小。吃“官抬”饭的人规矩挺多,尤其轿头儿,更非一般人能当得了的。轿夫只要一入轿班,就要恪守几不准。不准吃生葱生蒜,不准左顾右盼,更不准放响屁,有屁把不住要放,就高喝一声号子,把屁音淹没进去。轿子着地,要前低后高,让当官的出轿如闲庭信步,威严有加。

一般新官上任,首先要了解当地风俗民情和历史掌故。了解这些无外乎两个渠道:一是翻阅县志,二是下乡察看。下乡察看的路上,当官的只与轿头儿搭言。所以轿头儿不但要身强力壮有力气,而且还要有些学问,最起码能做到有问必答。回答问题时要掌握分寸:说得过少,当官的不明白,说得过多,当官的不悦——因而,这轿头不好当!

一般轿头儿不是选的,多是世家。

陈州南关的夏大,几辈人干此种营生。夏轿头兄弟四人。兄弟四人都吃“官抬”饭。新官上任,总要先拜轿头儿和班头儿。轿子是当官的腿,离了腿是寸步难行的。尤其逢年过节,拜谒比自己品高的上司,更离不开轿夫。好轿夫的标准应该是腿勤嘴严,无论当官的给上司送何种礼品,一律不准走风。所以,会当官的官都很看重轿夫。

这一年,陈州新上任一位名唤姜文略的知县,是皖北界首人,年轻且文武双全。据传,这姜知县金榜题名时名位很靠前,按常规,理应放个州官,只可惜朝中无人,落了个七品。不知是心情不快还是不懂为官之道,上任已三天,他一不拜名门大户,二不拜顶头上司,轿头儿更不在话下。轿头儿夏大很生气,只是为着一家老小,忍了。新官上任不用轿,颇让人疑惑。是不是另请了高明,要摔夏家兄弟们的饭碗?想想就有些怕,耐不住,夏大就去了衙门。

一听说轿头儿求见,姜知县很热情,赐座并让人沏茶,然后抱歉地说:“夏轿头,本县上任三天只顾穷忙,未去登门拜访,望海涵!”

夏大听得大老爷如此一说,气消一半,恭敬地施礼道:“老爷,小的虽说不才,但对本地风俗民情也略知一二!如若大人要下乡察看,我等弟兄招之即来!”

年轻的知县面呈窘色,好一时才说:“实不相瞒,我已两次下乡了!”

夏大一听,怔然如痴,许久了才问道:“敢问大人下乡察看是乘的哪家轿子?”

知县笑道:“师傅多心了!本县下乡察看,是以马代步!”

夏轿头睁大了不解的眼睛,直言相告说:“大人,历任官员下乡察看,明为体察民情,实则是夸官耀威!大人上任初始,却舍轿而骑马,着实令小的不解!”

姜知县这才为难地叹了一口气,说:“夏轿头的心情我领了,只是我,我晕轿!”

这一下,夏大如炸雷击顶,心想完了,碰上这位晕轿的县官算是倒了血霉!这一回,不但自己没饭吃,连弟兄们也都失了业!

姜知县像是看出了夏大的心事,笑了笑说:“夏轿头,你甭担心,轿我还是要坐的,只是坐得少一些而已!再说,就是不坐轿子,月晌还是照发不误的!”夏大半信半疑地走了。

不想到了月底,知县果真派人送来了月饷。

姜知县虽不坐轿子,但为官清正,不显权势,颇受陈州人爱戴。夏家人不动轿就能领到月饷,也由满腹牢骚变为感恩不尽。为感激姜知县,他们就整天盼望大老爷能早日坐他们一回轿。

这一天,姜知县突然微服来到了夏家。夏家弟兄四人受宠若惊,忙命全家人跪拜迎接。姜知县急忙搀起夏大,动情地说:“夏轿头,你这是何必呢?”

夏大站起身施礼道:“大人如此恩典,让我等始料不及,真盼大人能早日坐坐我们专为你制做的新轿子!”

姜知县不解地问:“为何专为我制作新轿?”

夏大直言不讳地说:“那顶老轿抬过不少赃官,连轿子都污浊了!大人是清官.轿也要干净的!”

“言重了!”姜知县叹气道:“清官难当哟!”知县说着迟疑片刻,又笑了笑说:“不谈这些了!我今日来是想麻烦诸位去接我家老爷子!“

夏家弟兄欢喜若狂,急忙抬出早已备好的轿子,请知县上轿。知县望着崭新的轿子,面呈苦色地说:“我晕轿,能不坐就不坐的!”说完,让人牵来坐骑,随轿出发了。

姜老太爷是坐船而来,颍河距陈州四十华里,中年时分便到了。知县从船内挽出老太爷。老太爷年近古稀,腰弯如弓。夏大一看老太爷迈动的脚步,顿时明白了知县不坐轿子的原因,急忙跪地,抱拳施礼,对老太爷说:“感谢姜老太爷养育出了一个好儿子!“

姜老太爷听得此言,禁不住老泪纵横,叹气道:“当年我的祖上在亳州当轿头,有一天,知府问他:“姜轿头,你们为何自称‘官抬?祖上性硬,直言说:‘我们辈辈抬官,也想让当官的抬俺一回!知府大笑道:‘若想梦幻成真,除非你们姜家出官人!祖上便把此话记在心中,辈辈相传。为达目的,我们姜家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啊!”说完,他回首对儿子说:“如今当了官,老父别无它求,只求你能实现你的诺言!”

姜知县深情地望了望父亲,没说什么,走过去,接过夏大的抬棍,庄重地放在肩头,等父亲上了轿,高喝道:“起轿了!”

那声音既洪亮又沉闷,穿过码头,顺着河风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回荡。

从此,陈州便留下了一个童话。

夏家弟兄到家之后四处宣扬姜知县的孝道之时,没一个相信是真的。

后来,姜知县慢慢熟谙了升官之道,不久便升任知府。等到姜文略升迁道台那一天,夏家弟兄突然在一天深夜失踪了。

那时候,姜文略早已坐上了八抬亮轿!

肉盾

陈州有个大汉奸,叫戚如金,因卖国求荣,深怕别人暗算,为防不测,特雇了几个保镖。保镖们各有绝招儿,多是远近闻名的人物。队长叫阮六,有一手好枪法,外号“快枪阮”。他从掏枪、连发两颗子弹,到击中十丈内的移动目标,只需六秒钟。另一位身高六尺有余的胖子用其庞大的身躯作肉盾保住主子,其他队员迅速组成一道防卫人墙,而这一系列动作,只须在眨眼间完成,可见之神速。

那位号称“肉盾”的大胖子叫呆五,陈州南关人。呆五并不呆,而且会武术,力气大,二三百斤重的石磙能双手举过头顶转几遭儿。只是由于家穷,才出来干这替人卖命的话计。

戚如金为虎作伥,罪大恶极。陈州抗日支队为掀起抗日高潮,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要除掉这个大汉奸。抗日支队的司令姓薛,也是陈州人,和戚如金还有点儿亲。他几次召开会议,研究除奸方案。众人议论纷纷,说什么“快枪阮”之流好对付,因为这些人多为地痞流氓,早已成为公害,也属不杀不解民恨之列。难就难在呆五身上。因为呆五是穷人,没什么恶迹,为人当保镖只是挣钱糊口,作为共产党领导的抗日队伍,应该把呆五列为团结对象,不能枉杀无辜。最后,薛司令决定派人先去暗地见一见呆五,讲明抗日救国的道理,向他申明大义,协助除奸,事后一定不亏他。如他执迷不悟,咱们也算做到了仁至义尽!

去的人是个小队长,姓金。金队长化装一番,悄然潜进城里,在呆五家等了半天,才见到呆五。呆五听说他是抗日支队派来的人,并不惊慌,反安慰金队长说:“你放心,我不会告密的!”金队长一听呆五良知未泯,不是阴险之辈,信心增了不少。他给呆五讲了许多道理,最后要求呆五主持正义,协助抗日支队为陈州人除害。

呆五听后笑了笑,问金队长:“如果我去枪杀你的主子,你怎么办?”

金队长张口结舌,面色发窘好一时竟没回答上来。呆五的问题着实不好回答。

呆五说:“戚如金是好是坏,每个人都有一本账!但我作为他的保镖,又甘愿为他牺牲,就说明他待我不薄!他虽然投了小日本,成了汉奸,但也不是样样都坏了!我是穷人,本该如你所说,要有骨气,别忘自己是中国人!可我要吃饭,要养老养小,一天没事干,我就没饭吃,就会饿死!我呆五虽是凭玩命吃饭,但也想保好人,保包青天什么的。既挣钱又能落个好名声,可有吗?!眼下的有钱人有几个好的!不错,你说你们的司令、政委是好人,可他们能月月给我大洋让我养家糊口吗?”

金队长惊诧不已,万没想到呆五不呆,什么都懂得!世上人怕就怕明白人硬充不明白!因为用不着你去教育,他什么都懂,只是为了铁的现实他不得不为之!金队长叹了一口气,惋惜地对呆五说:“我已经把话挑明,到时你可别嫌我们不客气!”

呆五扶了扶手说:“请便!”

金队长走了。

薛司令听了汇报,面色发白了好一时,叹气道:“呆五好可怜!”

但为了抗日大局,也就顾不得什么呆五呆六了!

一天凌晨,城内底线送来情报,说是戚如金的母亲生了病,老太婆信神,命儿子去太昊陵求神拜佛。戚如金是个孝子,必去无疑。薛司令认为时机成熟,急忙挑选十多个精干的队员,由金队长带领,化装潜入了太昊陵大殿里。去的人装成香客,先到佛祖像前磕头朝拜,然后劝说和尚脱下袈裟,由一名剃了光头的队员穿上,其余的人全都藏在神像身后,单等戚如金到来。

临近中年,戚如金果真带着“快枪阮”一伙走进了太昊陵。“快枪阮”一伙前后排开,呆五左右不离戚如金,双目瞪得如铜铃。戚如金先到偏殿内饮茶净手,然后才让人托着香盘向大殿走来。

因为正值战乱时期,太昊陵内香客稀少。除去音调的木鱼声,大院里静得要死。

化装成和尚的队员见戚如金走进大殿,急忙双手合十,盯着一群人移动的脚。几个保镖进殿后就急促地散开,察看殿内有无异常。呆五前后不离戚如金,手中的枪早已拨开了机头。

戚如金跪了下去。

呆五把香火递给了那个“和尚”,“和尚”接过香火,放在香案上,然后开始猛敲木鱼。

木鱼声就是信号,按照方案,藏在西北角的队员先弄出了响声。“快枪阮”一听到响声,手起枪响,高喝:“什么人?”然后就带弟兄朝西北角跑去。与此同时,藏在神像后的队员全部显身,一齐开火,打死了“快枪阮”和他手下的弟兄。

戚如金吓成了一摊泥。

呆五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急忙扑在了戚如金身上。化装成和尚的那个队员一脚踢去,下了呆五的枪,然后守住殿门。队员们跳下神台,包围了戚如金和呆五。

这时候,呆五慢慢地站起身,对队员们说:“他已经死了!”果然,戚如金的后心上有一把匕首。

呆五望了众人一眼,然后拔出匕首,血喷如注。呆五抚摸着主子的伤口,半天没说话。突然,他又是重新扑到戚如金身上,大声疾呼:“如果你们够朋友,就赶快乱枪打死我!”

队员们面面相觑,都没有动。金队长劝呆五说:“事情到了这一步为何还要这般,跟我们走吧?”

“跟你们走,我的一家大小吃什么?”呆五双目充火,迫不及待地叫道:“戚如金的老娘说过,只要我们是为他的儿子而死,每人的家属可得到五百大洋抚恤金!五百大洋啊,够我娘她们吃半辈子!”

“我们真不忍心枉杀无辜,何况你已对抗日做了贡献呢。”金队长仍在耐心劝说。

呆五再不说话,突然一趄身,又从腰间掏出一把枪来,对准了自己的胸膛说:“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我不会伤害你们!只是人各有志,不可勉强!如今我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再不会有人雇我当保镖!为了我们全家能得五百大洋活下去,求你们成全我,一齐朝我开火!”说完枪声响,呆五倒在了血泊里。

可是,没有人开枪。

队员们面色铁青,在呆五身边站了许久。

大汉奸戚如金毙命,一下子轰动了陈州城。

戚如金的老娘为捞回面子,支撑着病体埋葬过儿子之后,派人给“快枪阮”等人的家属各送去了五百大洋。

只是没有呆五的!戚母说,呆五身后没枪洞,而且手中有枪,令人怀疑。

消息反馈到抗日支队时,那天执行任务的队员面面相觑,都觉得欠了呆五什么。

后来薛司令知道了详情,惋惜万分,连连说:“这个呆五!这个呆五!”

那时候,虽然抗日支队吃穿十分艰苦,但薛司令还是派人给呆五家送去了二十块大洋。

本刊责编黑丰

作者简介

孙方友,男,1950年生,河南淮阳县新站镇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文学院专业作家。

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已创作长篇小说四部,中篇小说三十六部,中短篇小说集十余部,电视剧百余集,计五百多万字。代表作有《虚幻构成》《谎释》《陈州笔记》系列、《小镇人物》系列等。有多篇作品被译成英、法、日、俄、捷克等国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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