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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安平:谜样地走了

2008-07-07韩丽晴

文苑·感悟 2008年4期
关键词:造反派红卫兵写作者

韩丽晴

他如果现在还活着,应该是位97岁的老人了。我的生活中鲜有老人能活到百岁,晚报上倒是常看到百岁老人的故事。活到这个年岁,人的性情大多是变得比较散淡的了,心也静了,想法也少了,话也变得稀稀落落的了。到了这个时候,许多年轻时想不明白的事都想明白了,剩下的就是活着了。活着,比什么都强。有很多早年愿意用命去拼去赌的事,现在都变得云淡风轻了。这是大多数老人的想法,我不知道他与此是不是有些不同。可是,老了,他不就是一个老人吗?老人跟老人之间,有什么大的区别吗?

我一直相信他是活着的。昨天晚上在家看他的书,很薄的一本小册子,共收了他四篇文章,三篇写于40年代,一篇写于30年代末。越看越喜欢,喜欢写作者是个明白人。他的明白,在于见识,“1949年后再没有人能写出这样的时评,不是后来者没有见识,而是没有这样的条件。”

这个条件,可以理解成是写作者的心态,他的心态是自由开放的。他的思维是无所拘缚的。他的心境,如果没有外在的影响,是会有助于他活到现在的。对于他的生和死,有许多的传说。很多年前,在《往事并不如烟》一书中提到,吴祖光说有人在国外某街头看到了他的身影。在众多的关于他出家、自杀等猜测中,我宁愿相信这种说法,我愿意他活着,和天下所有普通的老年人一样,活着。当年正值好年华时,人家形容他是“面白,身修,美丰仪”。而现在,愿他白发白须,走路颤颤巍巍,无事傻笑,絮絮叨叨……一个健康端详的老者。

可是,他却不在了。今天早晨读到一篇关于他的文字。有个叫四妹的女子,说他真的不在了。他走了。我不愿意提那个字,所有关于生命的汉字,我认为都是有表情的。他的名字,也应该是有表情的,有人在他的名字前加了两个字:悲剧。

他们都说:悲剧储安平。

可是,我不忍心说他是悲剧,他不是悲剧,他是悲壮。而悲壮中的那些温馨的细节,跟他的文字一样,有着持久的,无人可追的魅力。

在他最落魄时,妻子跟宋希濂跑了,但起初并没有跑远,两个人还住在他的房子里,在他的眼皮底下进进出出,还伸手跟他要高昂的生活费。《光明日报》总编辑的板凳还没有坐热,人家就把他赶回了家。他在家养鸡,养羊,给羊挤奶,给他的难友们送温热的羊奶喝。他的心境里,应该是没有仇恨和抱怨的,他把这个世界在40年代就看得清清楚楚,当年,他借一个高级党政负责人之口说,人世有三件事没有理性,其一为恋爱,其二为宗教,其三为政治。

当年,他对自己的离开,也是用了“走”这一字。在《往事并不如烟》一书中提到,说李如苍早晨起床开门,从门边捡到一张纸条,纸条洁净,为白色,有二指宽大小,是对折起来的。那上面写的是:“如苍兄,我走了。”储用钢笔写的,未署日期,字不潦草。

盡管后来,有人说他“死了,死因不明”。但在我昨晚看的《英人法人中国人》一书的后面,有一则根据《中国大百科全书》编写的“储安平小传”,最后一句话是:“1966年在北京什刹海失踪。”

祝愿他是失踪,祝愿他现在过得还很好。尽管,这听起来像个传奇。

可是,在他落魄时,有个在情感上给过他火苗的名叫“四妹”的老太太,却说,他死了。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储安平解放前与前妻离婚,后与易结婚,四年后,储安平被打成“右派”后,易与他离异,后来嫁给了原国民党将领宋希濂。储安平在潦倒困苦的境遇中,结识了上述这位“四妹”。两人同病相怜,但慑于当时严峻的社会环境和舆论压力,他们未能结婚,只能暗中来往。“文革”爆发后,储安平遭受红卫兵和造反派的反复抄家毒打。有次,她鼓着勇气冒险探看储安平,看到储安平被一伙不明身份和单位的红卫兵和造反派残酷毒打,奄奄一息,架拖而去,从此就没有回来。

由此看来,储安平是被虐杀了,他真的是“走”了,人间再也没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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