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晶：最普通的英雄

林珊珊

她是如何成为英雄的

4月7日中午12：30，坐在轮椅上的残疾女孩金晶并没有在巴黎街头如时接到圣火。在周围，一群男人挥着“藏独的旗帜”振臂呐喊，她开始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间，披旗的男人们突破警戒线，大吼大叫着试图夺去未点燃的火炬，金晶左闪右躲，然后弯下腰，紧紧抱住火炬……

4月8日，一名目击者在网上这样描绘当时的情景：“我在埃菲尔铁塔出来后的那段塞纳河边，火炬手是个一条腿被截肢的年轻姑娘，前进的道路异常艰难……此时从路边突然冲出一个暴徒去抢火炬，而保护她的一男一女因汽车挡着无法近身，勇敢的姑娘低下头用自己的背保护火炬，暴徒就拉扯她的胳膊还打她……一个法国警察过来把暴徒揪走了，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瞬间！火炬手姑娘重新抬起头，大眼睛中含着泪水，我左边的一个中国女生向她高喊：加油，要坚强！我才缓过神来，也喊道：加油，加油！”

这一幕化作“残疾女火炬手勇护火炬”，“那一刻，我只想保护好火炬”，“想拿火炬，除非从我尸体爬过去”等题目成为各大报社头条新闻。消息迅速在国内各大门户网站和BBS流传。

网友说，“金晶人美心更美，我们都支持你，祖国万岁”，“天使用残缺的翅膀捍卫文明的火焰，金晶用肩膀支撑起中国人的民族自豪”，“看到北京奥运会的圣火，我感到祖国在召唤”， “那些‘藏独分子打着民主、独立、自由的旗号，却欺负你这样手无寸铁的残疾姑娘，天理不容！”

母亲刘华瑶听到这个消息后，愤怒地说：“没想到‘藏独分子竟然会对我们金晶——一个残疾人下手……这让人更加看清了他们的嘴脸。”

对于抢夺火炬，金晶觉得，这是“藏独”分子戏剧性的一刻，“没想到他们如此疯狂不计后果。”

在这之前，金晶只是一个上海姑娘，讨人喜欢，然而平凡，就连人们想象中一个残疾人应有的悲苦以及克服悲苦的人生曲线也没有。

普通人金晶

“现在人们老问我你经历了那么多挫折有什么感想。我真没什么挫折。”金晶强调。

金晶生于1981年的安徽，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腿部长了一个恶性肿瘤。九岁的一天，她坐在地上玩变形金刚，这时父亲走过来了。

“你的腿保不住了，我要保住你的命，所以要截肢。”父亲说。

“我稍微哭了一会，两个表弟来找我，就和他们玩去了。”她这样描述她的反应。

手术之后，她进行了为期一年的化疗，母亲说：“每次化疗，金晶由于全身痉挛缩成一团，一边吐一边喝水。一般人承受不了，谁也不相信她能坚持下来，没想到她奇迹般地恢复了。”

但金晶并不认为存在奇迹和传说。“没有电视里那种病危的样子。我的病发现得早，一切都顺利。很快又上学，也没有受人嘲笑歧视，想做的事都能做到。”

在她的学生生涯里，她学习成绩一般，“父母喜欢打击我，说别人小孩怎么好，但我也没什么上进心。”她发着各种“不切实际的梦想”，一会想当明星，一会想做漫画家，总是三分钟热度。

就这样，她结束了九年义务教育，念了中专，最后获得了一份接线员的工作。停停做做，公司对她不甚满意。2001年通过一次残疾演讲比赛，她又当上了击剑运动员，但成绩也不很理想，最终绝缘于2004年奥运会，第一次如此投入，她伤心了好一阵子。十运会后，她只能当上一个陪练，不知不觉，“渐渐地就退役了”。

幸运的是，2007年，她当选了奥运火炬手，提上日程之后，她总是听着音乐，反复想象那一天的场景：“全世界人民欢迎你，关注你，四处都是欢呼声。”

然而，赴法参加火炬接力之前，她又被公司辞退了。

英雄苗苗金晶

如果真的要从普通人金晶身上挖掘4月7日那一{英雄色彩的源头，可以从佐罗开始。

化疗那一年，停留在金晶记忆里的，是父亲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总是带她去观看各种各样的英雄电影，如《佐罗》、《霍元甲》、《杨家小将》等等。

从此，她就开始崇拜佐罗了。她还清晰地记得这一幕：

“许多警察在追捕，佐罗拿起剑把他们的剑全部挑掉，最后警察只能无奈地望着他绝尘而去。”“太帅了。”她兴奋地感叹道。

在她讲述的人生故事中，她多少带有这种侠气。

初一或是初二的一天，金晶来到学校时，表弟哭着跑过来夺去她的拐杖。金晶还没反应过来，同学就说：“你表弟又被人欺负了。”（金晶说表弟长得胖，跑得慢，总受人欺负）金晶一听火冒三丈，把拐杖丢给同学就独腿跳着追那个欺负人的男生，一把揪住他，狠狠地说：“你给我看着！”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家人了。母亲说，她从小就爱打抱不平，看不得同学被欺负，会用拐杖打人。

另一个故事发生在她长大之后。那时，她已经是一名残疾运动员，她去南京参加一次友谊赛，好几剑她都觉得裁判判错了，于是回过头向裁判发出疑问：“刚才那一剑是不是判错了？”

结果裁判大发雷霆，大声地说：“你这运动员怎么这样……”

金晶也跟着恼火起来，把剑往地上一扔，“我不打了，你们想赢就赢去。”

“不公平的事，我就不能忍受，就算为此付出某种代价也不会觉得遗憾。”金晶这样总结自己。

而在另一些时候，她喜欢网游，玩魔兽，扮演一个强大的联盟的主力玩手。

这一回，她真的成了现实中的英雄。尽管在最初的时候，网友将她描绘得很悲情，但她坚持认为自己没有哭。火炬风波之后的十多分钟，在开往第二棒圣火的大巴上，金晶看到“一个举着记者无疆界组织旗子的外国人对我竖中指”，金晶瞪着他，也竖起了指头，指着火炬手的标志。

熟知金晶的朋友并不惊讶于她在巴黎的英雄举措。他们纷纷发来短信：“这就是你的风格啊”？“怎么不把藏独分子暴打一顿？”金晶说，没办法，我是火炬手。

英雄金晶

生活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媒体“狂轰乱炸”，她“头脑一片空白”，但她还是无数次地回忆起当时的抢夺场景，一遍又一遍地表达自己的感情与立场。关于“藏独”分子，她最开始的时候感到很“愤怒”，但现在不屑一恨了，而是觉得他们“很可笑”。

“他们居然坐在地上大喊大叫，还抢夺火炬，这是毫无意义的，非常低级！”金晶声音尖锐，一口鄙夷。

但说起突如其来的英雄身份，她语气缓和，感到“惭愧”，英雄是“堵枪眼的黄继光，炸碉堡的董存瑞”，而她“不过做了每一个中国人应该做的事情。”尽管如此，她常常去网上论坛溜达，那里“有好多人喜欢我”。

刘流摘自《南方人物周刊》 编辑/孟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