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是爱情的拐杖

梨宫罡

1

窗外，哗啦哗啦的雨像若多的泪，看上去，窗玻璃像正在融化的冰，透明而冷清。

这样的天气，诊所也是冷清的，璎珞就是这时出现的，站在门口，抹着额上的雨珠，静静看着她，片刻之后，忽然笑了，璀璨得像阴霾天空漏下的一丝阳光。

璎珞直直看了杜薇：我没有心理疾病，只想有个人分享我的秘密。

杜薇暖笑着望她，面对病人，她必须收起所有的骄傲，用这样的身体姿态以及表情给这些饱受心灵折磨的人亲近和信任。

璎珞的倾诉内容是关于一个男人的，她爱他，他亦爱她，尽管他们的爱情美好如斯，注定只能是秘密。只因，那个男子是有了太太的。他喜欢吻她的指梢，喜欢咬着她的耳朵叫她小妖精，她却不能在阳光下闯进他的生活，否则，他将抽身而去。她爱他爱到一想到分离，心就疯掉了，除了妥协无可选择。

璎珞的声音，像淅淅沥沥的雨，窗外渐渐暗成模糊的墨蓝。她停下来：可以抽支烟吗？

杜薇指了指墙上的无烟诊所标志：不过，你可以例外。

璎珞掏出烟，点烟的姿势有点笨拙，像第一次玩火柴的孩子，可爱而胆怯。

只抽了一口，璎珞就被呛得咳了起来。

璎珞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会抽烟，今天想抽，就像我不想爱上他，却管不住心。

2

很久以后，杜薇依旧记得璎珞离开的样子。她啪嗒啪嗒地走在淅淅沥沥的雨中，碎碎的水珠沾染着街面的旧尘，落在她雪白的裤管上，修长身材微弯在冷秋的雨里，让人心生怜惜，不知她爱的那个男子看了，可会心疼不已？

杜薇看得怅然。回家后，特别想说话，把左康从电脑游戏上拽下来：我们说会话。

左康在网上正杀得过瘾，却还是耐心而暧昧地捏了捏她的指，又杀回网上，把满肚子热望的杜薇扔在一旁。

杜薇笑了笑，结婚也有几年时光了，怎就忘了左康的秉性呢。眼缓言讷，极少说动人的情话，恋爱时，朋友们纳闷聪慧而窈窕的杜薇怎会看好一个面瓜般的男人。可杜薇知道，婚姻是用来共守一生的，大多倜傥男子是让女人上瘾的鸦片，在如痴如醉中焚烧自己，这种把自己焚干净依旧换不回整颗心的爱情，杜薇是不肯要的。

这些年，她尽情刁难他，却不记得他丁点嗜好，常常是在他满眼的热望中，才忽然想起，某个日子是他的生日，某个日子是结婚纪念日，她总在恍然大悟中内疚地看着他，而他，决然没有介意的意思，只是宽厚地笑笑，摸着她细腻的面庞说：你忙嘛。

杜薇忽然有点愧疚，却又不知从哪里能找到弥补的缺口。

3

大约，当秘密一旦对某人打开，就无所禁忌了。璎珞常来，像个被秘密折磨得要疯掉的人，需要不时的倾倒一下，并不需要任何的心理治疗。

杜薇从最初对她的怜惜，渐然成了喜欢，再慢慢地成了相互坦诚心迹的朋友。杜薇也说说自己的婚姻，很有点忏悔的意思。璎珞听得宁静，有时，冷不丁说：他百分百爱你吗？

杜薇就愣了，说真的，她只愿意从种种细节上去推敲他是爱自己的，究竟爱得有多深，就不敢深想了。在这个欲望奔跑、内心寂寞的年代，又有多少真爱经得住推敲？

见杜薇怔怔地，璎珞就开始说笑她和男友的种种浪漫，譬如知道他要来，她会在身上洒上香水，穿着性感的睡衣藏在壁橱以及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任他在房间里焦躁地找来找去。末了，璎珞怅然地说：他们都说相爱的人是心有灵犀的，可是，他总找不到我。

杜薇忽然为璎珞不平，一个已婚的、不能给她任何未来的男人，并不值得她无所顾忌地燃烧自己，只是，璎珞眼中对隐秘幸福的灼灼，让她，终还是未把这句话说出口，甚至，她帮璎珞想了许多不动声色逼另一个女子退出婚姻的妙策。璎珞听得吃吃傻笑，最后才说：他会杀了我的。又突兀抓住她的手说：杜薇，我喜欢你。

杜薇就呆了一下，半天才乐着说：我也喜欢你呀。

可是，我觉得自己很卑鄙。

杜薇笑着摸摸她的手背说：你怎么像个孩子？

璎珞离开时，杜薇看到一颗晶莹的水滴滑过璎珞的脸颊，她忽然地为这个身体瘦弱，感情丰盈的女子，捏了一把凄惶的汗。

4

左康去香港出差，杜薇寂寞得有点荒凉，便让璎珞来陪自己。吃过饭后水果，杜薇蹿进卧室，把身体摔在荡漾的水床上，喊璎珞来聊天，璎珞不肯进来，架不住杜薇一遍遍地叫，还是进去了，手里拖着一只垫子，在地毯上坐了，对杜薇的话，懒懒地应着，杜薇趴在床沿上看，只见璎珞脸上，已是水当当的泪痕。

杜薇问怎么了，璎珞说触景伤情，不知自己是否会拥有这样舒适的温暖，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张扬自己的幸福。

杜薇无话可安慰，拉着她去露台上玩DV。

后来，任凭杜薇怎样央求，璎珞都不肯再来。

5

左康回来，他洗澡时，杜薇帮他收拾旅行箱，在一件衬衣口袋里，摸出一串美轮美奂的彩金项链，细细的链子上坠着一朵水红色的玫瑰，产自一款只生产一件的谢瑞麟。

杜薇美滋滋的，在胸前比画了一下，又飞快放回，大约他是要给自己一个惊喜，还是不要提前破坏他的兴致为好。

然后，满眼柔情地望着左康从卫生间出来，满眼柔情地被他揽到了床上，到满心柔情地把黑夜期待成了早晨，那串项链，左康只字未提。

杜薇的心，开始飘飘地飞翔，一直在几天后，看到璎珞，杜薇的心，又给惊掉了，再然后，就冷掉了。

璎珞脖子上绽开了一枚水红色的玫瑰，与她白皙细腻的皮肤配合得天衣无缝。

直到璎珞说嗨，她才定下心，努力地平静下来，给璎珞倒咖啡时，一些模糊的前尘后世，明晰如镜地走过心底。忽然地，她就笑了，冷冷的，终是明白了璎珞在水床边的泪水，是情敌见证了情敌的幸福而流下的酸楚泪水。

递给璎珞咖啡时，杜薇做突兀发现状，托起她颈上的项链道：这么巧呀，我老公去香港带回了这串项链给我，可惜，和我的肤色不相称，我让他转卖给别人得了，难道左康这样巧地转卖给了他？

半天，璎珞才讷讷红脸说：这样呀，他还说专门托人从香港给我带回来的呢。

杜薇就笑着说左康怎样献宝样把项链送给她，她却不肯领情地嫌这色彩和自己皮肤不相称，把他搞得很没趣。

杜薇絮叨了许多左康对自己好的种种情节，然后问面白如纸的璎珞：我这样对待他的一片热情，是不是不好？

璎珞凄然一笑，答非所问说：原来，男人的话是这样信不过的。

杜薇端着虚假的笑说：管他是不是专程托人给你买的，只要他肯送你，只要你喜欢就好。

璎珞一次次欲言又止，终还是怏怏说身体不舒服，离开了诊所。

杜薇依在窗边，看见街上的璎珞，一把扯下颈上的项链，看也不看地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她兀自地，就笑了，泪，兀自地就流下来。

其实，璎珞比自己，更适合做名出色的心理医生，只因，她懂得，怎样让一颗心，慢慢麻醉掉、慢慢失去抗争的能力，从第一次进诊所，璎珞就是有目的的，让她慢慢地从倾诉里找到婚姻破绽，让她，在哑口无言里，缓缓退出这桩婚姻。

自然，杜薇不肯做一颗败下去的棋子，所以，她及时制造了这个谎言，有时，谎言是爱情的拐杖。

是夜，杜薇让左康帮忙把DV复制到电脑上，他打开DV机时，身体僵持了许久，一动不动。

杜薇用甜蜜的声音说：这是我刚认识不久的好朋友，她爱着一个已婚男人，经常来诊所诉说苦闷。呵，我给她支了不少破坏那男子婚姻的损招呢。

左康头也不回地说：你呀，你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杜薇就从背后环了他的脖子说：亲爱的，你怎么出汗了？

左康好像很恍然地站起来，到处找空调遥控器：暖风开得太大了。

6

许久之后的一个夜晚，杜薇腾然转过身，搬过睡得正香的左康说：如果，你做错了什么，千万不要向我忏悔。

左康迷糊着说：什么呀。

杜薇就不可收拾地哭了，她知道，有些爱情的真相还是永远不要弄清楚的好。至少，她还可以欺骗自己说：这不过是一个多疑妻子的臆想而已。

晓红 摘自《现代妇女》编辑/李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