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拥抱
2008-06-19周衍辉
周衍辉
醒来的时候,窗外还是一片漆黑。我是被父亲叫醒的,叫了两次,他阴沉着脸,声音里有几分愠怒。或许没有,只是我的错觉。
昨晚,与父亲闹别扭了——我要他给我买一件羽绒服,他也答应了,说等把家里的两头小羊羔卖掉就给我买。那几天里,我的心里一直充满着期待,不单单因为我将成为班里第二个拥有羽绒服的人,而且我还将代表学校去县里参加小学生数学竞赛,对我而言,这可是莫大的荣誉。我又是第一次进城,自然不能穿得太寒酸。
那时我12岁,上小学五年级,已经开始懂得爱美了,还有些虚荣。那个周末放学后,我高高兴兴回到家,却并没见到羽绒服的影子。见到我,父亲讪讪地笑着,搓着手,说:“今天赶集没有卖掉羊,你不是还有这件‘棉猴吗,明天先将就着穿吧,过几天我再给你买羽绒服,行吗?”我的心一沉,看着他手中那件又小又旧的“棉猴”,一把扯过来扔到地上,有些赌气地说:“我就是冻死,也不穿这种破烂!”说完后,我也有些后悔,此前,我还从没有用这种语气跟父亲说过话。父亲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胸脯一上一下地起伏。我不由得有些害怕。但父亲并没有发火,看着我,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开了。
到县城要先去10里外的乡驻地坐公共汽车。出了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我一路小跑着出了大门,怕母亲再追出来让我穿“棉猴”。父亲推着自行车在后面慢吞吞地跟着,送我。我的心里窝着一团火,满腹的委屈像那冷风一样,一阵阵袭来。父亲什么都没说,用自行车载着我向乡驻地赶。天还是黑乎乎的,头顶上有一轮弯弯的下弦月,几颗寥落的晨星缀在暗蓝的天幕上,散发着清冷的光芒。坐了半个小时车,又没吃好,我又冷又饿,脚也冻麻了,下车时一个趔趄,幸亏父亲眼疾手快,扶了我一把。他摘下棉手套,又脱下身上的棉大衣,披在我的身上。他看着我,突然,轻轻抱了我一下。我有些猝不及防,大脑里顿时一片空白。父亲在我的后背上轻拍了两下,然后手伸进棉大衣的右侧口袋里,似乎放了件什么东西进去。
我愣在了那里,一时如在梦中。长这么大,这还是父亲第一次拥抱我,虽然这个过程极其短暂,他也没有别的表示,却在刹那间让我的心里五味杂陈。当我醒过神来,父亲已经离开了,望着那辆丁当作响的自行车渐行渐远,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将手伸进棉大衣右侧的口袋里,触到了一张软软的纸样的东西,掏出一看,是一张挺旧的5元纸币。
到了县城,看看离考试时间还早,我跟带队老师打了个招呼,到街头的一家油条铺,要了几根油条,一碗豆浆。吃完后,我裹紧父亲的棉大衣,站在静谧的小城街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到一轮红日从东方的天空升起,一股暖意慢慢涌满全身。
那次数学竞赛我超水平发挥,获得了一等奖,得了奖状,还有奖品——一支英雄牌钢笔。当然,最高兴的还是父亲。几天后他专门去了一趟县城,为我买回了一件我梦寐以求的羽绒服,又漂亮又暖和,我一直穿到初中毕业。但是,在我的记忆中,却再也没有什么能比父亲的那个拥抱更温暖的了。
(毛毛摘自《扬子晚报》)
编辑/苗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