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欧洲官员的真实生活
2008-06-14章念生
章念生
笔者在欧洲多年,接触了不少欧洲国家的官员。他们的认真、节约、原则性强、没有架子等特点都给笔者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客观地说,欧洲官员大都比较廉洁。他们为什么能抵抗住种种诱惑?他们怎样看待手中的权力?他们的真实生活究竟如何?笔者对比利时的一位退休官员进行了深入采访,既为解答这些疑问,也想为国内读者描绘出一位欧洲官员的真实生活。
手中掌握千万欧元的经费
退休前,他担任比利时一家国有电视台的影视部主任,属国家公务员,且级别较高,相当于中国国内的司局级干部,手里掌握着上千万欧元的经费。这家电视台播放的电影、电视剧以及纪录片,几乎都经过他的手。即便是电视台现在播放的影片,有的也是他在任时签的合同。也不知有多少外国的大制片人或电影销售公司想与他套近乎,希望他能大笔一挥,买下他们的片子。由于他不愿意透露真实姓名,文中暂且称他为“格君”。
格君从1992年就开始担任比利时弗拉芒语公共电视台的影视部主任。到了这个职位以后,应酬就更多了。他说:“只要愿意,几乎每天的午餐、晚餐都会有人请,好菜、好酒、好玩的地方,对许多人来说都有很大的吸引力。”但格君有一个原则,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赴“饭局”。在担任影视部主任的10年时间,格君坚守这一原则不变。用他的话来说,这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在担任影视部主任期间,格君的一项主要工作是审阅合同。一份合同往往厚达数百页。每次在合同上签字之前,他都要亲自细细研读,特别是对那些附加条款更是十分仔细。因为他深知,他花的每一分钱都是纳税人的辛勤所得。格君当主任时,很少过问属下的具体事务。他说:“我当过10多年的影片采购员,理解上司直接干预的尴尬。”他这样做,其实是放弃了自己手中的一部分权力,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更有利于对整个部门的管理。
格君属于做事特别认真,非常讲原则,但也比较古板的那一类人。要以身作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当了影视部主任之后,他每年要去两次好莱坞,还要参加东京、戛纳、威尼斯等地的电影节。每次出行坐飞机,以格君的级别与职位,完全可以坐公务舱,但他从来都选择经济舱。在他看来,公务舱与经济舱的唯一区别是食物更丰富一点,但价钱差别太大,不值得。由于他坚持坐经济舱,他的属下也只好跟随,而别的电视台的同事们则常坐公务舱。长此以往,属下们开始有牢骚,但格君坚持不改。久而久之,同事们也都习以为常,牢骚也渐渐少了。“这件事情虽小,但要坚持下来确非易事,需要顶住各方的压力,还要战胜自己。”说这话时,格君一脸严肃。
回绝一切“公关应酬”
格君自己从小就想当一个画家,但他的父亲认为当画家生活没有保障,有可能连养家糊口都成问题,因而坚决反对他当职业画家。于是,他大学选择了导演专业。1972年,格君大学毕业后进入弗拉芒语公共电视台,当过电视节目编辑,也当过电视制片人,干的时间最长的还是电影拷贝、纪录片、电视剧的采购员。从1978年开始,美国洛杉矶、法国戛纳、德国柏林、意大利威尼斯,凡举行重要电影节的地方都有他的身影,而且一待就是十天半月的。
格君回忆说,每次出差,时间都很紧张,看片子,见人,日程总是安排得满满当当。在欧洲还好,要是到美国,最难以克服的是时差。西欧与美国西部时差9个小时,按一般规律,平均每天倒1个小时的时差,需要9天才能完全倒过来,往往没等时差倒过来,就该打道回府了。在出差的过程中,往往晚上睡不着,第二天一大早又要看片子,许多人都在看片子的时候呼呼大睡。
采购员手中的权力不小。选中哪家公司,选中哪个片子,都直接关系到相关销售方的利益。为了争取采购者,销售方自然要展开一番“公关”。为了拉拢感情,电影制片商们经常会挤出几天时间来邀采购员观光旅游。对此,格君一概回绝。据他说,自己并不喜欢旅游。但事实上,他对于自己感兴趣的地方从不吝惜时间。有一回与家人去西班牙马德里,光是一个普拉多艺术博物馆,就整整泡了9个小时,而且还意犹未尽。为了等他,家人只好在咖啡馆里打发时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天平,其中的砝码包括道德标准、职业素养、自己的行为准则等等,一旦这些‘砝码出了问题,天平就会失衡。”格君的这番肺腑之言,道出了他的一种人生观。
其实,格君回绝应酬,出行节俭,并不意味着他是个没有生活情趣的人。笔者在与他交往过程中,发现他对很多东西都非常感兴趣。他的厨艺也非同一般,做得一手好西餐,对美食有一种精益求精的劲头。有一回在笔者家做客,品尝了我们自己做的干煸扁豆后赞不绝口,回家就开始自己动手做。一开始总做不好,就不断打电话问具体做法,直到做得比较像样为止。
到退休才还清房屋贷款
虽担任要职,但身为一个公务员,格君的工资并不高,那时他拿的是比利时法郎,如扣除物价上涨因素,每月薪水约合现在的3000欧元。这只相当于一个欧盟官员一半的工资。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是他周围许多同事的心愿。在电视台工作的前些年,他一直租房,直到20世纪90年代才买房。他买的是比利时非常普遍的临街排楼,共四层,建于20世纪初,每间约四五米宽,前后进深20多米。他买下了一间的一二两层,与三四层的那家共享大门与楼梯。一层是客厅兼饭厅、厨房,还有他的画室,后面有一个面积几十平方米的后院。二层有一大一小两个卧室外加一间书房,房子总面积不过100多平方米,最多也就是达到这里有房户的平均水平。他买房时用的是按揭贷款,到了退休那年刚好将贷款付清。他说:“与周围同事相比,我算有远见的。有位同事与我年纪相仿,一辈子租房。以前房租便宜,拿到的薪水付房租没问题。这些年布鲁塞尔房租飞涨,那位同事又退了休,结果退休金几乎都不够交房租。”
格君上班期间经常坐地铁,一直开的是一辆“大众”车,直到两年前他妻子要用车,才换了一辆沃尔沃。不过,那主要是妻子挣钱买的,与他没有太大关系。他有两个孩子,老大已经工作,小儿子还在上中学。从影视部主任职位退休那天开始到现在,格君再也没在办公室露过脸,为的是绝对不干预后任的工作。当然,有好多时候,原单位的人会主动打电话来向他请教一些问题,他只愿在电话中给予解答。格君说这条规矩不能打破,“言必信”是他的人生信条之一。
30年的工作对格君来说算是谋生,退休以后才开始真正生活。他每天阅读一至两本书。与他聊天,天文地理、政经时事、文学历史、花鸟虫鱼、养生保健,他都能讲出道道来。有一回说起非洲小国利比里亚,他随口从利比里亚的战乱开始讲,说到那里的自然气候,一直到民族特色,让他儿子很是佩服。他后院的花园里一年四季都有花开,池子里的金鱼也养了好多年。
平常心看待权力
像格君这样的人,在比利时比较普遍。他告诉笔者,他的大部分同事都兢兢业业,认真地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不太受外界干扰,做事也比较讲原则。作者认识的另一位朋友,是欧盟的一位处长,一年经手几十亿欧元。手中掌握如此巨额资金,那杆签字笔的分量之重不难想象。但从这位官员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牛气”与“霸气”,却只有“和气”。有一回与他谈起如何看待手中的权力,他的回答很平和:“我所处的位置只是整体链条中的一个环节而已,大家都规规矩矩,按章办事,手中的这点权力也就不值得大惊小怪。”
总体来说,像比利时这样的福利国家的官员都比较廉洁,能以一种平常心来看待手中的权力。但并不是说这些国家不存在腐败现象。据一些比利时朋友告诉笔者,腐败现象在比利时也时有发生。比如建筑行业“吃回扣”现象便屡见不鲜。有的主管官员虽然不直接受贿,但房地产开发商时常会想方设法“投桃报李”,比如以低廉的价格为相关权力人士建郊外别墅供其使用。比利时王子挪用海军军费为自己修房,便是前段时间炒得沸沸扬扬的一则新闻。
一位在金融界工作数年的比利时朋友对笔者说,凡手中握有权力,只要稍稍“通融”一下便可为对方牟取利益的,也都面临如何正确使用手中权力的压力。尽管有许多人会在矛盾心态中摇摆犹豫,但绝大多数比利时官员会选择“正道”。这是因为,第一,他们从小接受教育时就强调为人要诚实,要遵纪守法,对腐败现象深恶痛绝。第二,他们的工资收入虽然不高,但各方面福利都有保障,不会轻易触犯法律来毁自己的前程,丢掉辛辛苦苦挣来的养老金。第三,有效的行业监督机制,时刻监视着雇员们的财务活动。一家大银行的中层经理说,只要他的账户出现大额资金流动,监管部门就会找上门来质询。第四,舆论监督之严,也让官员们望而生畏,芝麻大的疮疤可能会被越揭越大,最后闹得不可收拾。
(摘自《环球时报》2007年3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