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威权的反美牌
2008-06-04谢奕秋
谢奕秋
在美国的后院、俄罗斯的前庭以及伊朗的势力范围等地区,反美已成为许多威权小国抵御美国西化、分化图谋的神主牌,并且从目前来看,此招仍屡试不爽。
反美作为一种全球现象,政治诉求各异,但把反美当作中心任务来抓,“年年讲,月月讲”的,却大致可归为一类国家,即本国有不少美国政治模式的信徒或者渴望美国来解救的异见人士,但执政当局又非借外力轻易扳不倒。在这些国家,反美既是为了凝聚支持者的选票或人力,也是为了寻找借口弹压潜在的反对者。因而,除了少数:老牌的冷战思维国家外,大部分反美国家可以归入新威权行列。相反,不少冷战时期的老威权比较亲美,如智利、韩国、泰国和印度尼西亚等国的军事当局,是借美国的支持来压制国内的左翼思潮。
一般而言,对公民自由的限制应是辨别威权与否的唯一标准,其它如是否存在普选、外交倾向等,均非威权的常用刻度。打个比方,即便是经多数民主选举产生的政权,也可能是为了赢得多数,不惜滥用手段打压反对派的“选举威权”,而前述右翼军事威权的亲美姿态甚至比戴高乐时期的法国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如果将威权的地域范围缩小到南美、中亚和中东一带,却可以发现这里的新威权国家多少贴上了反美标签,而这又跟美国势力对该地区的激烈争夺以及传统左翼思想或强权人物的反控制冲动等地缘政治和历史因素有关。
换句话说,在美国的后院、俄罗斯的前庭以及伊朗的势力范围等地区,反美已成为许多威权小国抵御美国西化、分化图谋的神主牌,并且从目前来看,此招仍屡试不爽。
反美“护身符”
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是全球反美旗帜举得最高的民选政治领袖之一。不久前,他联合两个拉美左翼伙伴厄瓜多尔和尼加拉瓜在里约集团峰会上造势成功,迫使“越境剿匪”的美国小伙伴哥伦比亚道歉并承诺永不再犯厄瓜多尔边境。这之后,他又极力离间美、哥关系,称愿意与哥重建“最好的关系”,并打电话给哥总统乌里韦,约定择期举行双边元首会晤。
查韦斯突然对邻国亲热起来,显然是想集中精力对付美国。最近,美国务院加大了干预委对外军事采购的力度,美众院有人提议给委贴“恐怖标签”,布什总统又指控查韦斯使委国民“挨饿”,甚至委国家石油公司120亿美元的海外资产也被美方提请英国方面予以冻结。这些举动激怒了查韦斯,他咒骂布什才是恐怖分子和杀人犯,联手古巴要求美国引渡32年前袭击古巴客机的恐怖分子波萨达,并称将考虑对美国埃克森一美孚石油公司提起反诉。
委、美之间这样隔海叫阵的场面,即便在近年古巴与美国之间也不多见。查韦斯认准了一点,即布什在离任前夕会对自家“后院起火”比较敏感,委内瑞拉不把丑话说在前面,就很难阻止白宫针对他的阴谋,譬如策动委国内反对派的政变,制造新的外交和军事紧张等。而朝鲜的例子说明,在有地区大国帮忙转圜的情况下,即便把话挑明了,白宫也不敢乱来。何况,口头反美的代价虽高,但保卫政权的实质成就更值得夸耀,菲德尔就是个榜样。
查韦斯的反美姿态,固然不是真的切断对美原油供应,但却足够他表现自己不畏霸权的自信和勇气,从而巩固其国内的选民基本盘,为下一轮修宪公投预热。与此同时,反美也是查韦斯肃清政敌和独立媒体的有效方式,只要把对手说成是“美国在委的代理人就好办了。而在国际层面,查韦斯也会藉此赢得伊朗总统内贾德之类的朋友,形成对美合纵之势。
即便在像吉尔吉斯斯坦这样的后颜色革命国,反美姿态依然有作为威权生存策略的可能。事实上,为了打消中俄对吉国事变的疑虑,吉总统巴基耶夫早在2005年就公开要求美国撤出其在吉国的空军基地,而在2006年发生美驻吉士兵误杀该国一名油罐车司机的事件后,巴基耶夫更是大做文章,要求国会整体取消驻吉美军的外交豁免权。并亲自挂帅督查此案。此案的后续发展表明,巴基耶夫不过是想借此警告美国不要插手他与议会反对派之间的私人恩怨。说起来,由于美国当初最支持的前副总统库洛夫被长期关在监狱里,吉国“柠檬革命”缺乏有效组织,以致沦为骚乱和闹剧,之后几年的反对派抗议也脱不了暴力的底色,而在革命风潮消退后,得到莫斯科信任的巴基耶夫政权打压起反对派来可是毫不手软。
“随大流”与“识时务”
伊拉克的邻国叙利亚,自2003年伊战之后就被华盛顿视为眼中钉,先后被指控企图发展大杀伤性武器,藏匿萨达姆前政权领导人,以及策划哈里里遇刺事件等。原本态度温和的巴沙尔·阿萨德总统在美国一连串指责面前终于坐不住了,他接受了伊朗的邀请;于2005年前往德黑兰出席内贾德总统的就职典礼。而叙、伊两国原本一是逊尼派世俗政权,一是什叶派宗教政权,两者井水不犯河水。结果,因为怕被美国拣软柿子捏,叙利亚倒向了伊朗,两国首脑开始频繁互访,之后,查韦斯又加入进来,结成了反对美国和以色列的三角同盟。
这样看来,一些威权国家的反美姿态也有随大流和迫不得已的因素。在中东地区,一个判然两分的现象是,那些君主制的极权国家往往选择与美国交好,典型如沙特、约旦和卡塔尔,而民主化程度相对高一点的埃及和黎巴嫩与美国的关系却不那么亲密。这多半与美国历来在中东偏袒以色列和富油君主国的政策有关。那些有反美民意表达渠道的国家,其政府通常都会与美国保持一定的距离,而君主制政权基本不受民意的左右,乃至能够逆向调节民意。
美国现阶段之所以维持与富油君主国的苟合,很大程度是为了对付日益崛起的伊朗。事实上,对于美军基地在中东的强势存在以及“大中东民主计划”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上,沙特王室内部也有不满的声音,但都被认识到沙特安全保障离不开美国的国王给压了下去。而布什政府8年来的对外战略,从反恐到反暴政到追求地区和平与均势变来变去,除了被点名的6个“暴政前哨国”(古巴、缅甸、朝鲜、伊朗、白俄罗斯和津巴布韦)以及主动跳出来的委内瑞拉外,也没有再树新的敌人。在此情况下,大部分威权国家其实无须激烈反美。
利比亚领导人卡扎菲就是识时务的例子,他在萨达姆倒台后迅速与西方改善关系,拆除秘密核设施,通报反恐信息,释放被扣押多年的保加利亚护士,并把石油开发权开放给美法等国。乌兹别克斯坦总统卡里莫夫也不例外,他在去年底又一次连任之后,开始冰释与美国就2005年安集延骚乱事件的前嫌,重新允许美国使用乌境内的空军基地向阿富汗运兵。这显示卡里莫夫之前的反美只是反对美国对己的苛责,而当美国有意和解时,便一笑泯恩仇。
在南美,去年底就任阿根廷总统的女强人克里斯蒂娜一直试图改善在其丈夫基什内尔总统任内徘徊不前的阿美双边关系,不料却遭遇美FBI指责查韦斯政府涉嫌通过委籍美国商人向她提供政治献金的风波。克里斯蒂娜起初强烈指责美国发动“卑鄙的情报战”,但不久后她便会晤美驻阿大使,发出了和解的信号。对克里斯蒂娜来说,查韦斯在基什内尔任内雪中送炭般地购买阿根廷国家债券,这个情她必须还,但为此跟美国关系搞僵却是得不偿失。
有些威权表面不反美,甚至其领袖经常访美,但这些领袖很害怕把出访的实情告诉国内民众,因为美国通常会带有批评性地“接触”一些威权国家,如阿塞拜疆、马来西亚、哈萨克斯坦等国。反过来,格鲁吉亚、新加坡、也门这些亲美威权,以及冷战时期的一些右翼军事政权,其国内也存在公民自由受限的问题,不能因为它们亲美而放弃对其的舆论监督。
地区称霸之路
21世纪新威权的集体反美现象(对于一些文化偏执的国家来说,还有广泛的反西方、反现代化、反异教徒运动),恰好说明了美国的与众不同。当分离分子闹事之后,当恐怖分子受惩处之后,当人权分子被关押之后,美国经常表示同情;美国掌握卫星遥感技术,有CNN、《纽约时报》等权威媒体,能够给各国政府施加压力,包括白宫在内。这样,美国成了全球政治游说的中心,这些游说团体围绕美国国会做文章,间接上访,使联合国成了摆设。
然而,威权国家的反美,不同于西方国家民众反战、捍卫自身权利的呼声,甚至也不能与土耳其、德国、西班牙等国批评美国发动伊战等的言辞相提并论,而仅仅是一种对敌斗争的策略。作为“护身符”的反美策略,只对特定地区的威权国家适用,并且分寸要拿捏到位,不能过火。左翼专制国家也反美,但用不着拿反美当护身符,一来其政权性质决定了美国不会轻易动它,二来其国家的封闭性和暴力机器的有效性足以荡平美国的渗透和国内的反抗。
对于新威权们来说,反美仅仅作为中短期的生存策略,恰恰说明了它们的底气不足。它们或能得益于初级产品价格暴涨所生成的财富肌肉,却不能将之持续分配到各阶层民众手中,而多数被臃肿腐败的官僚体系给截流了,以致在其国内引起程度不等的通胀(委内瑞拉、阿根廷和伊朗都如是)。而事实上,大多数反美的国家还会遭遇投资缩减、经济萧条的问题。能够不避压力顶风反美的,其国家的经济底子必然不薄,其叫板之举实有在地区称霸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