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颗星子下

舒　婷

初一时，我们有那么多学科。仅那个绷开线的大书包，就把我们勒得跟登山运动员那样善于负重。我私下又加了近十门课：看电影、读小说、钓鱼、上树……

学校规定，除了周末晚上，学生不许看电影。老师要以身作则，所以我每次大摇大摆屡屡犯规，都没有被当场逮住。

英语期中考试前夕，是星期天晚上，我和另外三个女同学去看当时极轰动的《五朵金花》。我们咂着冰棍儿东张西望，一眼看见了我们的英语林老师和她的男朋友。他们在找座位。我努力推测她看见了我们没有，因为她的脸那么红，红得那么好看。

电影还没散场，我身边的三个座位一个接一个空了。我的三个“同谋犯”或者由于考试的威胁，或者良心的谴责，把决心坚持到底的我撂在一片惴惴然的黑暗中。

第二天我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赶到学校翻开书，我抓紧最后的时间复习英语。上课铃响了，beautiful。美丽的。“起立!”“坐下。”赶快，再背一个。老师讲话都没听见，全班至少有一半人嘴里像我一样咕噜咕噜。

考卷发下来，我发疯似地赶着写，趁刚才从书上复印到脑子的字母还新鲜。

成绩发下来，你猜多少分?一百一十三分!真的。附加两题，每题十分，我全做出来了。虽然beautiful这个单词还是错了，被狠狠扣了七分。

那一天，我走路时的膝盖别提抬得有多高了。

过几天是考后评卷，林老师先把我一通夸，然后要我到黑板示范，只答一题，我便像根木桩戳在讲台边不动了。在五十双眼睛前面，把我刚刚得了全班第一名的考卷，重新逐条考过。你猜。重打的分数是多少?四十七分。

课后，林老师在教室门口等我，递给我成绩单，英语一栏上，仍然是叫人不敢正视的“优”。她先说：“你的强记能力，连我也自叹不如。以前，我在这一方面也是很受我的老师称赞的。”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要是你总是这么糟蹋它，有一天，它也会疲累的。那时，你的脑子里还剩了些什么?”

还是那条林阴道，老师送我到那个拐弯处，我不禁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星子正从她的身后川流成夜空。最后她自己也成了一颗最亮的星星，在记忆的银河中，我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