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医院

周海亮

医院是连成一片的几顶帐篷，医生神色凝重，护士步履匆匆。帐篷与惨烈的前线近在咫尺。远处枪炮声连成一片，战士在且战且退，脆弱的防线随时可能被对方撕成碎片。

又一辆卡车刹住，又一堆伤兵被抬了下来，六个人被抬上担架。卡车拉回十八个伤兵，只有六个人还有气息。医生用上吗啡。止血钳。手术刀。洗脸盆。绷带。镊子，纱布……但士兵们仍不断地死去，大喊大叫或者悄无声息地死去。

六个兵，死掉五个。最后一个兵被抬上手术台。他的髋骨以下。被炸得血肉模糊。他感觉不到痛苦。我的身体变得很轻，他说，现在我跑起来。一定飞快。

医生盯着他的脸，冲他微笑。远处传来“嗒、嗒、嗒”的声音，医生知道，那是我们的防空炮火在吼叫。有人跑进来，要求医生和护士马上躲进防空洞。

医生从兵的身体里，取出一个弹片。

你救不了他……谁都救不了他……他终究会死……我们需要马上离开……

医生从兵的身体里，取出一枚子弹。

听我的，我们先躲一躲……

医生停下手里的动作，他抬起头，看着来人。很多人已经撤进了防空洞，帐篷里只剩九个人。他，来人，一名护士。手术台上的士兵，五个已经死去的士兵。医生没有走。他坚持把手术做完。一颗炮弹在另一个帐篷里炸开，一把炸飞的剪刀划破帐篷落到他的面前。他拾起剪刀，扔开。继续他的手术。护士轻握着战士的手，又替医生擦去额上的汗珠。战士是在手术后死去的。

后来，医生受到长官的训斥。

长官说，空袭时必须躲进防空洞，这是命令，你不知道么?

医生说，我知道。

长官说，你是前线唯一的一名医生，你的生命比十个战士的生命重要一百倍，你不知道么?

医生说，我知道。

长官说，那个士兵虽然可怜，可是他身负重伤，即将死去。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医生，你不知道他终会死去么?

医生说，我知道。

长官说，你什么都知道，可是在那时，你为什么一定要做那件毫无意义的事呢?

医生说，因为他还没有死去……他躺在手术台上，他还在喘息……我得让他知道。即使在生命最后一刻，我们，还有他的祖国，也没有将他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