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度刘郎今又来

小　宝

今天的美国读者,仍然觉得钱德勒笔下的洛杉矶还活着｡一个洛杉矶人在亚马逊网站上留言:要了解洛杉矶,看20年的当地电视,不如读一本钱德勒的小说｡

美国人雷蒙德·钱德勒如果活到现在,正好120岁(他生于1888年,有点像今年的中国人,和8较上劲了)｡如果他还活着,我想最让他开心的百廿大寿生日蛋糕应该是那套简体字中文版的雷蒙德·钱德勒侦探系列｡新星出版社精心准备多年,集合了最好的译本,让中国大陆的钱德勒爱好者终于能有一次圆满的享受｡

从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钱德勒的作品已经零散地登陆中国｡从时间顺序上说,北岛的诗歌和罗大佑的恋曲之间会有钱德勒的小说——诸如傅惟慈译的《长眠不醒》(The Big Sleep)｡80年代那批生猛作家中,不少人的作品里有钱德勒的痕迹——比如王朔｡

中国读者在钱德勒的小说里第一次见识到了文学作品中的所谓“硬汉”(hard-boiled)｡hard-boiled原来指煮的时间过长､硬梆梆的鸡蛋(可直译为“老蛋”),后来用于形容那些老于世故､头脑清楚､不动感情､作风直截､态度现实､独往独来的人物——这个俗语转义的例子,有点像中文里用“老油条”来形容滑头汉子｡hard-boiled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成为美国侦探小说的一种类型,它的文学风格简洁有力､感情内敛,凝聚高度的俗世智慧和冷酷幽默,还带有一点点的街头浪漫｡钱德勒并不是“硬汉文学”的开山祖师,但他是这一流派的首席代表｡

钱德勒笔下最成功的“硬汉”,就是他7部长篇小说的主角菲利普·马洛,钱德勒塑造了马洛,当年第一代钱德勒的中国年轻读者按照马洛的形象塑造自己的叛逆青春｡衣着松松垮垮,一身酒气,牙缝里残留着几片韭菜叶子,胸毛半露,特别愤世嫉俗,特别玩世不恭——这是当年北京泡妞军团中马洛型特种兵的基本妆容,这支部队还特别能打仗,战果颇丰｡时至今日,现在那些眼神空洞､故作深沉的酷哥,都可以视为网络时代马洛的浮华变体｡

钱德勒还是洛杉矶城市生活的伟大记录者｡他不是洛城人,第一次到洛杉矶时已经23岁｡但他去世前的30年(也是他婚后的30年,长篇小说创作的30年)一直住在那里｡他对这座城市有着深厚复杂的感情,也许是爱,也许是恨,也许是不由自主的依恋｡无论出于哪一种感情,他几乎是无微不至地忠实记录了洛杉矶的完整风貌｡他长住洛杉矶期间搬迁30多次,有时候一年内就要搬两三次｡他熟悉洛杉矶的每一个区域,同时也具备了观察洛杉矶城市生活的各种角度｡他写洛杉矶的街景､民居､时尚､风情､店铺､车辆……还有,它的男人和女人,既有剪影,也用工笔,无美不备,无恶不彰｡

今天的美国读者,仍然觉得钱德勒笔下的洛杉矶还活着｡一个洛杉矶人在亚马逊网站上留言:要了解洛杉矶,看20年的当地电视,不如读一本钱德勒的小说｡

很多美国人永远深爱钱德勒｡他们甚至杜撰出一个新词:钱德勒主义(chandlerism)｡钱主义分子的日常活动就是搜集钱德勒作品中的金句名言,然后与同好分享｡

钱德勒本人的迷人之处,在于他的私人生活,尤其是私人的感情生活,不管在他生前还是身后,始终是一个难解的迷｡他发表成名作《长眠不醒》时,已经51岁｡44岁之前,他在商界混得一帆风顺｡在德布利石油集团,从簿记员(bokkeeper)一路做到副总裁,但接任副总裁不久,就因酗酒和男女关系问题被解雇｡他失业后一度靠老朋友每月一百美元的接济生活,然后就义无反顾地投身于通俗小说的写作｡这条生活路线令常人觉得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婚姻｡他结婚时35岁,这是他唯一的婚姻｡他的妻子钢琴家西西在他之前已经有两段婚史,号称43岁(比他大8岁),其实53岁!比他大18岁｡婚后,他们几乎谢绝一切社交活动,西西至今没有留下一张婚后的照片,然而,这段不被人看好的婚姻维持了30年,战胜了一切敌意和流言蜚语｡钱德勒的研究者都同意,钱德勒和西西不平凡的夫妻关系,是钱德勒创造都市黑色骑士马洛的关键｡只是其中的故事无人知晓｡西西去世后,钱德勒把他和西西的全部通信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