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斗牛犬”的辩白
2008-05-30邵乐韵
邵乐韵
在雷曼最后的日子里,富尔德像一个“数字CEO”,不时在电脑上查询彭博终端(提供金融资讯的计算机系统)上的股价信息。
62岁的理查德·富尔德(Richard Fuld)喜欢说自己流着“绿色的血”——这是“雷曼兄弟”的标志性颜色,也是美钞的颜色。这位在雷曼公司奋斗了42年的前CEO曾以投资出手凶狠、果断而被美国《商业周刊》称为“华尔街的斗牛犬”。
然而,富尔德的强悍形象很快因为雷曼的倒台而变得狼狈不堪。
华尔街流行网站Dealbreaker.com一度传言“富尔德在(周日)厚脸皮地使用雷曼健身房器材的时候被人打中了脸”。不久,《名利场》杂志编辑维姬·沃德(Vicki Ward)表示“两名雷曼高层人员”向她确认了这件事。
她对CNBC电视台转述:“雷曼宣布破产后……他(富尔德)到健身馆去。当时他正在跑步机上锻炼,戴着一个心跳监测器。角落里有个在做重量训练的人朝他走去,然后把他打倒在地。”“坦白说,看了(富尔德在破产听证会的表现)以后,我也会这么做。我觉得他很无耻……他的话令人震惊。他责怪每一个人,却不责怪自己。”
尴尬的富尔德
富尔德想不通为什么美国政府没有在关键时刻拉“兄弟”一把。
10月6日,富尔德应国会传召参加听证会,这也是雷曼兄弟倒闭后他第一次公开露面。对着一排摄影记者的长枪短炮,富尔德面无表情,语速略缓,回顾雷曼从脱离美国运通(American Express)后如何独立成家、发展壮大,直至在金融海啸中覆灭。
富尔德将雷曼的倒闭归咎于市场谣言、不合理的市场规则以及监管机构的救市反应迟钝;他坚持认定,自己当初根据手头信息所做的决策是“谨慎而适宜”的,并且愿对所采取的行动负全责。整个职业生涯都在雷曼度过的富尔德把自己称为“雷曼的人”:“我常常彻夜难眠,想着应该做出什么不同的决定来改变结局。我的余生都会为此感到痛苦。”
富尔德感叹无法让时光倒转,并对政府的“旁观”姿态耿耿于怀:如果美联储能及时出手,雷曼或许能幸免遇难。他异常不平地提到,雷曼倒闭后,高盛和摩根士丹利获准转为银行控股的公司;而之前数月雷曼也发出过类似请求,却无人理睬。
众议院监管和政府改革委员会显然对富尔德的推诿感到愤怒。委员会主席亨利·韦克斯曼(Henry Waxman)出示了一份财产证明并质问道:“2000年,你的收入是5200多万美元;2001年,你的收入增加到9800万美元;等到2006年,加上你的股票分红,这个数字达到1亿美元;现在你的公司破产,国家经济陷于危机,你却拥有4.8亿美元资产。我问你一个很基本的问题,这公平吗?”
富尔德沉默良久才说:“我的大部分薪酬是股份形式,公司申请破产时我仍持有这些股份……尽管我拿的薪酬是一笔大数目,但(8年来)我的现金收入只是接近6000万美元,另外2.5亿美元属于分红。”
韦克斯曼打断富尔德,列舉他的财产,包括价值1400万美元的向海别墅、位于滑雪胜地的度假屋等等。
富尔德则提出反驳,自己的薪酬是由独立薪酬委员会制定的,不与股东利益发生冲突:“作为CEO,我也是公司的大股东,我的长期利益与其他股东是一样的。公司赚钱时,我们赚钱;公司不赚钱时,我们不赚钱。”
“事实似乎不是这样。雷曼赚很多钱时,你赚很多钱;雷曼不赚钱时,你还在赚很多钱。现在雷曼股东却一无所有。”
委员会接着向富尔德出示了一份6月8日的内部备忘录,上面警告雷曼的财务状况已经不容乐观。富尔德审视了很久,憋出一句:“对这份文件我没有印象。”
整个听证会过程充满了火药味,富尔德一时激烈,一时沉默,回答数次被委员会打断。经历了近5个小时的对证,富尔德满面倦容,他希望自己的证词“能帮助大家了解我们是如何走到现在这个境地的,以及我们国家怎么做才能走出困境”。
在警察保护下,富尔德离开了听证会。国会门口站着不满的抗议者,高举写着“恶棍”的标语牌,大声叫着把富尔德关进监狱。
拷问薪酬制度
《纽约时报》专栏作家纪思道(Nicholas D.Kristof)替富尔德算了一笔账:根据美国Equilar(管理层和董事会成员薪酬分析独立提供商)的估算,富尔德去年共进账4500万美元。这意味着什么呢?刨去一年的节假日,按每天8小时工作计算,福尔德每小时能赚1.7万美元。纪思道讽刺地写道:“想要工作吗?时薪1.7万美元,且无需担保成功。”
其实在美国,有关商界高管薪酬是否过高的问题已经争论了多年。一般来说,商业公司高管的薪酬由基本工资、奖金、股票分红等部分组成。30年前,CEO的薪酬是普通员工的30——40倍;去年,一家大型公司的CEO酬劳是员工平均薪资的344倍。雷曼的倒闭,让富尔德的收入看上去特别扎眼。美国在酝酿7000亿美元救市计划的时候,高管收入上限成为关注焦点。
来自马里兰州的民主党议员以利亚·卡明(Elijah E.Cumming)说:“在巴尔的摩市,如果人们工作表现不佳,就会被解雇,而且一分钱红利都拿不到。”
投资大师巴菲特曾说过:“衡量美国股份公司是否严肃对待改革,CEO的薪酬最能说明问题。”
当CEO带领公司取得成功的时候,收获高薪是可以理解的;但为什么在他们出现失误的时候还支取如此高的薪水呢?前美林CEO斯坦利·奥尼尔(Stanley ONeal)去年离职后,带走了1.61亿美元。
问题不在于薪酬数额的多少。纪思道认为,篮球明星、投行经理和对冲基金经理人都能赚到这么多钱,只要是通过公平交易,谁都没有什么话好讲,毕竟是自由市场模式作主。但CEO的薪酬是通过董事会的协商而定的。这种协商更像是枕边谈话,关系暧昧不清,缺乏可信性;换而言之,董事会对高管过于放纵。
美国著名经济学家约翰·肯尼思·加尔布雷思(John Kenneth Galbraith)曾经如此解释高管高薪:“一家大型企业主管的工资不是根据其业绩而定。本质上,往往是他个人对自己温柔地大笔一挥。”
高管过分高薪现象似乎不光是董事会的纵容造成的。华盛顿政治研究所在9月初发表了一项调查报告,发现税法中有5大块地方“鼓励”了高管过分高薪,例如美国税法给予持股超过一年零一天的股东重大税项减免。可以说,高管的部分收入来自于纳税人的津贴,纳税人每年要为此多缴纳200亿美元。
纪思道感叹,200亿美元足够为世界上每一个孩子做驱虫治疗,能够减少全球三分之二的孕产妇死亡率,为上百万孩子提供加碘盐。
“数字交易员”退场
美国作家肯·欧列塔(Ken Auletta)在《华尔街的贪婪与光荣》一书中描绘富尔德是一个“数字交易员”,这个体格健壮、少有笑容的人不是经常对着交易屏就是在敲击键盘,已经不像一个普通人。
《财富》杂志给富尔德起了个绰号叫“大猩猩”,一来指这个举重爱好者做投资决定快准狠,二来也指其刚愎自用的性格。一位雷曼合伙人则形容富尔德是个“像钉子一样坚硬的聪明家伙”。80年代,在富尔德的领导下,证券部为雷曼兄弟带来的收益竟占到整个公司收益的2/3,创下纪录。
要想在雷曼公司文化中幸存下来,坚硬是必须具备的特质。在过去40年里,雷曼至少4次遭遇不测风雨,但都显现出顽强的生命力和抗风险能力,经济学家戏称,如果华尔街上的著名投资银行是“有9条命的猫”,那么雷曼兄弟就有19条命。80年代初雷曼处于低谷的时候,很多人都选择了离开,但富尔德坚守了下来。
1994年,雷曼从美国运通(American Express)脱离出来后,富尔德成为第一任CEO。之后,这位舵手便驾着历史悠久的雷曼大船冲过重重风浪,包括9·11事件,并成功将雷曼转型成为美国四大投行之一。富尔德曾自信地说:“我们曾经经历不幸,但每次过后我们都变得更强壮。”
这一次,奇迹却没有发生。
今年6月,雷曼宣布了第一笔次贷投资亏损情况,高层开始坐立不安。富尔德加大了集资力度,并且更换了数名高级执行官,但公司股价依旧一跌不回头。富尔德对一个朋友抱怨:“在你认识我的28年里,你看到有谁比我为股东、客户、职员流血(付出)更多的吗?”美国铁狮门房地产公司(Tishman Speyer)的联合首席执行官杰瑞·斯贝尔(Jerry I.Speyer)说:“我想任何一个处于他(富尔德)位置的人都会对眼前状况感到无措,就像飓风中飘摇的一艘帆船。”
在雷曼最后的日子里,富尔德像一个“数字CEO”,不时在电脑上查询彭博终端(提供金融资讯的计算机系统)上的股价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