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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丽华:井口红唇

2008-05-15张继合

百家讲坛 2008年8期
关键词:皇帝

张继合

南北朝,鸡飞狗跳地闹了169年。公元五六世纪时,中国似乎就做了两件事儿:第一,从南到北的战乱,第二,自上而下的色情。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这条滚滚东去的大江,既是一处浩瀚的风景,也是一道天然的军事防御工事。砖石长城,挡不住凛冽的寒风和草原民族的铁蹄;平阔的水面,却把江南揽进了温存的保险箱。江表三千里,平安无事!银网一抛,鱼白蟹黄,菱藕满舱。每当稻谷黄熟,坊间便流淌起清新的米香……老家底吃穿不尽,南陈天下,也沐浴在纸醉金迷的暖风里。美女张丽华一露面,这个王朝的末日就不远了。

苦水,甜妞儿

御用史官,有几个不是哈巴狗?写帝王世家,恨不得刨出祖宗十八代。虽说英雄不问出处,但从一系列正襟危坐、浓妆艳抹的《本纪》当中,仍能猜到那帮登基坐殿的家伙是什么玩意儿变的。后宫佳丽无非是漂亮的摆设,刚老一茬,又嫩一茬,谁有工夫追究你的出身?除非熬成正宫国母,或者皇上的亲娘,可惜,有那种洪福的女人太少了。美女张丽华委身于花花公子陈叔宝,也算造化不浅。可倒霉的是,她嫁了一个亡国之君。南陈江山,美得像画,富得流油,屁大个工夫,便毁在了陈叔宝的手上,张丽华当然也要跟着吃瓜落儿。也不怪后世作践她,身为贵妃,张丽华玩得也实在是太嚣张了。

张丽华的出身,《陈书》和《南史》几乎都是一笔带过。她老爹当过大头兵,打了几年糊涂仗,之后便回家过苦日子。老老少少几张嘴,家里没有半点积蓄,可吃什么呢?逼得灶下人,天天数着米粒下锅。实在走投无路了,只能厚着脸皮做一点小买卖。无论大老板,还是小商贩,在封建时代,都让人瞧不起。士农工商,生意人属最底层。张丽华的父兄,因本小利薄,就编几条席子上街去卖。织席,能挣几个钱?全家勉强糊弄一碗稀粥罢了。

一把小伞,撑起了江南细密的杏花雨。面容憔悴的张丽华被选入东宫。她不得不挣脱父母的翼护,到陌生的建康城(今江苏南京)去混饭吃。风一程,水一程,离家越来越远,前面的路,只能靠自己了。她闪动着惶惑的大眼睛,从茅檐草合走进了脂粉凝香的深宫。

这一年,张丽华刚刚十岁,她乖巧、俊美,随即被陈叔宝的小老婆龚氏领走,当了一名贴身丫环。此时,陈叔宝还在东宫当太子,这位大陈储君,始终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可叹龚氏做梦都想不到,她弄来的这个捧茶叠被、扫地梳头的小人儿,很快就成了同自己争宠的“情敌”,同时也是陈氏天下的“克星”。

张丽华的确是个美人坯子。她心智早慧,身体早熟,按说,十岁的小女孩儿,刚断奶没多久,哪儿来得少女那种勾魂摄魄的魅力呢?可老天爷恰恰让张丽华预支了青春,并在她含苞未放时碰上了色狼陈叔宝。

《陈书》借魏征之口,描绘了这个十岁的小姑娘:“发长七尺,鬓黑如漆,其光可鉴。特聪惠,有神采,进止闲暇,容色端丽。每瞻视盼睐,光采溢目,照映左右。”而陈叔宝是什么人呢?见着漂亮女子就骨酥肉麻。这个天仙似的小丫环,立刻勾起了他强烈的占有欲。陈叔宝张着大嘴,傻呵呵地端详了半天,才对龚氏感叹说:“她简直是国色呀!你干吗藏在身边,不叫我见见呢?”

龚氏太熟悉陈叔宝那副花花肠子了,她虚情假意地劝解道:“殿下,您现在见了她,我都觉得太早。这姑娘还小着哩,‘微葩嫩蕊,根本不到采摘的时候。着什么急呀?她横竖都是您的人……”陈叔宝高兴了,一个劲儿地点头微笑。从此,他又多了一块心头肉。

乍一听,这话的确令人拍案惊奇。替丈夫蓄养情人,天下有这么胸怀宽阔的老婆吗?显然,龚氏是在借水洗船,顺手卖了个空头人情。她才不愿意贴身丫头挤自个儿的热被窝儿呢,更无法容忍出身贫贱的女仆,一下子就跟自己平起平坐。既然捂不住了,就把漂亮话儿撒出去,先听听动静,拖一天算一天,最好把这桩美事撂凉了,陈叔宝永远不惦记张丽华才好呢!可惜,龚氏根本拗不过贪淫好色的陈叔宝。南陈未来的皇帝,想把这个美少女弄到怀里,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他可捱不到小姑娘成年。没过几年,陈叔宝就迫不及待地下了手。

《陈书》交代得很明确:“(张丽华)年十岁……后主见而说(悦)焉,因得幸,遂有娠,生太子深。后主即位,拜为贵妃。性聪惠,甚被宠遇。”短短几句话,张丽华便从一个小小的使唤丫头,陡然变成陈叔宝枕边的红人,又生儿子,又封贵妃……荣华富贵,来得太突然了,十多岁的小姑娘根本就没有享受这一切的心理准备。她飘忽在人生的风口浪尖上,侥幸、得意、满足、眩晕、忐忑……小脸儿飞过一抹桃红,做梦都吃吃地窃笑呢!

摸黑,攥住了谁?

台湾女诗人席慕蓉写过一首《一棵开花的树》,诗歌开篇便说:“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东方人看婚恋,多是一种忧郁、神秘的气质;而西方人可不相信什么轮回与缘分。西方的婚姻,就是两个陌生人摸黑走路,热汤热水地过了一辈子,可能还不知自己正攥着谁的手。

张丽华被陈叔宝拽进了怀里,就是这种摸黑“撞天婚”的感觉。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儿,被软禁在佳丽如云的深宫里,她能怎么样?只能默默地等——等那个虚无缥缈的命来撞自己。可惜,张丽华在佛前求了几百年的尘缘,竟酿成了一个王朝的悲剧。跟了陈叔宝这个“花下鬼”兼败家子,活该她倒霉。

翻翻家谱,陈叔宝的祖上堪称“乱世枭雄”。爷爷陈霸先,从草民熬到将军,挡西魏,战北齐,总算保住了江南半边天。557年,羽翼丰满的陈霸先,掀翻了萧家梁朝的空壳子,受禅做了南陈的开国皇帝。禅位,无非是一块漂亮的遮羞布,说白了就是逼宫、窃国。谁还像尧舜那样真心实意地替天下人着想啊?除非迫不得已,窝窝囊囊的末代皇帝宁肯让尊位长毛,也绝不会拱手送人。

陈霸先“受禅”的确是个例外。虽说他抢了萧家的江山,却没落下丝毫贬损。魏征称赞他:效命旧王朝,功勋不下曹操、刘裕;三分天下,豪杰无愧刘备、孙权。司马光也在《资治通鉴》里抬举陈霸先,说:“临戎制胜,英谋独运。”很遗憾,如此雄才大略的人物,当国才三年,就撒手人寰了。他那群嫡传子孙,一代不如一代。轮到陈叔宝登基,便只剩下败家的份儿了。

创业,要本事,守成,也需手段。可陈叔宝恰恰不是这块材料,他还在东宫的时候,就养成了三个倒霉性格:胆小懦弱,耳软心活,贪淫好色。一旦他君临天下,执掌生杀大权,骨子里的性格缺陷便扩散成了国家脏器上的恶性肿瘤。

张丽华依旧随着幸福的波涛起起落落——被临幸,生贵子,芝麻开花节节高。她怎能想到,陈叔宝“生深宫之中,长妇人之手。不知稼穑艰难,复溺淫侈之风”,这小子满肚子花花肠子,绝对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

不是好折腾

582年正月,大雪落满江南。建康城人心惶惶。

先是陈叔宝的老爹陈顼病死;接着,亲哥俩动家伙——陈叔宝的脖子上挨了弟弟一锉刀——差点儿出人命。但政权还算平稳过渡,陈叔宝刚刚即位,就颁布了一道冠冕堂皇的诏书:“朕以寡薄,嗣膺景祚,虽哀疚在躬,情虑愍舛,而宗社任重,黎庶务殷,无由自安拱默,敢忘康济……”这些漂亮的废话,像一缕轻烟,转眼就散了,陈叔宝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他躺在舒爽的卧榻上养伤,依然品着美酒,搂着美女,做着美梦……

陈叔宝可经不起折腾。虽说他是宣帝陈顼的大儿子,又当了13年的东宫太子,可他人软货囊,轻佻放荡,即便披上龙袍也不像皇帝。怨谁呢?陈霸先的孙子没有半点英雄气概——退化了,串种了。陈叔宝从小就藏在一群娘们儿怀里,像小猫小狗似的被抚摸着、温存着,漫说舞枪弄棒、跨马征杀,就是天上打个响雷,他都浑身吓得哆嗦。据说,有位大臣进献了一幅隋文帝杨坚的肖像,画中人目光炯炯、咄咄逼人,陈叔宝立刻吓得小脸儿煞白,他赶紧捂着双眼,结结巴巴地嚷道:“快拿开,我不想看见这个人!”

哪里是不想?分明是不敢。这种胆小如鼠的家伙还能主政江南吗?陈叔宝接班的前一年,铁腕人物杨坚刚刚创立大隋。杨坚雄踞长安,以让陈叔宝畏惧的目光,远眺南陈的千里平川和青山绿水。

敌人磨刀霍霍,眼看就要来了,陈叔宝还沉浸在醉醺醺、香喷喷、乐颠颠的宫廷盛宴上。他在位七年,没干别的,天天就是毁灭性地折腾,似乎稍一松劲儿,眼前的荣华富贵就“突儿”的一声,飞走了。

《陈书》记载了他纸醉金迷的帝王生活。至德二年(584年),也就是陈叔宝登基的第三个年头儿,新皇帝传诏,在光照殿前大兴土木,为吃喝玩乐修建豪华场所。“临春”、“结绮”、“望仙”三座高楼拔地而起,每座楼都有几十个大房间,雕梁画栋,精工细琢。门窗、墙围、悬楣、栏杆,清一色的沉香、檀木,这些珍稀的木料,比黄金还贵。

钱,在陈叔宝眼里就像遍地乱滚的土坷垃,伸手则来,撒手即去。三座高楼,极尽奢华,“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珠帘,内有宝床、宝帐、其服玩之属,瑰奇珍丽,近古所未有”,“其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植以奇树,杂以花药”。工程告竣,连陈叔宝都眼前一亮。本来,陈霸先父子非常简朴,南陈后官从来没这么排场过。史官的记录说,“临春”、“结绮”、“望仙”这三座楼阁“香闻数里,朝日初照,光映后庭”。

皇帝美了,老百姓可倒了霉。为捞钱,南陈官吏刮尽地皮,“税江税市,征取百端”,“刑罚酷滥,牢狱常满”。陈叔宝的屁股底下,是一座随时都可能爆发的活火山。

陈叔宝不仅把国家糟蹋成这样,还养了一群马屁精。他最待见都官尚书孔范,而孔范心里早就揣着小九九,跟孔贵人结为了兄妹。他深知皇帝是头“顺毛驴”,便明目张胆地吹捧、拐弯抹角地逢迎。陈叔宝对此很受用。每有大臣进谏,这家伙便跳出来“挡横”,明明是桩缺德事儿,只要他舌头一搅,似乎就流芳百世了。陈叔宝喜欢歌功颂德、天花乱坠,他娇气的耳朵再也离不开孔范的甜言蜜语了。

红灯高挂,内廷开席。孔范毕恭毕敬地给皇帝斟了一杯美酒,满脸堆笑地说:“朝中将领,个个儿都一介武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们可都没有深谋远虑的本事。”陈叔宝是个大外行,只顾稀里糊涂地点头。恰在此时,有个叫施文庆的哈巴狗出面保奏,说:“孔大人乃旷世奇才,国之栋梁。皇上应该把他当成心腹股肱……”一席谗言,激活了陈叔宝的心,他竟像蚂蚁搬家一样,把军权挪到了孔范手里。

其实,南陈的实权派并非孔范、施文庆等这几个跳梁小丑,而是把持后宫的贵妃——张丽华。

临春阁,住着陈叔宝;结绮阁,迁入张丽华;龚、孔两姐妹,搬进了望仙阁。此外,陪伴陈叔宝的还有“王、李二美人、张、薛二淑媛、袁昭仪、何婕好、江修容等七人”。《资治通鉴》里说:“(陈叔宝)左右嬖佞珥貂者五十人,妇人美貌丽服巧态以从者千余人……”这群花枝招展、油头粉面的狗男女,醉眼迷离,淫声浪笑,夜以继日地挥霍着大好时光。陈叔宝甚至把这些嫔妃当成“陪酒女郎”,命她们“夹坐”在那些狂吃海喝的大臣当中,还恬不知耻地自称为“狎客”,他连起名字都带着一股“青楼气”。

“上有所好,下必尤之。”在陈叔宝的导演下,南陈宫廷变成了一座酒气熏天、吆五喝六的大饭店,“君臣酣饮,从夕达旦,以此为常”。这帮衣冠楚楚的酒囊饭袋,全都疯了。

张丽华躬逢其盛,自然是狂欢的主角。她刚倒进陈叔宝的怀抱,随即就取代了其他后妃,成为“擅宠专房”的“女一号”。陈叔宝刚刚登基,就加封张丽华为贵妃——在皇帝那些小老婆里,这个级别已经相当高了。

人小鬼大

周国平是哲学出身的作家,他有一种看法,深获我心:“对一般男人来说,女人就是尘世的天国。凡是不爱女人的男人,必定也不爱人生。”大概张丽华就是陈叔宝的天国。虽说是混蛋皇帝,但并不妨碍他做性情中人。魏征在《陈书》中批注道:“(陈叔宝)被伤卧于承香阁下,时诸姬并不得进,唯张贵妃侍焉。”看来,俩人还挺投脾气呢。

男女相爱,生生死死,也算没白活一回。可惜,陈叔宝的儿女私情,已从卧室里跑上了朝堂,甚至闹到祸国殃民的地步。陈叔宝的愚蠢和张丽华的机心,铸就了这段千古孽缘。

刚开始,十多岁的张丽华,清水出芙蓉,“微葩嫩蕊”。小姑娘简直成了一件漂亮玩意儿,陈叔宝天天把她拽到自己的大腿上。眉目传情,撒娇使性,还能办公吗?张丽华渐渐地当上了皇帝的贴身秘书。

难道陈叔宝就乖乖地让一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吗?除了被宠信、招偏爱之外,张丽华还“人小鬼大”,的确有出色的素质和过人的手段。她和陈叔宝一同处理军国大事,“于膝上共决之”,仰仗的并不全是粉面桃腮。

首先,头脑灵活,心细如发。

张丽华出身贫苦,没有背景,更没有靠山。凭什么在钩心斗角的后宫立足?当然是头脑。她进城第一个活儿就是伺候人,跟牛哄哄的后妃打交道,必须要会察言观色,眼疾手快,事事都办到主子的心坎上。幸亏她天生丽质,走了一条终南捷径。对少女来说,脸蛋儿就是最要紧的财富,但张丽华绝非那种空腹花瓶,她的心智条件应在中等以上。

《陈书》里说,张丽华“才辩强记,善候人主颜色”。皇帝整天忙着花天酒地,哪有心思答理百官的启奏?那些婆婆妈妈的事儿全由宦官蔡脱儿、李善度先过筛子。自从张丽华黏在了皇帝的大腿上,朝中奏章,居然无一遗漏,件件有着落。这个小人儿思维敏捷,头脑灵活,一旦蔡、李二位公公记不清了,她便轻启朱唇,一条一条准确无误地背诵出来。这还不是秘书的材料吗?

其次,笼络人心,经营名望。

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是粉黛如云的后宫?想在女人堆里落脚,比占山为王还难。张丽华这位少年贵妃,天生会来事儿。人前买好,是拿手好戏;拉拢姐妹,堪称无师自通。对于一个穷苦

女子来说,这是逼出来的潜能——幸亏,她具备这点潜能。

《陈书》寥寥几笔就说明白了:“(陈叔宝)每引贵妃与宾客游宴,贵妃荐诸宫女预焉。后宫等咸德之,竟言贵妃之善,由是爱倾后宫。”无论大事小事,只要给张丽华磕头,她绝不驳面子,保证为你逐一开脱。王公大臣想奓刺儿,张丽华只消跟皇帝笑嘻嘻地垫句话,你官儿再大,也得卷铺盖滚蛋!由这种女人当家,谁心里都没底。

好在,张贵妃正在养精蓄锐,犯不着四面树敌;她更愿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后宫上下都挑大拇指:“张贵妃,好人啊!”感恩戴德之声此起彼伏,张丽华也忍不住喜上眉梢。

再者,逢迎皇帝,架空权利。

后宫三千佳丽,别无选择,只能讨好皇帝陛下,哪管他是多情郎还是负心汉。陈叔宝爱美色、疼女人,舍得花下做鬼。他对张丽华百依百顺,张丽华也对他曲意逢迎。她把陪伴陈叔宝当作了终身的事业,挖空心思地哄着他玩。既由着皇帝的性子,也牵着对方的鼻子。

陈叔宝有文采,好作诗,张丽华便起劲儿地张罗“赛诗会”、“唱诗班”。席间,形形色色的诗歌纷纷出炉,字里行间弥漫着氤氲的酒气。那些绮丽华美的文字,酸甜肥腻,总也跳不出醇酒妇人的老套子。陈叔宝还亲自捉刀,作了一首《玉树后庭花》,句句猛拍张丽华:“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娇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这种靡靡之音,250年后仍在秦淮河的桨声灯影里飘荡,惹来了诗人杜牧的一声长叹。

古诗,是用来唱的。写诗,还得谱曲。陈叔宝可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凡遇此类活动,他定然亲自抓。“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曲词,被以新声,选宫女有容色者以千百数,今习而歌之,分部迭进,持以相乐。”这种新歌发布会,令人颇有成就感。堂堂南陈之主,写词、谱曲、编舞、操琴——真是全活儿。难为这个天才的艺术家,怎么就衔冤当了皇帝呢?

除了歌舞淫词之外,张丽华还引诱皇帝求神拜鬼。《南史》里说:“(张丽华)工厌魅之术,假鬼道以惑后主。置淫祀于宫中,聚诸女巫使之鼓舞。”只要皇帝笃信巫婆神汉,贵妃娘娘就能控制他的思想和行为。张丽华俨然是朝臣与皇帝之间的联络官,“人间有一言一事,贵妃必先知白之。由是益加宠异,冠绝后宫”。时间一长,皇权被架空了。江东朝野,不知陈叔宝,但知张丽华。

还有,培植亲信,拉扯裙带。

虽说“靠山山倒,靠人人老”,但张丽华还是不肯浪费手中的权柄,开始着意扶持自己人了。女人玩政治,太容易走板,权力会削弱人的理智。张丽华倒是不糊涂,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地位,使得她的私欲无限膨胀。由于各种政治企图屡屡得手,昔日谨小慎微的张丽华陡然间跋扈起来。在她手里,南陈的江山成了“唐僧肉”,为拉扯裙带、安插亲信,她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违法乱纪。

“内外宗族,多被引用,大臣执政,亦从风而靡。阉宦便佞之徒,内外交结,转相引进。贿赂公行,赏罚无常,纲纪瞀乱矣。”闹到这种地步,就是犯罪!皇帝的老婆,在后宫怎么折腾都无所谓,倘若把手伸进朝堂,跟着瞎搅和,多半会酿成祸害,没什么好下场。张丽华就是玩得太猛了,尽管皇帝袒护,可也挡不住外人骂街。

大臣章华,冒死直谏,他在奏章里非常露骨地批评道:“陛下即位于今五年,不思先帝之艰难,不知天命之可畏,溺于嬖宠,惑于酒色。祠七庙而不出,拜妃摈而临轩。老臣宿将,弃之草莽。谄佞谗邪,升之朝廷……”第二天,章华就被斩首了。从此,南陈元气大伤,“遂无骨鲠之臣”。

古人说:“妻贤夫祸少。”张丽华偏偏火上浇油,骑着陈叔宝横冲直撞。好端端的朝廷,没几年就散架了。撰写《南史》、《北史》的唐朝人李延寿,说得一针见血:“后主嗣业,实败于椒房。”归根结底,还是“娘们儿问题”。看来,虽然亡国败家的罪责不应全推给女人,但是也不该把她们洗得一干二净。

什么在月下脆响?江东,一个王朝正急剧地龟裂……

井口,一抹胭脂红

公元589年春,南陈完了。隋军潮水似的涌进了建康城。

金殿上空空荡荡。张丽华所生的太子陈深平静地端坐着,等候敌人的到来。他刚刚15岁,却要替失踪的父母,接受纳降授首的命运。

陈叔宝还算有情有义,他死也不肯撇下女人。见大势已去,便拉着张丽华和孔贵嫔,慌里慌张地躲进了后花园的一口深井里。这种掩耳盗铃的“鸵鸟藏身术”还能蒙混过关吗?隋军一顿恐吓,就露馅儿了,湿漉漉的井绳,吊起了他们夫妻三人。陈叔宝像只落汤鸡。张丽华也变成个“冷美人”,她神色惶恐,红唇上的胭脂,居然蹭在了井口的青条石上。

南京玄武湖以南,有座鸡鸣寺。半山坡上,便是那口“胭脂井”。一抹胭脂红,是南陈永远也无法愈合的疮疤。

《隋书·高颎传》中还插了一段笑话。平灭南陈的杨广,早就倾慕张丽华的艳名,他曾事先打招呼,要纳其为妾。孰料,元帅高颎死活不干,他愤愤地说:“武王灭殷,戮妲己。今平陈国,不宜取丽华。”张丽华随即被斩杀在青溪的大中桥边,年仅30岁。杨广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但又不好发作,只能暗暗地咬牙。

张丽华死了。她生命的终结,远比苟延残喘的陈叔宝更痛快、更干净。这个恩恩怨怨的世界,没她什么事儿了,倒是杜牧那首小诗,仍念念不忘那段前朝旧事:“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还是当年那轮明月,照亮了南国三千里、江城十四州……

编辑:汪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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