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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探和他们的职业世界(六)

2008-04-29詹宏志

海外星云 2008年16期
关键词:沃尔夫案子福尔摩斯

詹宏志

肥佬神探沃尔夫是那种赚得多、花得多的资本主义社会新人种,他有赚钱的本能和本事,却也绝不压抑自己的享受和放纵。和福尔摩斯维多利亚式的禁欲传统(不贪财、不享受,只偶尔施打一点稀释7%的可卡因),恰巧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照。

福尔摩斯为“顾问侦探”立下的典范是一种绝对理性的态度与追求,你必须把所有心力集中在打击犯罪“技能配套”(skill-set)的建立,并且不断锻炼你的观察力与推理力。为了得到这样极度专注的结果,你必须放弃许多事,包括“无用的知识”(如地球绕着太阳转之类的事)以及影响判断力至甚的“爱情生活”(那是让精密仪器揉进了沙子),更不要说对身外之物的关注了。

我试图想在福尔摩斯的故事中找到他对钱财(以及“侦探业务营收”)的态度,发现福尔偶尔也会也会对侦探业务的“冷清”感到担忧,在《红榉庄奇案》里,福尔摩斯向华生医师抱怨“好案子”难寻,他的业务已经快要沦为“替人寻回遗失的铅笔以及为寄宿学校女生提供意见的事务所”。

福尔摩斯担心的是上门的案子没有“挑战性”,他甚至自我表白说:“对于一位纯粹热爱工作技艺的人而言,他通常是从最不重要或最不明显的事物中得到最大的乐趣。”至于案子轰动与否、获利与否,反而不是他在意的事。刚抱怨完好案难求的福尔摩斯,马上就得到一位财力平庸的女家庭教师的委托,让他去调查一个“怪案子”,福尔摩斯也不曾开口索价,就“自费”和华生搭乘火车出发前往温切斯特办案,直到奇案谜团解开,福尔摩斯都不曾提过“费用”一词。

真正把“顾问侦探”当一门生意的沃尔夫就不同了(想想看,他的“华生”也不是一位收入颇丰、不介意自付费用的医生,而是每周必须支薪聘雇的助手阿奇),这位也负责部分业务的助手就常常担心“没有客户上门”,更担心登门拜访的客户看起来不像是可以开出“肥支票”(fal check)的“有效客户”。

沃尔夫的服务定价昂贵,在《客户太多了》的故事里,一位穿着廉价西装的客户上门请托,问阿奇是否可以接下一个“确定有无他人跟踪”的案子。这个案子太简单了,不适合沃尔夫这种服务昂贵的“事务所”,阿奇忠告这位来客:“(在纽约市)任何信用良好的事务所,都可以用时薪10元接你的案子,但沃尔夫先生对费用问题有不同的态度。”

沃尔夫的态度有多不同?大概是“十倍”的不同吧。

因为沃尔夫事务所处理的案件起码是100美元一小时的费用。事实上沃尔夫对一小时100美元的固定收入并不满意,他不喜欢这种案子,他更喜欢押大的,最好是一个难度高的案子,而且有几位“钱不是问题”的大角色牵涉其中,他大笔一挥,出手一次可以得到好几万元的收入。这样,他就可以继续懒洋洋地看着他的兰花,安静专注地吃着他的黑松露炒蛋,好几月后才需要再想到“客户”这个问题。

沃尔夫当然是推理小说史极有意思的创造,这也是为什么他至今仍广受欢迎,人气历半个世纪而不衰。他的受欢迎当然不只是“收费高昂”这件事,更多的读者注意到的是他特殊而神奇的思考能力,以及对美食的坚持,特别是后者,最后作者还应读者与编辑的要求,出了一本非小说的《沃尔夫食谱》,可以想见沃尔夫给人印象最深刻之处。

沃尔夫的思想是极端的个人主义倾向,也是“有取有予”的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的拥护者,他给了顾问侦探工作一个合乎社会体制的分工位置,也为它建立可以生存的经营模式,让它正式成为社会的一环,也让它在俗世找到一个安身定命的可信位置。

但透过侦探工作收取近乎敲诈的高额报酬,毕竟与我们这些渴望正义得伸的小百姓读者的期待不符,也使得非上流社会的受害者感觉加倍不堪,难道只因为他们是付不起高额费用的社会潦倒人,他们的冤情就无处可诉了吗?

所幸,推理小说家们也听到了这个祷告,他们想到“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概念,潦倒的人自有“潦倒的侦探”来为他们服务,而这些侦探也别有一种针对普罗大众阶级的账单与价格。

当雷蒙·钱德勒(Raymond Chandler)笔下的私家侦探菲利浦·马罗(PhilipMarlowe)在第一部长篇小说《大眠》出场时,坐在轮椅上的委托人“将军”问到他的收费,马罗用他那种吊儿郎当的口气,说出了他永恒的经典台词:“当我运气不错的时候,我一天收取25元加上开销。”

马罗的标准公定收费价格:一天25元的劳务费加上相关开销(主要是跑来跑去的汽油钱,和酒吧里的几杯酒钱)。在《大眠》里,马罗接了一桩丑闻案件,两天之内峰回路转,撞见了各种事,包括被歹徒用枪指着脑袋,以及被警局里的刑事询问,警察还问他:“你总共拿多少酬劳?”

马罗心平气和地回答:“一天25元,外加开销。”

警察嘲笑他:“所以到目前为止,你赚了50元和一点油钱。”

马罗也不生气:“差不多就这个数字。”

警察打蛇随棍上:“为了这点小钱,你竟然愿意跟这个国家一半的警察作对?”

马罗还是一贯的冷淡口吻:“我也不喜欢这样,可是我能怎么办?我在办案子,我就靠这点本事过活。”

这是在社会底层讨生活的“潦倒侦探”了,他绝对不是沃尔夫那种享受贵族式生活的成功生意人,更不是福尔摩斯那种充满荣誉与骄傲的上流阶级,他是社会上的失败者,才去做这种成日与污浊为伍、没有社会地位的私家侦探,赚微薄的工资,连个办公室也不成样子,更不要说雇一位接电话的助手。当一位女客户走进他寒酸的小办公室时说:“你这个人不大讲究门面。”

马罗回答说:“那个叫平克顿的侦探社也不讲究门面。”

历史上第一家民营侦探社、创立于1850年“平克顿全国侦探社”当然不少见于推理小说,但在平克顿业务鼎盛时期,特别是19世纪70年代,美国司法部(DOJ)把联邦政府对犯罪的侦察“外包”给它,而它的主要客户大部分是铁路公司或其它大型企业,我猜想它的“门面”不会太坏,但马罗说这句话的时候(美国经济大萧条的20世纪30年代),平克顿侦探社已经不复昔日面貌,风华已褪,但还是能捉老鼠的好猫,马罗有点自况“英雄落魄”的味道。

马罗定下来的“每日25元加开销”,很长一段时间成为“冷硬派侦探”的标准定价,不管物价如何上涨,这个价目表太有名了,如果你改了价格,小说反而变得不可信了。

贵族侦探的美好时光已经过去了,不管是不收钱的福尔摩斯,还是行情良好的沃尔夫,都是“明日黄花”了。如今能够获取高利的都是“股份有限公司”,菲利浦·马罗这种“个体户”只能每日25元地“讨生活”。这是最坏的侦探时代吗?不,如果你读到劳伦斯·卜洛克(Lawrence Block)笔下的无照私探马修·史卡德(Mathew Scudder),他的收费漫元标准(唯一的标准就是“低廉卑微”),服务的对象有时候穷到连一点费用都付不出来,一位妓女就决定“以身相抵”,史卡德也接受了,侦探的收费已经回到以物易物的蛮荒时代了。(全文完)

(责任编辑王克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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