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邓绥:以退为进执汉政
2008-04-28蒋胜男
蒋胜男
话说东汉某一天,出身名门的才女班昭因为写《汉书》要到皇家的东观藏书阁查资料,于是跟和帝刘肇打了声招呼。结!是这一打招呼,刘肇给她找了个差使——进宫教后妃们学习《女诫》。
原来刘肇最近后宫着火,皇后阴氏嫉妒成性,和妃嫔们闹得鸡犬不宁,刘肇深为烦恼。他听说班昭除了续写《汉书》之外,还正在撰写如何做一个标准好女人的书——《女诫》。于是,和帝问了一下此书的大致内容,觉得他的后妃们如果都被《女诫》“洗脑”,那就可以左拥右抱、安枕无忧了。
班昭看在皇帝面子上,勉强答应入宫教授《女诫》,当然,授讲内容除了《女诫》之外,还有天文、地理、经学、历史等。
身为宫中后妃,最重要的职责是如何讨皇帝的欢心,所以,这些妃嫔学生们更注重的是如何学好化妆的技巧、肌肤的护养、发型的梳理和服饰的搭配。老师马虎地教,学生敷衍地学,混过一段时间就算了。但是班昭却没有想到,在这次客座讲课的宫妃学生们中,却有一个不同一般的妃子,她就是刘肇的宠妃——贵人邓绥(81~121)。
邓绥是刘肇的新宠,正因为后宫有邓绥的存在,皇后阴氏才会恨得咬牙切齿,摔摔打打,把后宫弄得鸡飞狗跳,令刘肇焦头烂额,班昭才会被匆忙地拖来开办“提高素质特训班”。
阴皇后跟邓绥说起来还是亲戚。阴皇后出身于光武帝刘秀之后阴丽华的家族,而邓绥的祖父为东汉开国功勋——太傅邓禹,父亲名邓训,母亲是阴丽华皇后的堂侄女。
阴丽华是著名的美女,当年光武帝刘秀没做皇帝之前看到了阴丽华,惊为天人,说了这么一句名言:“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想当年,阴丽华凭着美貌和温柔,打败了出身豪族的皇后郭圣通而入主正宫,荫及家族。而今,刘肇的皇后阴氏和贵人邓绥,都多少遗传到了阴丽华的美貌而得宠。
阴皇后和邓绥同龄,刘肇14岁时,二人同时进入六宫候选人名单。不料当时邓绥的父亲忽然病故,邓绥在家守孝三年之后,才重新入宫。
三年之中,阴氏已经凭借自身的美貌和才华得宠于刘肇。她深知邓绥的美貌和实力不在自己之下,若是进宫必是强敌。因此,阴氏家族内外活动,赶在邓绥进宫之前让刘肇先封阴氏为皇后。
这对于邓绥及邓氏家族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首先,邓绥的美貌,在阴氏之上。《后汉书》中载,她人宫时“姿颜姝丽,绝异于众,左右皆惊”。
其次,邓绥聪慧异常。据说她6岁就读史书,12岁精通《诗经》、《论语》,喜欢看典籍,专爱和兄长们进行学术辩论,对于针织、女红等事却一点也不感兴趣,惹得她母亲常常发牢骚说:“你想做女博士吗?”她的父亲邓训也从来不把她当成女儿看待,总喜欢和她一起商议事务。
况且,在邓绥入宫之前,邓氏家族中就有了关于她的不少奇怪传闻。
在第一次备选人宫之前,邓绥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她似手抚天,还抬头饮用青天上的钟乳。因为帝尧14岁曾梦攀天而上,商汤15岁也曾梦登天而食,所以,这个怪梦立刻被解释成帝王之兆。后来,相面人又说她“成汤之格,有主理天下之份”。虽然在古代,这种释梦、相面之语都出自本人发迹后的自我追述,真实性有些牵强,但是入宫之前,邓绥的叔叔邓陔曾特意秘密地告诉她:“据说活千人者,子孙有封。你爹邓训当年修石臼河,救活数千人。所以上天一定会降福我们家的。”又说:“你祖父(邓禹)说过,‘吾将百万之众,未尝妄杀一人,其后世必有兴者。”
可以说,邓绥本是背负着“振兴家族”、“帝王之相”的殷殷重托,以及自小到大家人的宠爱和文章才华养成的自信心,做着一国之母的美梦,踌躇满志地准备入宫。谁料天意弄人,在这个时候因为父丧而守孝三年。三年期满,等她再要入宫时,皇后之位已经属于阴氏了。第一仗,她连照面都还没打,就已经输了。
虽然晚了阴氏三年入官,但邓绥仍然相信自己是胜于阴氏的。果不其然,进宫后不久,邓绥就得到刘肇的宠爱。她身材高挑、举止温柔,和娇小泼辣的阴后恰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皇帝喜新不厌旧,左拥右抱甚是快乐。
但邓绥的烦恼也从此而来。阴后独宠三年,脾气随着地位一起上长,忽然横空插进来一个第三者,分走一半的爱情,如何能够不气。后宫的美女们见多了个竞争对手,便也一齐排挤邓绥。可怜她从小到大人见人夸,忽然问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在皇宫中处境艰难。
虽然身为刘肇的新宠,但邓绥毕竟还只是个16岁的小姑娘,初离家园就遇上这种欺负新人的环境,一时难以适应,痛苦不堪。正当她苦于无法言表,常常暗地里咽泪装欢的时候,她遇上了班昭。
这时候的班昭五十来岁,而邓绥的年纪和她的女儿差不多大。班老师在后宫教学,包括阴后在内的大部分妃嫔,基本上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唯有邓绥不仅温柔好学,更能够和她进行深入的沟通和交流。若不是身份有别,班昭险些要叹一声:“你简直比我的女儿更知心,若真是我的女儿该有多好啊!”
她们两人的感情,很快就上升到可以交心的程度。班昭了解了邓绥的处境后,对邓绥的烦恼并没有具体的指点,只是意味深长地把刘肇请她人官教学的目的告诉了她,并把《女诫》拿给邓绥看。
对于邓绥来说,能够得到班昭这样一个了解宫廷争斗的史学家的指点,犹如在莽莽荒野中找到了指路人。
书,人人会读,有人背死书而有人读活书。如果有人凭一本《易经》可以练成武功高手,那么邓绥也自然可以将《女诫》解读成“后宫生存攻略”。
在后世,中国有一位叫寒山的和尚曾问一个叫拾得的和尚说:“今有人侮我、辱我、慢我、冷笑我、藐视我,毁我、伤我、嫌恶恨我、诡谲欺我,则奈何?”拾得说:“子但受之,依他、让他、敬他、避他、苦苦耐他,装聋作哑、漠然置之、冷眼观之,看他如何结局。”
邓绥虽然没有拾得和尚这么博大的胸怀,领悟得也不够深远,但她所领悟到的那一点,已经足够她受用终身。对于邓绥来说,“漠然置之、冷眼观之”并不难,她原本就是一个懂得克制的人。5岁的时候,她的祖母要亲自为她剪头发,由于老眼昏花,不小心把她的额头弄伤了,可是小姑娘一声不吭,事后才说:“祖母因为爱怜我,才为我剪发,我如果哭喊,就会使祖母内疚伤心,因此我才忍住了。”这种善解人意的天赋,使她在成长过程中一直顺风顺水,备受家人的宠爱。只不过这种自我克制、体贴他人的行为,对亲人而言是自然而然的,但是面对一个对你有恶意甚至有过恶行的人来说,真是很难做到。
但是邓绥做到了。也许她做不成圣人高僧,没办法将自己脱胎换骨,变成超脱的人,但是她既然可以把《女诫》当攻略,自然也可以拿圣人高僧的思路当攻略。
接下来的日子里,邓绥不再像其他后妃一样争争刘肇留在自己身上的时间,相反,她还常常装病,劝刘肇去临幸其他嫔妃,甚至亲自选择和推荐美女给刘肇。她不但积极博取其他妃嫔的
好感,甚至对宫中的宫女、宦官们也很谦逊,处处施恩布惠。
对于最大的对手阴皇后,邓绥表现得更是无可兆剔。她一反原先竞争对手的姿态,以极度谦卑的态度来表示自己的退让。当宫中举行宴会时,所有后妃全部打扮得艳丽无比,她却总是衣着朴素、不加修饰-在阴皇后出现的场合中,邓绥总是要让自己蹲下一点,免得显得比阴皇后高;凡是阴皇后在的时候,她一定会让皇后先开口,就算刘肇指定问答,她也总是先怯怯地看过阴皇后的脸色后才敢开口;凡是她的衣饰颜色或式样偶尔与阴皇后相同,她都立即更换,表示谦卑。
邓绥的种种表现,除了让刘肇惊叹自己心目中的完美女郎终于出现了之外,更是犹如一台打字机,在邓绥的脸上打出“受虐”两个字,也在阴皇后的脸上“啪啪”地打出“悍妇”两个字。
当邓绥在后宫的人缘越来越好的时候,阴皇后的人缘却越来越坏。
阴皇后心中郁闷到要内伤了,自己什么都没做,怎么就一夜之间变成一个大恶妇了呢?邓绥那种委屈的态度,每一次都能够成功地激起她的怒火来,而每当她情绪失控时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总会凑巧地被人撞见并成为证供。
当邓绥越来越得宠,而阴皇后则几乎彻底失宠的时候,忽然间和帝刘肇生了一场大病,病到险些驾崩。邓绥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服侍于病榻前,表现出一派贤妻风范,而阴皇后眼看自己想见刘肇一面都被拒绝,愤怒之下冲口而出:“有朝一日我若得志,必叫邓氏家族一个不剩!”
现在已经无法考证阴皇后的话是在受刺激,还是被激将,亦或是被设套时说出或存心说出的,总之,这句话很快就传到了邓绥的耳中,而且是在一个人数较多的场合中。邓绥立即对这句话做出了表态,她当众拿起毒药表示要自杀,并凄惨地哭诉说:“我平时小心翼翼敬奉皇后,唯恐有半点不周,谁想到就连这样也不能见容,更连累家族。与其将来像戚夫人一样受‘人彘的下场,倒不如现在就一死了之,也可以上报帝恩,中免族祸了。”
邓绥执意寻死,在场的人都没办法劝阻她,直到宫人谎报说皇帝的病已经好了,才阻止了她的自杀举动。
此事过了不久,刘肇的病情渐渐好转,也有人很勤快地把在他病重时发生在阴皇后和邓绥之间的事情向他打了小报告。
这一年刘肇才20岁,虽然经过一场大病,却正是血气方刚、热爱生命的年纪,听说阴皇后居然在他病危之时,摩拳擦掌地要对他心爱的女人下毒手,而邓绥的哭诉也仿佛令他看到了戚夫人的前例,于是勃然大怒。除了残忍对待戚夫人之外,吕雉还大肆屠杀刘氏宗族,险些毁了汉室江山,更是令他心胆俱碎。与之形成对比的是邓绥的忠心耿耿,她不但服侍周到,而且还打算以身相殉,相比之下,邓绥和阴氏简直一个是天使,一个是魔鬼。
这时候,压垮骆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宫中有人告发阴皇后和其外祖母邓朱私为巫蛊,诅咒皇帝。刘肇想到自己前不久生的那一场大病,生病时阴皇后要对邓绥及其家族下手的叫嚣,立刻认定了阴皇后的罪行,下令严厉追查。
追查的过程极为残酷,在酷吏的严刑拷打下,邓朱的儿子邓奉、邓毅,阴皇后的弟弟阴辅等人都活活被折磨致死。追查的结果是终于得到了一份令皇帝满意的供状,阴皇后招认了内外勾结,诅咒皇帝的罪行。
刘肇立刻废了阴皇后,将她幽禁在桐宫之中,不久阴皇后便“忧惧而死”。阴氏家族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自此一蹶不振。
然而,在这个似乎应该是额手称庆、得意万分的时候,邓绥却病倒了。
阴、马、窦、梁、邓是东汉开国以来的五大豪族。数十年来,五大家族在政治上既相互对抗,又连络有亲,形成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邓绥的母亲出自阴氏家族,而阴皇后的祖母邓朱又出自邓氏家族,这一次阴皇后连同阴氏家族一起倒台,邓绥及其邓氏家族虽然大获全胜,然而邓绥的心中却很不是滋味,因为那些被严刑拷打致死、自杀流放的阴氏家族中人,有不少也是她的亲人。
毕竟她还只是一个18岁的女孩子,当对手倒地时,面对成功,她第一个念头不是得意,而是惶恐。
当初要对付阴皇后的时候,她绝对是目标明确、心无旁骛,直到对手倒下的那一刻,她才真正看清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样的念头缠绕于邓绥的心中,她虽然可以用种种理由来为自己辩解(毕竟整个争斗是阴皇后先挑起的,也是阴皇后先动的杀机,如果今日邓绥落败,邓氏家族和她本人,也许会比阴氏家族和阴皇后的下场更惨),但面对这种宫廷斗争的血腥和残忍,邓绥还是不断地拷问自己。
所以,当阴皇后被废已成定局时,她顶着刘肇的雷霆之怒为之求情,当人人都登门道贺时,她闭门不出,惶恐不安;当朝中上下都在议论她将要做皇后时,她却大病一场,当刘肇提出要让她做皇后时,她反而再三推辞,当她自己最后终于手握大权时,她仍然不忘赦免阴氏家族中人回京,并赐以金帛以安养。
邓绥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临战而怯,也许她做这些善后的事情,只不过是为了缓解一下自己内心的压力。毕竟她还很年轻,还没有老奸巨滑到面不改色、趾高气扬地接受这一顶带着血腥的皇后之冠。
每个人的成长过程都要经历这一关,从无所顾忌到自我反省,从开始的自我为中心、不择手段,到后来的前后衡量、小心翼翼。邓绥在她的成长过程中,也必须要经过自己内心的“天人交战”这一关。
邓绥之所以能够在宫廷这种环境中奢侈地让一切停摆,任由自己沉湎于“天人交战”,主要是因为这一时刻,她已经扫清了所有的对手。如果这时候出现一个劲敌,可以肯定,邓绥那伤春悲秋的心理会立刻消失,转眼就会爬起来穿上铠甲,重新成为宫廷斗士。
邓绥仍在犹豫,仍在彷徨。对于刘肇来说,这个完美女郎的彷徨犹豫、柔弱无措,更令他心动了。邓绥的完美姿态固然符合了他的审美情趣,当她不再坚持完美,当她让他分担了她的负面情绪时,却反而更令他动心。
三个多月后,当邓绥终于走出心理阴影时,也正是水到渠成,朝中上下都已经默认她为唯一皇后人选的时候,和帝刘肇的册后诏书顺利下达:“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岂易哉!唯邓贵人德冠后庭,乃可当之。”邓绥终于戴上了那顶迟来的后冠。
这一次自我心理斗争的胜利对邓绥极其重要,她走出了心理低谷,也确立了自己的心理定位,在此之后发生的无数件类似的政治风波中,她不再犹豫彷徨,而是胸藏城府、冷静从容地做出清晰明确的决定。
当上皇后的邓绥,仍然以前代贤后为榜样,做刘肇的《女诫》标兵,同时对于大封皇后外戚的惯例加以阻止,取消进贡珍玩的陋习,行使种种贤德的行为,深得宫中内外的好评,做了数年刘肇的好妻子、大家眼中的好皇后。
但是好景不长,邓绥封后不到5年,元兴元年(105年),汉和帝刘肇旧病复发,死于章德前殿,享年仅27岁。
24岁的邓绥成了寡妇,也同时由皇后升为太后面对泱泱江山,这位以温和忍让、小心谨慎出名,从未接触过政务的“善人皇后”,如何才能在文武百官各怀心机的眼光中坐稳位置?她会是某个家族的傀儡,还是权臣手中的工具?
在群臣们看好戏的心态下,邓绥表现出的强悍和能力,立刻让大家面面相觑。
当时刘肇还活着的儿子有两个,一个是8岁的列胜,另一个是刚满百日的刘隆。邓绥一反历来“淡泊、谦逊、忍让”的态度,强悍地以刘胜“有痼疾”为由,不顾非议废长立幼,指定襁褓中的刘隆为新皇帝,将大权全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以皇太后身份临朝称制,自称“朕”,掌握了实际权力。
登上权力最高位置之后,邓绥一反做皇后期间坚持抑制后族的态度,大封邓氏外戚,接手要害郎门,掌握重大权力。其长兄邓骘从一个中级武将直接提拔为上蔡侯、车骑将军,待遇等同三公,成为百官之长,并掌管兵权;弟弟黄门侍郎邓悝则为虎贲中郎将,与邓骘在军队中上下呼应;另两位兄弟邓弘、邓阊一并加封为侍中,统率文官。对其他重臣,则加强了监视和禁绊,如太傅张禹就被下旨留宿禁宫5天才准许回家一次。
除了积极加强权力控制之外,邓绥在政治上所发布的一系列诏令,显示出来的成熟和针对性,也是令人吃惊的。人们想象不出来,为何一个在深宫之中从未接触过政治的女人,竟表现得比一个政坛老手更能干。
人们或许忘记了,邓绥虽然年轻,但她身后的班昭却已经不年轻了;邓绥虽然没有接触过政治,但是整个汉代政治,历代帝王的成败优劣,以及目前的朝政利弊,却都早在班昭的脑子里了。
虽说邓绥是东汉最厉害的“女主”,但更有趣的是,原本辅佐她的两个助手,在后世的名声竟比她更响亮。一个是续写《汉书》的班昭,另一个则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中造纸术的发明者蔡伦。其中蔡伦之所以能够掌权封侯,并不是因为他的发明,而是因为他多年来在邓绥掌权的过程中所起到的政治作用。
有这两大名垂青史的大人物相助,再加上邓氏家族的实力和其他种种综合因素,邓绥的执政能力和水平可想而知。
在刚执政的几个月里,邓绥针对当时国力不足和各级官员的奢侈浪费下达了一系列诏令:削减太官、导官、尚方、内署御用衣服、车马、珍肴美味和各色奢靡富丽的用品;把太官、汤官的固定费用由每年将近二万万钱,削减至几千万钱,把各郡、各封国的贡物数量削减一半以上,把上林苑的猎鹰、猎犬全部卖掉,各地离宫、别馆所储备的米、粮、薪柴和木炭,也下令一律减少。
邓绥一面施行廉政,安抚百姓,一面又对上层建筑示恩施惠。她下诏赦免了建武(光武帝刘秀年号)以来因罪囚禁者,包括前朝明帝、章帝时被废黜的皇后马、窦二家,皆宽赦为平民。邓绥又提倡教化,重祭祀、兴学府,并重修五经、诸史。如此种种,深得士大夫之心。
甚至对于官员的私心,她也十分清楚,并下旨重斥说:“水灾为患,各级官员粉饰太平,妄求政绩,隐灾报喜,藏忧生患。农田毁坏,报成垦田增加;百姓流散,报成增加户口。隐瞒罪案,纵容凶徒,任用私党,滥用权力,令得百姓受祸。京官外官勾结,不知畏天,不知愧人……”并责成俸禄在二千石以上的高官必须对此负责,一时间群臣畏服。
邓绥还亲自过问重案,甚至审清了几件著名的冤狱,又下旨遣散宫中的许多宫人,并赦免众多因罪没入宫中的贵族子弟,如此布恩,一时间人人称颂。
除了显著的政绩之外,邓绥那极其强烈的权力欲,与她的政绩一样巨大。
被她选中的小皇帝刘隆,才8个月就去世了。当初以“痼疾”而被她剔除的刘胜,却还活得健健康康的。可是就算刘隆死了,刘胜也同样没机会,因为早在刘隆刚即位的时候,邓绥就已经选好后备。在诸王各返封地时,她把刘肇的兄弟、前废太子刘庆13岁的儿子刘祜留了下来,此时便推出刘祜,立为新帝,即为安帝,自己则继续执掌大权。
如此一来,朝臣宗室自然对此表示不满。
刘祜初登基时,朝中重臣、三公之一的周章对邓绥的专权不服,想要秘密发动政变,废邓绥,拥立刘胜为帝。但事情未遂,被镇压,邓绥借此大肆清除异己,牵连极广。
小皇帝刘祜渐渐长大,但邓绥手握重权仍不放手,她的亲弟弟邓康劝其还政,勃然大怒的邓绥也同样不留情面,将这个唱反调的弟弟免官并开除族籍,向世人表明自己的态度。
郎中杜根等人上书要求太后还政,邓绥立刻下令将他们装入囊中当廷击杀,并丢到城外荒野之中。幸亏杜根命大未死,得以逃生,不过他隐姓埋名15年,直到邓绥死后多年,才敢回京。
邓绥虽然也大封外戚,邓氏兄弟官居要害,整个邓氏一门至此已经是“凡侯者二十九人,公二人,大将军以下十三人,中二千石十四人,列校二十二人,州牧、郡守四十八人,其余侍中、将、大夫、郎、谒者不可胜数”,但是与自汉代以来那些名义上是太后临朝,实际上却是“定策帷帘,委事父兄”的情况不同。她虽然大,封外戚,但却把最高权力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既不容族人过分掌权,也不容族人飞扬跋扈,败坏自己和整个家族的声誉。在约束控制族人乱政这一点上,西汉、东汉任何一个太后,都比不上她。
邓绥自律既严,自然对别人的要求也高,越是亲近的人,要求就越高,尤其是对大肆提拔的邓氏家族中人。长兄邓骘的儿子邓凤因曾向尚书推荐官员,收过几名将领的良马,事涉结交军官。邓骘知道此事后,竟怕得将妻子和儿子邓凤剃成秃头(髡刑),向邓绥谢罪。
建光元年(121年)三月,41岁的邓绥积劳成疾,一病不起。邓绥死后,与和帝合葬顺陵,谥号为熹皇后。根据古代谥法,“有功安人曰熹”,正是说明了她的成就被当时人所肯定。
但是邓绥一生铁腕治国,政治上树敌不少,安帝刘祜也不甘久被压制,这些高压下的负面情绪,在邓绥死后便强烈地反弹了。
邓绥死后仅半个月,刘祜先是大肆追封自己死去的父母及其亲族,然后先从蔡伦下手。追查当年亲生祖母宋贵人的死亡真相,蔡伦被迫服毒自杀。
接着,有人恰到好处地向刘祐告密,说邓太后的兄弟邓悝、邓弘和邓阊曾经想要废除安帝,改立平原王刘翼。刘枯立即下令,对邓太后家族大加清除。西平侯邓广宗、叶侯邓广德、西华侯邓忠、阳安侯邓珍、都乡侯邓甫德都被废为庶人,上蔡侯邓骘降为罗侯,举家遣归封国,尚书邓访举家流放……紧接着,邓广宗、邓忠、邓豹、邓遵、邓畅等人先后被逼自杀,邓骘与邓凤绝食自尽,邓绥去世不到50天,邓氏家族就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邓绥一生中最具影响力的恩师班昭,在邓绥病死的前一年已经去世,终年71岁。邓绥为她素服举哀,废朝数日,并亲自撰写祭文传记,大加颂扬,并将其子曹成封为关内侯。班昭一生生荣死哀,千古留名。邓绥死后,刘祜随之而来的报复性大清洗,也因班昭已死,未再累及到功氏家族。
邓绥一生,政绩出众。在她执政之前,外戚、宦官轮流掌政,败坏纲纪,在她接手朝政的时候,国库亏空、浪费严重,边境不宁。在她执政初期,水旱蝗灾,天灾人祸不断。仅延平二年(107年,即她执政的第二年),全国就有18郡地震、41郡大水、28郡风雹侵袭。但在邓绥的治理下,国家经济在严重的自然灾害之下仍能获得复苏,社会渐渐安定,外戚、宦官均不能为祸。她日夜操劳,躬自处置,增收节支,减轻赋税,救济灾民,终使岁还穰丰,百姓安居乐业;她采纳西域都护任留班超之子班勇的进谏,通西域、抗匈奴,安定并州、凉州,使西线多年无战事,她听从虞诩等人的良策,以赦免战俘、安抚和谈的办法转守为攻,使羌人暴动得以平息。百官颂日:“兴灭国,继绝室,录功臣,复汉室……巍巍之业,可望而不可及,荡荡之勋,可诵而不可名。”
邓绥还正值盛年却因操劳过度咯血而亡,后人评说:“邓后执持朝政以招众谤,所幸者非为一己之私。焦心勤勉,自强不息,排忧解患,惟为国家大事。”
以邓绥的政绩声望,刘祐自然不能比拟,而且邓氏家族向来少恶迹。邓骘死后,百官不服,为其鸣冤叫屈,逼得刘枯不得不免除邓氏之罪,不再追究。
后来,刘枯执政无能,宦官当道,受制于阎后,外诛大臣,内废太子,东汉王朝迅速走上了下坡路。而邓绥政绩则越发彰显,并成为东汉政绩最好和声誉最高的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