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馆盗影
2008-04-23杨斌叶建成
杨 斌 叶建成
来自埃及大使馆的警报
1950年9月的南京,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3日夜11点钟,市刑警大队长朱南接到阴阳营派出所报告:10多分钟前埃及驻华大使馆遭一伙武装匪徒抢劫,临时代办阿巴提被刺成重伤。他马上骑上自行车直扑现场。
他在前使馆区的一幢小洋楼跟前跳下车,像只敏捷的狸猫,闪身遁入门洞的阴影中,两眼急速横扫了地形,又侧耳倾听动静。小楼孤孤单单地沉落在夜色中,隐隐传来女人的哭泣声。
借助月光,朱南依稀看到墙上的门牌号上写着:北平路59号。没错,就是前埃及王国驻华大使馆!
南京解放前夕,苏联等国大使馆纷纷随国民党政府迁往广州,而美国、埃及等一些国家的驻华使馆则因种种原因,一直滞留在南京。朱南随华东野战军金陵支队进城后,即被任命为南京市军管会外侨科长,先后与许多国家的外交使节打过交道。一个多月前,他“送”走美国大使司徒雷登后,才出任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长,因此他对这里的情况相当熟悉。
他端着枪,猫下腰,穿过庭院窜入楼道。循着女人的哭泣声,上到二楼,朝亮着灯光的房间摸过去。
房门虚掩着。
朱南深吸一口气,猛地用肩膀撞开房门。
“哇……”屋内一外国女人,满手血污,紧揪着蓬乱的散发,惊恐地望着他,连声尖叫。
“不要害怕,我是公安局的。”朱南见屋内并无匪徒踪影,连忙垂下持枪的手臂:“你是……?”
“我?……阿芙萝,……阿巴提是我丈夫……”那外籍妇人用生涩的汉语结结巴巴地说。
“哦。”朱南环视现场:埃及大使馆临时代办阿巴提仰倒在血泊中,胸前几处刀伤还在汩汩往外冒血。壁炉旁,一只蓝色保险箱被撬开后横倒在橡木地板上,痛苦地咧着嘴巴,外交信函和电报文稿散落一地。
“夫人,夫人,”楼道上突然传来一个男人嘶哑的呼喊声,“我……到派出所,报告了……”一个身着印度绸短衫的中年男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步履踉跄着闯进屋来。
“他们……来了。”阿芙萝指着朱南对管事说。
“哦,”管事吃惊地看着跟前这位身穿粗布黄军装,脚蹬圆口黑布鞋、手提短枪、英气逼人的公安人员,马上习惯地哈下腰来,“你们来得真快呀,神兵天降,真是神兵天降呵。哦,我是这里的管事,陈仲平。”
朱南瞥了陈仲平一眼,将手枪掖进腰带:“来,搭把手,将代办先生抬到楼下去,赶快送医院抢救。”
朱南与陈仲平刚刚将阿巴提抬到楼下,使馆门外就响起了刺耳的刹车声。
警犬黑虎率先扑进门来,侦查员小马等人随后也出现在客厅门口。
“小马,你陪夫人一起,马上用吉普车送代办先生去鼓楼医院抢救。”说罢,朱南摘下军帽,撸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喘了一口气,将小马拽到一边,悄声耳语道:“……你给我听着,千万不能再出意外。……条件允许的话,把案发经过给我抠出来,别丢下任何一个细节。……另外,想办法弄清楚被抢劫的物品数量,最好能列出一张清单来。”随后,想了想又说:“到了医院以后,你赶紧让车子调头回来,我这边还指望着它派用场呢。”
接着,他甩下小马,调转身朝另外两个刑警吩咐道:“小李,你带人上楼勘察中心现场。小杜,你领黑虎搜索使馆外围。”
刑警们立即开始忙碌起来。
朱南倒背着手,在客厅里来回踱了几趟,招手喊来陈仲平:“今晚使馆里住有几个人?”
陈仲平哈下腰来,扳着手指说:“代办夫妇,我,还有女佣顾妈,门房兼花匠老黄,一共就5个人。”
“你去把女佣和门房给我叫过来。”
陈仲平水蛇似地一扭身,哈着腰走了。
朱南望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打从一见面,他就有点讨厌这家伙,油头粉面的,说起话来拿腔捏调,走起路来扭腰提胯,不像个男人,最让人倒胃口的是他那点头哈腰的奴才相。
转眼,门房老黄和女佣顾妈跟在陈仲平身后来到朱南跟前。朱南瞄了他们两眼,老黄大约50开外,脸上颈上生有牛皮癣,斑痕累累,正下意识地搓着胡萝卜似的粗手指,看上去像个敦厚的老实人。顾妈40上下岁数,穿件大襟布衫,绾着发结,脸上泪迹未干,本本份份一个妇道人家。
“说说吧。”朱南道。
“今晚闷热,我冲完澡,泡了壶茶,摇着扇子,在院子里呆坐了老半天。大约11点钟的样子我进的屋。”老黄在陈仲平的暗示下先说,“天热,想贪点风,我没关门窗。才关了灯,就听见篱笆那儿有响动,没等翻身起来,3个黑影就已经扑到我跟前,刚想张嘴喊,就被他们给封了口。接下来,被他们手脚一拎,翻了身,三下两下反捆了手。一个家伙用枪顶着我脑壳子说,‘你他妈不老实,就崩了你。再接下来,他们就推搡着我到了陈管事房门口。”
陈仲平接过老黄的话说:“我懵懵懂懂中听到有人敲门,说是送电报的,就趿着拖鞋拉开门,才探出头,脖子就被人一把卡住了。进来3个人,都带着大口罩,枪顶着我心窝说,‘我们是从台湾来的,上门跟外国人借点钱,好完成反共救国大业。我们知道你陈仲平是这里的管事,识相点,领我们上楼,喊开阿巴提的门,指点一下保险箱的位置,就没你什么事了。想耍滑头,子弹穿心过,送你一命归西。”陈仲平说到这,直了直哈着的腰,望了朱南一眼,见他不吭声,便又往下说:“我当时脖子差点没被他们给掐断喽,气都透不过来,人也瘫了,根本就挪不开步,他们见状,就将我捆了。等我恢复知觉时,发现自己跟顾妈还有老黄捆在一起。”
朱南将目光转向顾妈,她似乎吓坏了,两手捂着脸只是哭,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朱南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在他们的叙述中,这伙匪徒似乎熟门熟路,还能叫出陈仲平和临时代办阿巴提的名字,并知道他们的身份,还自称是“从台湾来的”,难道是解放前在这里任过职的人?
“你们几个在使馆里干了多长时间?”
陈仲平说:“我们3个人,打从代办夫妇一到南京,就一直跟着他们。”思忖片刻,又补充道:“过去还有个张铭山,后来被代办夫妇辞退了。”朱南眼帘一挑:“张铭山?”“对!他本来是这儿的厨师。”陈仲平说,“他成天偷吃偷喝,灌马尿,醉了就撒酒疯,摔碟子砸碗,还满嘴胡说八道。代办夫妇开始对他还真不错,后来也叫是忍无可忍了,就把他给辞退了。这小子不服,死盯着要解雇费。听说他在外面找了个曾经当过伪警察的人,那人懂得诉讼程序,写了一张状纸,上法庭把代办给告了。后来听说法庭判给了一笔钱。”
“嗯,”朱南扯动嘴角,意思含糊地笑了一声,对管事的话未加点评,似乎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一句:“他住在哪儿呢?”“哦,紫竹院7号,井台东边的一排平房,左手数,第二间房子。”陈仲平回答说。
这时,刑警小李拿着卷尺,领着人正从楼上下来。朱南扭头问:“怎么样?”“完事了。”小李将腋下的现场勘察草图递给朱南,“我们在楼道上捡获3只白色纽扣和1只绿色口罩,纽扣与阿巴提睡衣上的纽扣相同,看来,他曾与匪徒有过搏斗,口罩很有可能是匪徒蒙面用的。”
朱南把现场图塞进口袋里。然后将小李推到一边,悄声道:“我寻思吉普车该回来了,你坐它跑一趟紫竹院,动作要快……”他将张铭山的线索与小李说了,又叮嘱了几句。小李不住地点着头,转身朝门口奔去。“没你们什么事了,回吧。”朱南朝顾妈他们摆了摆手。顾妈他们正欲离去,他又说:“哦,倘再要想起什么来,跟我说。”
门外传来一阵犬吠声,朱南料想黑虎回来了,便抬腿往院子里去了。黑虎见到朱南,显得很兴奋,使劲摇动尾巴,绕着他的脚团团乱转。他伸手摸了摸黑虎的脑袋,转身问刑警小杜说:“怎么样?”“黑虎在墙边发现土造两橛枪一支,手电筒一把。”小杜拽紧黑虎脖子上的牵引绳对朱南说,“墙外有一摊血迹,我让黑虎顺着血迹追踪,在墙外100公尺处发现一只绿色口罩,并捡获一颗子弹,嗅源在200公尺左右消失。估计匪徒中有人受伤,墙外很可能有同伙接应。”
朱南接过口罩,来回翻看。显然这是特意做了用来蒙面作案的。朱南由小杜领着,到发现血迹和枪支的地方仔细察看了一番,然后对小杜说:“这帮家伙带枪带刀,自备绳索,熟知使馆内部情况,计划周密心狠手辣,不像是一般盗贼结伙抢劫,看来背景复杂哟。”停了一会,朱南又说:“现场勘查已经基本结束,你们留两个警卫,其他人先撤吧,我去一下紫竹院。”
忙碌的一夜
还是那辆自行车,朱南骑着它,直奔紫竹院。
紫竹院位于埃及大使馆的西北方向,是一片棚户居民区。朱南仗着自己熟悉地形和路径,硬是在窄巴巴的小巷里行进。他在7号院墙边上的一棵枣树下找到了小李:“怎么样?”
小李指着院内井台边的一排小屋说:“在那儿。我赶到以后,就蹑手蹑脚贴到窗户跟前听了,里面有个男的,睡得跟死猪似的,鼾声如雷。奇怪的是,刚才一个女人开门出来,在井台边撒了泡尿,又提着裤子进去了。现在距案发才一个多小时,张铭山若是从使馆跑回家,最快也得半个多小时吧。”小李看了朱南一眼,“他若捅了那么大漏子,能一伸腿就挺尸吗?能合眼就睡得那么熟?再说,那撒尿的女人是谁?不是说张铭山是个光棍吗?”
朱南明白小李的意思,便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屋里那人不是张铭山呢?”
“我也这么想,所以一直蹲在这儿没敢走。”朱南打量了一下四周,无可奈何地说:“那有什么办法?”说着,他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小李:“拿着,穿件长袖衣服,少点‘义务献血。坚持到天亮,必须看清是不是张铭山再撤。”说罢,他把自行车给小李留下,自己开着吉普车去了鼓楼医院。
半夜三更的,鼓楼医院抢救室里却来了不少人。
朱南在甬道上碰见市局黄赤波局长。黄局长正用酒精棉球按着捋起衣袖的右手臂。
朱南没头没脑地问:“怎么样?”黄局长横了他一眼:“什么怎么样?来了十多个人,清一色精壮小伙,偏就我的血型对上了,哗哗哗,抽了我老头子几筒血。”朱南忍不住笑了。黄局长比他大9岁,撑足了今年也才40岁,才迈进中年门槛呢,就自称老头子。朱南开玩笑说:“嘿,看不出呵,你老头子的血液里还含有国际主义成分呃。”黄局长也笑了。“阿巴提怎么样?”朱南问。“正在抢救,医生讲命能保住。谢天谢地。哎,我上衣口袋里有烟,帮我摸一支。”黄局长深吸了一口烟,“刚才翻译跟我说了大致情况。3个匪徒闯进阿巴提的房间,都捂着大口罩。阿巴提惊醒后,一把揪住一个高个子匪徒,照他面颊上狠揍了一拳。那家伙掏出手枪,朝阿巴提射击,遇上臭弹,枪没响。另一个匪徒就从腰间抽出一把军用匕首,照着阿巴提胸口,一口气狠戳了七八刀。慌乱中高个子匪徒的手臂也挨了一刀。阿巴提倒地后,匪徒们割断了电话线,用携带的工具撬开了保险箱。”“都抢走一些什么东西?”朱南急切地问。“嗳,你去了现场,弄了半宿,竟不知道被抢了什么?!”“阿巴提夫妇来了医院,那些使馆雇员根本就不知道保险箱里到底都放了些什么。”朱南道。“哦,匪徒们劫走了2万美元,还有阿巴提夫妇结婚时戴的2枚白金钻戒,最珍贵的是埃及国王赠与阿巴提的一枚勋章和一块祖母绿宝石,据说价值连城,别的东西,小马那里列了一张清单。”黄局长三口两口将烟吸完,又说:“这帮匪徒,选择外国使馆抢劫作案,手脚利索,很职业化噢。是否带有政治背景,目前还不清楚,但这可是一桩具有国际影响的重大案件呵。你准备一下,上头还等着听案情汇报呢。”
柯庆施限令:3天内破案!
朱南回到市公安局时天已经麻麻亮,他见院子里停着好几部小卧车,便知使馆抢劫案已惊动了高层领导,肩膀上便像扛了座山。
朱南推门走进会议室,第一眼就瞅见南京市委书记粟裕和市长柯庆施。
粟裕把衬衫衣袖捋得老高,手中挥动着一张电文稿纸:“周恩来总理今日凌晨4点17分来电,对前埃及王国驻华使馆发生重大抢劫案表示震惊。他指出,这一案件的发生,可能授人以柄,帝国主义和国内外反动派会利用这一事件,诬蔑我国无力保障驻华外交官的人身安全,甚至会造谣说,这是中共玩弄的一个政治阴谋,以达到丑化我新生人民政权和阻挠一些国家与我建交的双重目的,它将严重影响新中国的国际声誉。总理责成我们必须尽快破获此案,并将所有案犯提交人民法院公开审判。”
朱南悄悄地在后边找了个座坐下。
柯庆施“霍”地站起身来;“我代表市委和市政府下令,市公安局必须在3天内破案!”
会场内寂静无声,“3天内破案”的命令声在墙壁间来回碰撞,重重地叩击着每一个与会者的心。
“黄赤波。”柯庆施点名道,“敢立军令状吗?”黄赤波猛地摘下军帽,昂着头,一字一顿地说:“敢!我们保证3天破案!”“3天破案!”朱南及所有与会的市公安局干部也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高声重复着局长立下的“军令状”。“好,今天是9月6号,”柯庆施趁势而上:“9号上午8点,市局代市委、市政府拟好给周恩来总理的告捷电报,到市府来见我。要不然,你黄赤波就在同一时间到市府机关幼儿园报到。”
粟裕解开上衣扣,扇了几下。他望着站在跟前的黄赤波和朱南,稍稍平缓了一下语气说:“案情重大,军无戏言!在此期间你们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要什么给什么!按时把凶手逮住,我摆酒筵为你们庆功。好,不再耽误你们时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祝你们好运。”
随着汽车引擎声远去,黄赤波铁青着脸主持案情分析会:“南京是国民党的老巢,解放前夕,他们留了大批潜伏特务,又从监狱里放出了惯匪盗贼,加上被我解放军击溃的散兵游勇和从解放区脱逃来的地痞恶霸,给南京的社会治安带来了严重威胁。本案劫匪声称自己从台湾来,找外国佬筹借反共救国经费,这说明这个案件带有浓重的政治色彩,从匪徒的作案手段来看,也绝不像是一般土匪抢劫。”他停顿了一会,对朱南说:“你这个刑警大队长,给我们说说你的看法。”
朱南拿起茶缸灌了一通水,撸了下嘴巴说:“滞留在南京的外国使馆,目前均未与我正式建交,所以几乎没有什么外交事务,平常大多门户紧闭,一般人不易进入。埃及使馆抢劫案的匪徒却十分熟悉使馆内部情况,能脱口喊出代办和管事的名姓,窜入使馆,按图索骥,就跟回家一样,这说明他们一定有‘内线,事先经过周密策划,内外勾结作案。”
“这些我都知道,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黄赤波有点不耐烦,“同志哥,3天破案,就3天,刻不容缓啊!”
朱南说:“我们分析了熟悉埃及使馆内部情况的所有人员,觉得被阿巴提解雇的张铭山疑点突出,尽管小李蹲守了一夜,弄清楚张昨晚与暗娼嫖宿,不具备作案时间,但这并不排除他提供使馆内部情况的可能。我准备先对他调查入手,寻找突破口。同时,派人对现场捡获的口罩,对缝纫摊点进行走访,看能否发现线索。”
黄赤波点头道:“尽快采取行动吧。”
接触张铭山
朱南布置小马、小李对张铭山的社会关系进行调查,自己只身来到张铭山家。
一个中年男人正就着荷叶上的几块猪头肉,一边喝酒,一边跷着二郎腿,没板没眼地哼着戏文。
“你就是张铭山?”朱南问。“嗯。”张铭山那被猪头肉油润过的两片厚嘴唇开启着,愣怔了半天。“我是公安局的。”朱南说,“想找你了解一点情况。”张铭山脸上掠过一丝惊慌,圆溜溜的绿豆眼瞪大了,连忙呼噜一下,把嘴里的猪头肉吞进嗓子眼:“噢,请坐,快请坐。”朱南站着没动,瞬间功夫扫瞄了小屋全景:墙角处,3块木板平搁在砖头上,一张破草席,一条揉成团的被单;一只采菱用的大木盆倒扣在屋当中当桌子,上面搁着酒瓶和油腻腻的猪头肉。这就是屋子里的全部家当。屋内阴暗潮湿,弥漫着熏人的霉味,倒悬的尘挂足有二尺多长。
黄赤波又来回踱了几步说:“有个重要嫌疑人没有列入侦查视线,从你们指间滑脱了。”
小李和小马不约而同地问:“谁?”黄赤波没有回答,扭头紧瞅着朱南:“我的刑警大队长,你知道是谁吗?”朱南沉默了一会,恍然大悟,脱口而出:“李明亮!”“嗯。”黄赤波赞许地点了点头:“说说你的想法。”
朱南搔了搔头:“张铭山当初是通过李明亮结识高吉华的,李是高的内弟,如果张铭山充当‘内线,高吉华周密策划抢劫方案,那么,由谁来挑头作案呢?武装抢劫,袭击的对象又是外国使馆,风险很大,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不是特殊关系,轻易不敢结伙作案。张铭山曾是使馆雇员,高吉华帮其跟阿巴提打过官司,在山西路一带臭名昭著,目标太大,所以,他们两个案发当晚都搂着妓女睡大觉……”
黄赤波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不无遗憾地说:“本来想让你们睡一会的,时间来不及了,立即行动吧,要设法找到李明亮,查清楚他案发时的活动情况。”
一网打尽
9月7日早晨7时16分,丹凤街派出所民警小于就领着朱南和小马来到李明亮家。
朱南推门进去,见屋里就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趴在矮桌上喝粥。朱南问孩子说:“你家大人呢?”
孩子怯怯地说:“我妈妈上街买菜去了,我爸头天晚上被人用刀划破了手,找人要纱布、药水去了。”
“被人用刀划破了手?”朱南两眼一亮,立即想起警犬黑虎曾在使馆围墙外侧发现一摊血迹,阿巴提在医院曾对翻译说,一个高个子匪徒的手臂也挨了同伙一刀。他又问那孩子说:“你爸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昨天上午,”孩子说,“就没有回来过。”
朱南与小马对视了一眼,转身吩咐小于道:“李明亮有重大作案嫌疑,你守在这儿,他一回家,你二话别说,抓了送局里来。”
“行。”小于挺胸道。
“不行,这家伙身上可能掖着枪或刀呢,小马,你也留下来,两个人侍候他恐怕更周到一些。”朱南说着从腰间拔出手枪交给小于,“你们一人一支枪,分开蹲守。你去巷子口。”接着他又转身对小马说,“千万要小心护着孩子,别伤着他。”
朱南匆匆赶回局里,径直奔向黄局长的办公室。
王范副部长与黄赤波局长听取汇报后,紧急磋商片刻,决定以进一步了解有关情况为名牵回张铭山,并以调查处理高吉华最近的不法情事为由头传唤高吉华。然后制定方案组织突审,砸开缺口,掏出案件线索来。同时,在全市范围内,搜捕李明亮。
9月7日中午12点23分,张铭山瞪着绿豆眼坐在了朱南跟前。他扭动着像是直接安在了肩胛上的脑袋瓜左顾右盼:“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怎么不去抓‘独眼吴,反倒把我给弄到局子里来了?”
朱南懒得跟这小子多说,单刀直入:“今天请你来,是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谁?”
朱南双目炯炯如炬,逼视着张铭山,一字一顿地说:“李明亮。”
“李明亮?”张铭山一愣.自言自语地重复着,“李明亮……李……”
朱南厉声追问道:“你不会说不认识他吧?”
“认识,认识。”张铭山额上的汗珠子滚滚而下。
“你最近几天见到过他吗?”
“见过……噢,没有……不,见过……”张铭山惊慌失措,语无伦次了。
“找他干什么,我在问你呢!”
张铭山重重地跌落在地上。他哭丧着脸,笨拙不堪地爬起来,将身子缩成一团跪在了地上。
朱南犹不解气,抬起脚来,狠狠踹了张铭山一脚:“说,李明亮躲在哪儿?”
张铭山再次仰翻倒地,裤裆处洇出尿迹来,他哭嚎道:“这我真的不知道,你要问……高……高吉华。”
下午3点11分,张铭山被两名武警战士押出审讯室,在走廊上与受到传唤的高吉华“不期而遇”。
这是朱南他们精心安排的一场戏,立即获得了效果。
就在张铭山与高吉华擦肩而过的时候,张铭山听见高吉华恨恨地低声骂了一句。
朱南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待高吉华走进审讯室,威严地端坐发问:“高吉华,你认识不认识张铭山?”
“认识。”
“听说你曾抢过张铭山的钱,后来又帮张铭山打赢了一场官司,从埃及大使馆那儿要到了解雇费,于是两人不计前嫌成了朋友。”
王范副部长和黄赤波局长也亲临现场观战,他们身后,一排武警战士持枪肃立。
高吉华虽说当过伪警,混了多年,领教过一些世面,但这样的阵势却从未见过,尤其是王范和黄赤波的“身份”,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耷拉着脑袋回答朱南说:“是这样的。”
“哼,”朱南解开衣襟,捋起衣袖,“我再问你,6号夜里埃及大使馆遭人抢劫,阿巴提被捅了七、八刀,你那位朋友没跟你提起这件事吗?”
高吉华惊恐地抬起头来,两手下意识地将指关节捏得哔啪直响。他吃不准张铭山到底说了些什么,下意识地把微张的嘴重又闭上,望了朱南一眼,摇了摇头。
“哦,你不想说。”朱南站起身,走到高吉华跟前,两眼紧盯着他那张死灰色的脸,少倾,突然伸出右手猛地抬高了他的下巴:“想听听你小舅子是怎么谈论这件事的吗?”
“李明亮?……”高吉华惊愕地瞪大了双眼,随即又耷拉下眼皮,想:看来,张铭山这小子什么都告诉他们了,李明亮也被抓起来了。
高吉华知道自己再不说,肯定是过不了这一关。“唉,……我明白。”他的骨架子像是塌了,瘫软在了椅背上:“可案子不是我干的……”
“那就从头说起吧。”朱南道。
高吉华开始招供:“今年3月份的一天,我在新街口中央商场意外地遇到了原在国防部保密局混事的孙修如,便上前招呼他。谁知他竟吓得半死,连忙将我引到了大三元酒家。寒暄过后,他仔细询问了我的近况,然后才悄悄跟我说,他从台湾来,经舟山群岛,搭乘渔船到上海,再潜回南京。想联络人,发展组织,搞地下斗争,跟共产党较量,届时里应外合,迎接党国军队反攻大陆。于是,我就找了一帮兄弟,成立了中国人民反共抗俄救国会,考察吸收了15人。后来又刻了关防、图章,颁发了委任状。接着,我们印制了大量反动传单,夜间分头到市区散发。为了进一步发展组织,我跟孙修如商量,要想办法筹集经费。我们先以组织名义,跟美国驻华大使馆会计李鸿年索要了20万块钱,又向英国UEG有限公司、南京兴盛食品公司、黄申银铺等商号勒索了一点钱。但我们总觉得这种小打小闹弄不了几个钱,便想干大的。7月的一天我们正在商议这事,李明亮领着张铭山来了,他说埃及大使馆有大量黄金、美钞、钻戒、珠宝,就藏在阿巴提卧室的蓝色保险箱里。并当场画了使馆地形图,详细介绍了使馆人员的情况。于是,我们就决定抢劫埃及大使馆。”
“接着往下说,”朱南道,“你们后来是怎么预谋策划,又如何实施抢劫的?”
“8月份,我先后6次前往埃及大使馆踩点,反复核对了使馆人员的住房位置和作息时间,选择了翻越围墙的地点,以及逃跑的路线。然后,我们在玄武湖公园的茶庄内开会,一起反复修订了抢劫方案,进行了人员分工,并从一个惯匪那里弄来了自制的两橛枪,准备了匕首、绳索、电筒、钳子和撬棍,缝制了蒙面用的大口罩。9月3日夜,李明亮、陈学荣等3人翻墙进入使馆,邓立有等3人在墙外接应。我跟张铭山为避嫌,特意招了妓女回家鬼混,想遮人耳目。后来听说,李明亮在进入阿巴提卧室后,阿巴提惊醒过来,李明亮朝他开枪,碰上子弹卡壳,枪未响。李明亮腮帮子上挨了阿巴提一记重拳,陈学荣就冲上去,一连捅了阿巴提好几刀。当时,阿巴提与李明亮扭打在一起,所以,李明亮手臂上也挨了一刀……接下来,他们就橇了保险箱。”
“抢劫的物品都转移到了哪里?藏在什么地方?”朱南追问道。
“都藏在三条巷5号我原来的一个相好家里,用油布包了,放在她床角的一个马桶里。”
“李明亮案发后躲到哪里去了?”
“怎么?”高吉华异常惊诧地望着朱南:“你们没有抓到他?”
“会抓到他的,”朱南嘴角露出一丝讥讽,“只是想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希望你不要错过喽。”
“他躲在小红山开私人诊所的连襟家里……”
结束对高吉华的审讯已是9月8日凌晨1点25分,朱南立即带领小李等人星夜驱车赶往小红山,迅速包围了李明亮连襟的住宅,随即破门而入,将李明亮抓获。李脸上的青紫色伤痕和手臂上的白色纱布赫然在目。
9月8日清晨5点45分,黄赤波带领刑警在高吉华姘妇家的马桶里起获所有赃物。
7点30分,市局刑警大队全体出动,分头追捕参与埃及大使馆武装抢劫的其他13名案犯。
粟裕笑了
9月9日上午8时整,南京市公安局局长黄赤波和市局刑警大队长朱南走进南京市政府大院,将代拟的一份电文面呈中共南京市委书记粟裕、市长柯庆施。
电文写道:
北京
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务院
周恩来总理:前埃及王国驻华大使馆抢劫案告破,16名案犯已全部落网,所有被劫物品均已如数缴获。
中共南京市委 南京市人民政府
粟裕读罢电文,笑逐颜开,随即提起毛笔,在电文中加写道:“南京市公安局仅用3天即一举侦破此案,功不可没,我们拟通令嘉奖。”
(责编 郝家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