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增长的要素因素分析与展望
2008-04-19樊纲
樊 纲
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基金会秘书长
国民经济研究所所长
中国人民银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委员
美国布鲁金斯基金会去年有一个研究,关于中国和印度生产力,也就是全要素生产力的比较,比较的不是整个GDP的增长,而是制造业的增长。结论是,过去20年中国全要素生产力每年的增长速度是6%,和我们这个研究(关于整个GDP的生产力)基本上是相互兼容。
我们研究所最近的一个研究成果,就是用2005年的数据对中国过去的50年、主要是过去30年经济增长的各种要素进行了一个标准的计量分析,试图解释为什么中国过去30年高增长,改革、开放、发展这些因素都在哪些方面如何起作用?同时希望通过这样一个分析再往前看一看,哪些因素还在,哪些因素可能不在了,我们今后20、30年会怎么样?然后提出任务,提出问题,即我们还需怎么样进一步地改革,才能保持经济的持续增长。这个工作还没有做完,但是一些基本的数据已经出来了。
生产力的提高是中国经济增长的重要贡献因素
这项研究得出的第一个结论就是,中国过去30年的增长确实不仅仅是要素投入的结果,经济效率的提高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世界上很多经济学家、还有我们中国人自己经常说,我们没有效率改进,就是投入,就是劳动力便宜,就是靠着资本积累等等。我们的分析表明,我们过去平均每年9%到10%的增长速度当中,要素投入当然还是主要的部分。在全部的增长速度当中,1979年到1988年占6.7%,1989年到1998年占5.16%,1999年到2005年占5.36%,还是主要的部分,占60%左右的增长。但是,生产力的提高确实是一个重要的贡献因素。扣除投入的贡献之后的“全要素生产力”(TFP)的提高幅度,就是度量效率改进、生产力改进所导致的增长的指标。上世纪90年代大概有4.4%左右,到了1999年以后,仍然有3.7%左右,应该说是一个相当高的贡献,相当大的贡献!所以说,我们的增长也是效率改进的结果。
世界上最近两年陆陆续续有一些新的研究,得出的结果跟我们这个结果是相近的。比如说美国布鲁金斯基金会去年有一个研究,关于中国和印度生产力也就是全要素生产力的比较,比较的不是整个GDP的增长,而是制造业的增长。结论是,过去20年中国全要素生产力每年的增长速度是6%,和我们这个研究(关于整个GDP的生产力)基本上是相互兼容。
市场化改革对生产力的改进影响显著
我们进一步做的工作,就是分析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生产力的改进,基本的方法就是将可能做出贡献的各种因素放进一个模型当中进行统一和综合的分析,看它们分别对全要素生产力的提高做出了多少贡献。将一些数据不充分不准确、或者贡献不显著的因素去掉,通过相对比较明显和比较显著的因素的变化情况,我们可以得出以下一些结论。
首先是市场化改革贡献显著。主要体现在产权关系的变化中,民营经济的发展占整个经济当中比重的变化。在上世纪70、80年代当中,民营经济就有很大的贡献;90年代的贡献最大,将近1个点的增长是由于民营经济的发展;到了1999年以后,贡献相对有所减弱,但仍然是起作用的。
然后我们看到“人力资本的外溢效应”也做出了显著的贡献,这不等于人力资本,是教育进步之后我们的整个社会的知识水平增长了所产生的综合效果。
再看研发投入的增长,在80年代这个因素的贡献还是负的,到了90年代也很小,1999年以后略有上升,但是总的来讲迄今为止还是不大。
然后就是城市化、基础设施这两个因素。它们在最近这几年起的作用非常大,在一定程度上也解释了现在的很多现象。我们和印度以及其他一些发展中国家比,我们的基础设施改善确实是吸引外资和发展我们工业的重要条件。当你打破了很多原来存在瓶颈的时候,当城市化改变了过去分散的那种农村工业化,离土不离乡的发展模式之后,效率的改变使得基础设施利用率提高,效率的改进对于经济的增长促进是非常大的。
外资也有一个外溢效应。这个因素这些年的作用是相对下降的,因为外资在全部投资中的比重由于我国自己积累能力的提高而相对下降。外贸的增长也是有大量的外溢效应,对整个经济结构的调整有重大的效果。
研究结果还表明,政府的行政成本对最近这些年的经济产生了负的影响。什么意思?这两年政府收入提高了,政府行政收入占GDP的比重也在提高,政府作为一个“负担”的负作用在增大。这就是为什么要进行政府改革。
经济结构。在这个模型中,我们还试图利用某种特定的方法,研究在长期的增长过程中,经济结构如果出现扭曲,对经济增长的影响会是怎样的,特别是,消费和储蓄的比例关系是怎样的?在上世纪80年代这个因素的影响效果是负的,90年代、2000年初是正的,但现在如果算的话,根据我们那个模型应该是负的,而且可能是相当严重。现在我们的储蓄比例占GDP的50%,显然是储蓄过多、严重失衡的一种经济结构。决定经济结构变化的因素有很多,特别是有改革的因素、制度的因素,包括市场化和政府改革都属于这一类。经济结构后面都是一些制度的问题。这个问题我下面还要专门再做些分析。
我想,分析这些城市化、基础设施、人力资源、教育、科技等等的因素,一方面可以使我们对过去的很多问题给予解释,另一方面可以让我们对未来如何发展、能不能发展给出一种判断。
我们每年3到4个百分点的生产力的提高,是解释中国过去很多现象的一个很有力的因素。否则,我们首先就没法解释,为什么我们过去10年高增长、低通胀,所有的生产要素如能源、原材料等等都在涨价,最终产品价格没怎么涨,而企业的利润还在增长,没有效率的改进这样一个“中间环节”,这样一个基本的事实我们都没法解释。第二,这一研究结论解释了改革和开放确实有实实在在的效果的,效果就体现在我们效率的提高、生产力的释放。第三,放眼未来,我们要判断未来。现在大家老说迄今为止一切都不错,但以后10年、20年、30年,中国经济什么时候停下来?我们就来分析分析这些因素哪些还在、哪些不在,哪些弱了点、哪些强了点,据此我们可以对未来做出一些推断。总的来讲,包括资本和劳动的所有这些因素,今后20年基本都在,有些可能会弱一些,但是有些可能会强一些,有些需要我们进一步努力才会更好地发挥作用。
这里着重讲两个问题,第一个是劳动力要素特别是低成本劳动力这个因素在增长中起的作用,今后10、20年显然会逐步弱下去。尽管我不太同意中国马上要出现劳动力短缺、中国的劳动力转移问题好像都解决了这样的说法,但是这个因素显然将来会弱下去。但仔细看一看,其他的很多因素将来会强起来,比如说人力资本、科研创新、企业创新的这些因素。过去20、30年我们开始搞教育,开始搞研发,但是当企业还没有走到前沿的时候,整个的科技水平还很落后的时候,企业自然也不会有很多的真正意义上的、在全球视角下的创新。这是一个过程,一个阶段。但是当你跨越到这个阶段的时候,我们几十年的教育科研,逐步逐步地会产生结果。此外,城市化和设施改进的因素,在今后也会起更大的作用,提高经济整体的效率。
经济体制改革尚有潜力可挖对经济增长仍起作用
我们要探讨的另一个大问题就是,体制改革还是不是未来推动经济增长的一个重要因素?前面谈到,我们很大一部分生产力是靠改革释放出来的。现在有一种说法,认为改革基本到头了,再改革也是什么政治改革、社会改革。如果经济改革已经没有什么潜力可挖了的话,那是不是改革这个因素以后就在增长当中就不起作用了,在创造提供生产力提高的方面就不起作用了?这一点是我想着重探讨的问题。
在我看来,我们中国的改革仍然处在初级阶段,即使在经济体制的领域里面,仍然有很多东西需要改,仍然可以释放出大量的效率,仍然可以通过制度的改革去改变各种各样的激励机制,改变我们的经济结构,来消除各种各样的扭曲,使我们的经济增长的效率能够进一步提高。
关于经济体制,两个因素都大有文章可做。第一个是关于市场化。关于我们民营企业的发展、国有企业进一步改革、政府体系的进一步改革,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我们还有多少价格是扭曲的,政府还在那里管制着多少?从政府改革来讲,我想下一步应该提上议事日程,怎么提高政府效率,降低政府行政成本在GDP当中所占的比重。按照我们的模型,最近这几年这个因素是起负作用的,如果可以转成正的,我们就可以释放出多少生产力!
最后是经济结构问题。经济结构是我们当前经济面临的一个大问题,我们现在有大量的不平衡,大量的内外不平衡。第一个大的不平衡就是,储蓄占GDP的50%,居民消费只占GDP的36%多一点。根据中国最近这些年的数据分析,居民的储蓄率基本稳定在25%到26%的水平,最近10年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消费占GDP的比重低,首要的、基本的原因是居民可支配收入占GDP的比重在下降,而企业储蓄比重的增大。居民、企业和政府这三者在整个储蓄当中的比例,最近几年发生了重要的变化,企业成为了重要的储蓄者。当然这也有积极的一面,最重要的原因是生产力提高了,利润大了,但是在中国企业利润增长的背后有很多制度上的扭曲。
第一个扭曲是本来应该归全民所有的资源性租金收入,在我们现有制度下都变成了企业的收入。资源本来应该是全民所有的,世界上许多其他国家的资源也都是全民所有的(或者是所谓“王室”所有的)。资源如果溢价,价格上涨的话,这些收入主要应该归国家所有,而在我们的体制下现在都变成了企业的利润。而这些企业都和其他的企业一样,都只交33%的所得税,从今年1月开始都只交25%的所得税,都不和国家分享。第二个扭曲是我们的利润,特别是国有企业的利润,尤其是资源行业的国有企业的利润以前又是不分红的,最近刚刚开始分红5%,10%。于是,在这样一个财税制度体制下,就使得储蓄过高的问题大大积累下来,居民的收入在GDP当中的比重就越来越下降。搞了那么多的国有企业,最后都不分红,这本身会是一个问题。现在就应该加紧针对经济结构失调问题进行改革,首先就是呼唤我们要开始新一轮的财税改革。
财税改革有很多内容,包括对资源要收租,资本要分红,然后要理顺中央地方的财政关系,要约束政府的支出行为。一系列的财税改革,最后要落到什么地方呢?要通过政府的财税体制改革和财税效率的提高,该收的钱收了以后,应该把该退出去的东西退出去,最后落实到降低居民的税收成本,提高居民的可支配收入,才能提高我们消费在GDP消费中所占的比重。中国人现在不消费,不是因为他有钱不花,而是因为他没钱,是因为他没有钱去消费。最终只有落到这一点,在收入的问题上改变这个结构,我们才能在支出上改变这个经济结构,我们的经济结构才能趋于合理,我们的经济增长才能够可持续。讲这个问题只是一个例子,而且这个例子还不是我们模型当中直接的关于制度改革的这些问题,而是一个经济结构的问题,是在经济结构的背后需要改革的体制问题。
宏观经济政策只是做一些短期的问题关系的调整,解决总供求关系中的一些不协调的问题,而根本的任务是要使这些问题不重复地、反复地出现,要从制度上加以调整。所以从这些角度看,中国的问题不是改革已经完成了,不是改革已经不能再释放出新的增长率了,改革仍然是初级阶段,我们还有大量的事情可做,即使在经济体制领域里面,仍然有大量的事情可做。因此要想保持今后10年、20年或者再一个30年的高增长,我们还要继续改革。这里要充分认识到的问题是,这些改革也许会更难,因为很多改革包括财税改革,后面都是大的利益阻碍、利益群体。怎么来克服利益群体的阻碍,有了改革的动力,才能保证今后再有10年、20年的高增长。
编辑:姜新菊jiangxinju@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