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祖谦的易学思想
2008-03-16蔡方鹿
蔡方鹿
摘要:吕祖谦易学以经传相分、通过象数阐发义理为特征,对朱熹易学产生一定的影响。在治《易》中他提出“天下惟有一理”的思想,以义理解《易》,以象数阐发义理。与程颐易学具有相同相异之处,而在宋代易学史上占有一定的重要地位。
关键词:吕祖谦;易学;象数;义理
中图分类号:B244.9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3882(2008)02-0052-04
On Lü Zu-qians thought of Yi-ology
CAI Fang-lu
(School of Political Education,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Chengdu 610068,China)
Abstract:Lü Zu-qian's Yi-ology exerts an influence on ZHU Xi with the feature of separating the Commentaries from the Text and elaborating philosophical connotations by images and numbers. Lü raised the idea that "there is only one principle under the heaven" when studying the Yi,and interpreted the Yi by philosophical connotations extracted from the images and numbers. Lü's Yi-ology includes views related to CHENG Yis exegesis,and holds an important position in the Yi-ology development history in the Song dynasty.
Key words:Lü Zu-qian,Yi-ology,images and numbers,philosophical connotations
一、经传相分
吕氏易学以经传相分、通过象数阐发义理为特征。吕祖谦所撰《古周易》一卷,是在淳熙八年(1181)编定,分上经、下经、彖上传、彖下传、象上传、象下传、系辞上传、系辞下传、文言传、说卦传、序卦传、杂卦传,凡为十二篇,是按《周易》经传相分排列,这对朱熹易学产生一定的影响。吕祖谦云:
汉兴言《易》者六家,独费氏传古文易,而不立于学官。刘向以中古文《易经》校施、孟、梁丘经,或脱去无咎悔亡,惟费氏经与古文同,然则真孔氏遗书也。东京马融、郑玄皆为费氏学,其书始盛行,今学官所立王弼《易》,虽宗庄老,其书固郑氏书也。费氏《易》在汉诸家中最近古,最见排摈。千载之后,岿然独存,岂非天哉。自康成、辅嗣合彖、象、文言于经,学者遂不见古本。近世嵩山晁氏编《古周易》,将以复于其旧,而其刋补离合之际,览者或以为未安,某谨因晁氏书,参考传记,复定为十二篇,篇目卷帙,一以古为断,其说具于音训。(卷七,《书所定古周易十二篇后》)[1]
指出汉兴之时,言《易》的六家,独有费氏《易》为古文,未立于学官。至刘向以中古文《易经》来校施、孟、梁丘之《易》,其或脱去“无咎”、“悔亡”之处,惟有费氏《易》与中古文相同,认为这是真的孔氏遗书。东汉时,马融、郑玄传费氏古文《易》,古文《易》得以盛行。王弼承其学,被立于学官,但王弼《易》是以老庄为宗。古文《易》经自郑玄、王弼合传于经之后,学者便不见古本《周易》。至北宋晁说之编《古周易》,以复古本《周易》之旧。吕祖谦遂依晁说之所编《古周易》,并参考有关传记材料,复将《周易》定为十二篇,其篇目卷帙以古本《周易》为准,经传分别排列。受其影响,朱熹从吕祖谦的古文《周易》本寻找版本根据,淳熙九年(1182),朱熹刊印了吕祖谦所定古文《周易》,在为其所作的跋里,朱熹说:
右古文《周易》(即《东莱吕氏古易》)经传十二篇,亡友东莱吕祖谦伯恭父之所定。……熹尝以谓《易经》本为卜筮而作,皆因吉凶以示训戒,故其言虽约,而所包甚广。夫子作《传》,亦略举其一端,以见凡例而已。然自诸儒分《经》合《传》之后,学者便文取义,往往未及玩心全经,而遽执《传》之一端以为定说,于是一卦一爻仅为一事,而《易》之为用,反有所局,而无以通乎天下之故。若是者,熹盖病之。是以三复伯恭父之书,而有发焉,非特为其章句之近古而已也。(卷八十二,《书临漳所刊四经后·易》,第4247—4248页)[2]
由此可见,朱熹经传相分,复古《易》之旧的目的,乃在于说明《周易》的《经》这部分本为卜筮而作,不应将《传》对义理的发挥与《经》的卜筮本义混为一谈。他在与吕祖谦的书中讨论了这一点,吕祖谦的古文《周易》对经传的排列分类,给朱熹经传相分的思想提供了版本上的依据。朱熹作《周易本义》,即用的是吕氏本。他在《周易本义》正文篇首说明了此点。朱熹说:《经》“分为上下两篇。《经》则伏羲之画,文王、周公之辞也。并孔子所作之《传》十篇。凡十二篇。中间颇为诸儒所乱。近世晁氏始正其失,而未能尽合古文。吕氏又更定著为《经》二卷,《传》十卷,乃复孔氏之旧云。”(《周易上经第一》)[3]指出晁氏虽开始纠正为诸儒所乱的《周易》古本,但不能完全符合古文《易》书。直到吕祖谦把《易经》定为上下经,共两卷;把《易传》十卷附在上下经之后,经传分别排列,合为十二卷,才符合了孔子作《传》时经传分别排列的本来面目。于是后来朱熹著《周易本义》,便用吕祖谦古《周易》本,使经传相分,而不像王弼、程颐那样,将经传相合。这表明吕祖谦对朱熹易学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二、“天下惟有一理”
吕祖谦对《周易》比较重视,认为《易》之书“不可一字放过”。他说:“读《易》须于平时平读过处,反复深体,见得句句是实,不可一字放过。如此读《易》,虽日读一句,其益多矣。若泛泛而读,虽多亦奚以为。(卷一,《门人集录易说上》)[4]主张读《易》须于平时读过之处,反复深体领会,见得句句是实,这样即使日读一句,也会收益颇多。如果只是泛泛而读,即使读的再多,也不会有多大效果。
从重视义理出发,吕祖谦在治《易》中提出“天下惟有一理”的思想。他说:“天下惟有一理,《坤》之彖止曰:乃顺承天,徳合无疆而已。盖理未有在《乾》之外者也,故曰效法之谓《坤》。”(《东莱别集》卷十二,《读易纪闻》)认为天下惟有一理,而理不在《乾》之外,所以说效法之谓《坤》。看重《乾》卦的作用,而《坤》卦则效法、顺承天之理,以德普及万物而无边。虽然看重《乾》、《坤》二卦,但吕祖谦也注意从《周易》各卦中阐发义理。
吕祖谦在治《易》中不仅提出“天下惟有一理”的思想,而且提出了自己的太极说。他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非谓两仪既生之后无太极也,卦卦皆有太极;非特卦卦,事事物物皆有太极。乾元者,乾之太极也,坤元者,坤之太极也,一言一动莫不有之。”(卷一,《门人集录易说上·乾》)[4]认为事事物物皆有太极为之主宰。虽然太极生两仪,但不是说两仪既生之后就无太极,而是卦卦皆有太极,乾元是乾之太极,坤元是坤之太极。并且事事物物皆有太极,一言一动均有太极。即太极既产生两仪、万事万物,而且万物产生之后,仍然以太极为其存在的根据,把生成论与本体论统一起来。并指出:“太极生两仪,所谓理必有对待也,一阴一阳之谓道;或问范围天地伊川训为模量,何也?曰:只缘天地无外。”(卷二,《门人集录易说下·系辞》)[4]把“太极生两仪”训为“理必有对待”,可见在吕祖谦看来,太极即是理,两仪则为相互对待的阴阳。一阴一阳之道范围天地,为天地万物的普遍规律,这是由于天地无外。
三、以象数阐发义理
吕祖谦治《易》,其观察的重心在于《易》的生生不穷处。他说:“读《易》当观其生生不穷处。”(卷一,《门人集录易说上》)[4]重视天下万物的生长变化而无穷尽的道理即规律,体现了他以理解《易》,从中阐发义理的思想,这与其总的以理解经的经学指导思想相关。虽然吕祖谦以理解《易》,但他是通过象数来阐发义理,这与程颐重义理而轻视象数的解《易》方法有所不同。他说:
《复》卦一阳生,虽五阴之盛,不能抑遏,犹人善端之生,虽习气岂能昏之。犹笋迸于石,自然发生,岂有障碍。故曰:复,亨。然善端初生,全在爱惜保护,不可戕贼,方能徳聚而不孤,所以继之以出入无疾,朋来无咎。
夫《复》,自大言之,则天道阴阳消长有必复之理;自小言之,则人之一心,善端发见,虽穷凶极恶之人,此善端亦未尝不复。才复便有亨通之理。且以卦体之爻观之,初九一阳潜伏于五阴之下,虽五阴积累在上,而一阳既动,便觉五阴已自有消散披靡气象。人有千过万恶丛萃一身,人之善心一复,则虽有千过万恶,亦便觉有消散披靡气象。是才复便有亨通之理。夫天地发生之初,最是于萌蘖始生之时,要人营护保养。且如草木萌动,根牙初露,易被摧残。惟能于将生之际,遮覆盖护,则枝枝叶叶渐渐条达。人之善端初发,亦多为众恶陵铄。惟是于出入将发之时,养而无害,然后自然朋来。朋谓助也,如所谓徳不孤,必有邻。凡善类,皆朋也。凡日用间,遇事互有相发明,吾之善者,皆朋也。万善会聚于吾身,自然无咎。自复亨下数句,次序节目,整然不乱,反复其道,七日来复,此是天道消息盈虚自然之理。……学者最要就天行上看天道之有复,乃天行自然之道理。人之善心发处,亦人心固有之理。天道到复时,便运行无间。人何故于善心发处,乃不似天道之顺动,而善心又多泯没。盖为天以无心运用,人以私意障蔽,人虽以私意障蔽,然秉懿不可泯没,便是天行无间之理,利有攸往刚长也,惟刚长便能利有攸往。
复其见天地之心乎,此一句最不可以言语解,而可以身反观天地以生物为心,人能于善心发处,以身反观之,便见得天地之心。(卷一,《门人集录易说上·复》)[4]
通过解《复》卦,以象数阐发义理,即《复》卦之理是通过其象数表现出来的。指出《复》卦的卦象是初九为一阳爻,从六二到上六均为阴爻,即一阳生于下,而五阴在上。吕祖谦认为,虽五阴之盛在上,但却不能抑遏一阳之生。“初九一阳潜伏于五阴之下,虽五阴积累在上,而一阳既动,便觉五阴已自有消散披靡气象”,以此说明人纵然以往有千过万恶集于一身,但只要人的善心一复,则即使有千过万恶,亦便觉得有消散披靡的气象,以此阐述才复便有亨通之理。并说明当天地发生之初,正是萌蘖始生之时,此时需要人去“营护保养”。亦如草木萌动,根牙初露,这时易被摧残,只要能于将生之际,遮覆盖护,那么枝叶就会渐次条达。并指出天道之有复,乃天行自然之道理。既然天道到复时,便运行无间,不受五阴在上压迫一阳而产生发展,那么,人道效法天道,人之善心发处,亦人心固有之理。此人心之理不会受到人的私意障蔽的影响,善心终究会冲破私意的干扰而不可泯没。只要人能于善心发处,以身反观之,便见得天地之心。吕祖谦在对《复》卦的阐释中,依据《复》卦的象数关系和位次,以此说明天道有复,这是天行自然之道理;而人道效法天道,通过去掉私意的障蔽,而使善心得以生发。
吕祖谦还通过《恒》卦之象数来阐发其义理,认为《恒》卦的象数关系体现了“刚柔相应”的原则,推而广之,此原则亦体现在《周易》六十四卦之中。他说:
彖曰:恒,久也。刚上而柔下,雷风相与,巽而动,刚柔皆应,恒,恒之一字,最难看,可以见六十四卦之妙。非独可以见六十四卦之妙,又可以见易之全体。盖乾坤者,易之门也。外乾故刚上,内坤故柔下。雷动而风发,此相应常久之道,故恒云巽而动。初与四为应,二与五为应,三与上为应,皆以刚柔相应而为恒。晓此四字,则六十四卦皆具见矣。刚上柔下,乃尊卑定分之常;雷风相与,乃运用变化之恒;巽而动者,天地万物未尝不顺理而动也;刚柔相应,天下之理未尝无对也。此四者乃天地之常经,大易之正义也。(卷二,《门人集录易说下·恒》)[4]
指出恒乃长久,其卦由巽下、震上组成,故下柔而上刚,刚柔相应。《恒》卦的这个刚柔相应的原理体现在:初六与九四为应,九二与六五为应,九三与上六为应,都是以刚柔相应而为恒。认为《恒》卦的刚上柔下的卦形,体现了尊卑定分之常;《恒》卦上为震,震为雷,下为巽,巽为风,雷风相与而动,体现了运用变化之规律;《恒》卦的巽而动,体现了天地万物未尝不顺理而动的法则;《恒》卦的刚柔相应,体现了天下之理未尝无对的道理。以此强调《恒》卦的刚上柔下、雷风相与、巽而动、刚柔相应,此四者为天地之常经,大《易》之正义。从《恒》中概括出天地恒久之道,即刚柔相应之规律。此规律亦是六十四卦的普遍规律,它体现在乾坤等各卦之中。故以《恒》可见《易》之全体之妙。
吕祖谦之所以突出《恒》在整个《周易》六十四卦中的地位,是因为在他看来,通天下万世常行而无弊者,必然是正理,必然是恒久之道,而恰恰《恒》卦体现了这一原则,其恒久之道运行不已,必然长久。他说:
恒,亨,无咎,利贞,久于其道也。大抵通天下万世常行而无弊者,必正理也。若一时之所尚,一人之所行,则必不能久。故恒之亨,利于贞。亦如汉文帝好黄老,至文帝之后,则黄老之道不行。梁武帝好浮图,至武帝之后,则浮图之道不行。盖非正道,则必不能久也。天地之道常久而不已也,不已两字最要玩味。天穹然在上,使其无不已之道,则久而必坠;地頺然在下,使其无不已之道,则久而必陷。惟是有不已之道,方能久。(卷二,《门人集录易说下·恒》)[4]
指出正理必是通天下万世常行而无弊的,而恒正是恒久之道的体现。如果只是一时所尚,一人所行,则必不能长久。所以恒之亨,利于贞。认为汉文帝好黄老之学,梁武帝好浮图之教,都不是正道,所以不能持久,在他们之后,黄老之道不行,浮图之道亦不行。吕祖谦强调,天地之道常久而不已,其“不已”两字最要玩味。指出如果天地没有永不停息的不已之道,那么天久而必坠,地久而必陷,正因为天地均有不已之道,所以能长久。这正是《恒》卦所具有的恒久之道,为吕祖谦所看重。
不仅如此,吕祖谦通过疏释《周易》之《无妄》卦,肯定天理的自然无为性,不可以人为的因素加于其中。他说:
无妄,至理也。而上九则至理之极也。至理之极,不可加一毫人伪于此,而犹有行焉,则乃妄,而有眚矣。天理所在,损一毫则亏,増一毫则赘。无妄之极,天理纯全,虽加一毫不可矣。孔子称颜子吾见其进,未见其止也。未止则有所进,既止矣,虽少进亦不可,故象曰:无妄之行,穷之灾也。盖穷极则过,过则反为无妄之害,言无妄之穷,而又行所以灾也。(卷一,《门人集录易说上·无妄》)[4]
指出无妄为至理。强调至理无妄,不可加一毫人伪于此。认为天理损一毫则亏,増一毫则赘,不以人的主观意志的好恶、增损为转移。以无妄表示天理纯全,虽加一毫亦是不可。并认为无妄之行,穷极则不通,而为过,过则反为无妄之害。是说无妄之行过了头,也会带来灾。也就是说,即使是无妄之行也不能过了头,否则亦会不利。由此,吕祖谦指出,即便是圣人,亦要顺天理而行,如果不顺天理之自然,也会导致失败。他说:“圣人则不然,顺天理之自然而已,汤、武是也。若渉难而不顺天意,是取败之道也。”(卷一,《门人集录易说上·大畜》)[4]在圣人与天理关系上,吕祖谦强调,圣人也要顺天理之自然。如果渉难而不顺天意,就是取败之道。既强调了天理的自然无为性,又表达了圣人亦要服从天理的思想。可见在吕祖谦看来,天理的地位在圣人之上。
以上可见,吕祖谦易学继承了程颐的义理易学思想,认为“伊川《易》都不偏”(卷九,《门人所记杂说一》)[4]。赞伊川之易学,表明在以理解《易》方面,吕氏易学与程氏易学具有相通性。但吕祖谦通过象数而阐发义理的思想,则与程氏易学忽视象数的思想有别。吕祖谦在治《易》的过程中提出的经传相分、“天下惟有一理”、两仪既生亦有太极、天道有复、“刚柔相应”、天地恒久之道运行不已、至理无妄、顺天理之自然等思想和解《易》方法在宋代易学史上占有一定的重要地位,并对后世产生了重要影响。
参考文献:
[1]吕祖谦.东莱集[M].四库全书[Z].文渊阁本.
[2]朱熹.朱熹集[M].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
[3]朱熹.周易本义[M].北京:中国书店,1987年据1922年商务印书馆本影印本.
[4]吕祖谦.丽泽论说集录[M].四库全书[Z].文渊阁本.
责任编辑:李秋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