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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年的春天

2008-03-15李天斌

安徽文学 2008年3期
关键词:大粪小海木棒

李天斌

就在燕子不断的翻飞里,母亲从楼上翻出年前就买回来的土豆种。母亲说,趁现在还不算忙,先把这些土豆栽下去。我们是极不情愿的——正月里的热闹和没有任何束缚的玩乐,直到现在,我们也还浸淫其间。我的希望时间定格的梦想,还在不断地延续——我懊恼地拾捡着那些土豆种,看着母亲一个个地把它们切成细块,再用大粪和煤灰搅拌……我的双手与大脑隔着远远的距离,仿佛就在两个点上,互不相干。这就导致了必定出错——我手中的土豆,总是不能按照母亲指定的位置滑落,我的目光总是游离于院子之外……

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在这个二月,那个让我一生都无法忘却的细节,就此来临——它的出现,并不具备任何不朽(其实生活中又能有什么不朽呢)的意义,它只是一个细节,甚或是完全可以忽略的事件。但让我奇怪的是,它却就此在我的记忆里定格了下来。它的顽强与固执,让我相信它存在的意义——存在就是一种合理,存在就意味着对我的某种启示!它的确只是一个细节——就在我们心不在焉地拾捡着土豆时,杨小海不知什么时候就来到了我们的身边。他比我们小,他手中的铁环,正不断地在他手里滚动……我们的目光也在那里停留,审视,短暂的停顿后,弟弟伸出了他的手——迅疾而又充满力量。几乎只是一瞬间,杨小海手中的铁环就到了他手上。而我紧接着就听到了杨小海的哭声……

接下来,我就看见父亲提了一根木棒怒气冲冲地从灰房里冲了出来。他一直在那里搅拌即将用作土豆肥料的大粪和煤灰,他什么也没看见,他只是从杨小海的哭声里判断我们一定欺负了杨小海……我没有跑,因为我原本什么也没有做,杨小海的哭声与我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我保持原来的姿势,我不敢看其它地方,我手中传递土豆的速度,也在开始加快,而且土豆要去的方向,也很是准确……我企图以这样的格局躲过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我知道父亲粗暴的性格,一定又要让一场暴风雨来临。我就曾经因为一把钥匙的丢失(他说我不长记性),让他高高地举起一根粗硕的木棒,然后狠狠地砸在我的腰部(此后我的肾气的虚弱,我一直怀疑就是这一棍种下的祸根),在一声沉闷的撞击之后,我便听到了木棒断裂的声音,我的细小的身体(那时我最多5岁),如同一块坚硬的岩石,让他折断了木棒连同内心的冷硬。但他并没有意识到我的疼痛,在我因为疼痛而大哭不止的撕心裂肺里,他一手举起我,狠狠地就扔进了那片荆棘林……现在,我一直在替弟弟担忧,我总在想着那根木棒断裂的声音和他将我抛往荆棘林的姿势——但我没有想到,就在我还在想着这些的时候,我的后背突然一阵疼痛——父亲手中的木棒再次落到我的身体上,我本能地往前缩了缩,疼痛——透彻心肺,我回过头,我没有哭,但双眼里早已盈满了委屈和泪水。我说,我没有——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已被父亲粗暴的话所淹没,他说——杨小海是孤儿,就是不准欺负他……

我知道不能再说什么。我内心是复杂的。我敢说,我天生是个早慧的人。我的思考总是比村里同龄人要多——比如看见一枚落叶的坠地,我总会问人会不会也像它一样落地和消失(当时一定不是说这个词,但意思却相近),比如我总会纠缠着父亲问一些莫名其妙的词语的解释(这是三叔后来告诉我的)……总之,我一方面憎恨父亲的粗暴,一方面又因为他简单的理由涌起一种饶恕和原谅——在那一刻,我也没有责怪弟弟的及时逃跑,并没有为自己的委屈觉得不值。我真真切切地想起了杨小海。

他的确是可怜的——这让我想起他的父亲。我最后一次见着他的父亲,是在爷爷奶奶修建的老屋,那是一个黄昏,他到我们家来,似乎是来找治病的草药——他身体瘦削,脸色苍白……那是他最后一次在我们家出现。此后不久,他就死了。杨小海的母亲,在丈夫死后也重新嫁了人,留下杨小海,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现在想起杨小海,我甚至还想起他父亲的坟墓——有一次黄昏暮归时,还没走到村边,我远远的就看见有一簇火焰从他父亲坟墓的旁边升起(其实就是白磷在燃烧)——这让我相信我一定是遇到了传说中的“鬼点火”,据说鬼在夜间行走,也是需要点火照明的。我禁不住毛骨悚然,我低着头一路飞跑,到家里时已是脸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现在,父亲的话让我飞速地想起有关杨小海的一幕幕。我甚至突发奇想——那晚的“鬼点火”,也许就是杨小海的父亲举着火把回家看望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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