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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所之恋

2008-02-20

文艺生活·上旬刊 2008年2期
关键词:昌盛妹妹丈夫

小 林

两年前,我的新婚不久的丈夫,突然死于一次汽车拉力赛:那是上海与杭州之间的一次区间比赛,他的车子撞上了高速公路旁的水泥墩,当场死亡。

也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男人,突然来到了我的身边,他帮我料理丧事,分担我的悲哀。他就是我所在别墅区的“会所”经理。

哀痛中的抚慰

丈夫是一个职业赛车手,婚前,他曾不止一次戏言:一个优秀的车手应该死于他运动生涯中的最后一场比赛。每当他说出这种不吉利的东西时,我就用手去捂住他的嘴巴:我不能容忍这种貌似轻松的自我诅咒。然而,诅咒真的应验了,这让我不寒而栗。当时,我才25岁,一时让悲伤所击倒,一下子没了主意。

我的别墅区的会所经理,叫李昌盛,30来岁,英俊潇洒。是他轻轻叩开我的家门,送来第一道怜悯的目光,这让在上海无亲无故的我,顿时有了某种温暖的感觉。

李昌盛很快发动了“会所”不少女会员,即别墅区的很多白领太太们,到我家来帮忙,她们都是惜时如金的事业上的大忙人,肯挤出时间来安慰我的孤苦心灵,这让我非常感动。太太们在李昌盛的带领下,帮我的亡夫折“千纸鹤”。这么多白领丽人给我阴冷的房间带来了女性那种特有的体香,她们冲淡了我心头的阴霾。

丈夫的追悼会也是李昌盛一手帮忙操持的,“会所”很多员工都来吊唁。丈夫遗体火化后,孤零零的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处置骨灰,当时有几种方法可以选择:塔葬、树葬、海葬、园林葬,我没有主意了,去请教李昌盛,他意味深长地说:“前几种也都好,就是有点不着地的感觉,你们做了一场短短的夫妻,怪可惜的,我看,还是园林葬比较实在,今后你祭扫也方便。”

我花8000元在苏州郊区的一个陵墓买了个普通的穴位,将亡夫的骨灰葬妥。这次丧葬之旅由李昌盛亲自驾车陪我往返,他严肃热情并且仁慈,真的,我不断地在问自己:以前,我怎么忽视了这位陌生的“会所”经理?

在“会所”倾心伴奏

我的孀居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日常工作是非常轻松惬意的,我在一家剧团担任钢琴伴奏师,除了偶尔的演出,大部分时间可以呆在家里。丈夫去世七七四十九天,按照当地习俗,我在门前别墅的小花园中插了不少花,特别令我感动的是,“会所”经理李昌盛,我的这位近邻,好像是为了呼应我的情绪,在我园边栅栏上缠了很多素白的小花,我向他道了谢。他说:“没事。如果有空,可以到会所来走走。”

我指指身上的素衣,说:“我目前还在守丧,别人会介意吗?”

他和气地安慰我:“七七四十九,可以说尽丧了,快来会所吧,你们当初的购房款中就包含了会所的服务啊,你可别放弃享受呀。”

说真的,自入住后,我还没有去逛过“会所”呢,于是,我去了一次。会所并不大,位于别墅群的西侧,有室内游泳池、网球场、保龄球馆、歌舞厅、酒吧,还有一个健身房和美容室。这天,我脱下为丈夫守丧的比较素色的衣服,第一次感到笼罩在心头的阴云正在慢慢散去,别墅区的很多男女业主,都在“会所”各个场馆尽兴地玩,不知怎么,我去了酒吧,我不是个嗜酒的人,只是职业的原因:剧团演出结束后,往往已是深夜,我有时喜欢去剧团附近喝上一杯,作为入睡前的小插曲。

“会所”的酒吧布置得不错,尤其四周墙壁上临摹的古典仕女图,非常别致。我在吧台前刚坐下,就惊奇地发现,前来为我服务的居然是身着侍者制服的李昌盛。他对我微微一笑:“想喝点什么酒?”我说:“我要马提尼。”他殷勤地点点头,当他递给我时又加了一句:“你的坐姿很专业,很多上酒吧的人不懂得坐的姿势,绅士就是绅士,淑女就是淑女,只要一落坐,一看就明白。”

我很高兴得到奉承。我问他:“怎么经理也下来劳动?”他嘿嘿一笑,说:“我这个会所经理是兼的,我们这里没有脱产干部,不然,成本太高了,会所没办法维持。”

这天夜里,我与他聊得很畅快。后来,我常常去酒吧,为的是享受他的服务,更重要的是同他聊天,同一个模样有点老派的男人聊天,的确也是一种享受。大约过了两个月光景,李昌盛忽然对我说:“你们剧团很空闲,我对你有个建议:我们这儿的会员层次高,她们来歌舞厅唱歌,不喜欢卡拉OK录音伴奏,希望钢琴现场伴奏。我很希望你来,至于报酬,我们不会亏待的。”

我答应了。每周二、三再加双休日的晚上,我来“会所”歌厅现场伴奏,那是一架“斯特劳斯”牌三角钢琴,质量不错,音箱的木质非常好,共鸣效果特棒,不用麦克风,就是在厅外头也能感觉音响的优越。我允许歌唱者任意点曲,让我大吃一惊的是:很多男女白领都懂得“美声唱法”,虽说表演素质、台风方面还不够专业,但感觉比街上的那些卡拉OK高雅多了。这份额外的工作让我的心情好起来,使我很快走出了丧夫的阴影,而李昌盛呢,里里外外一直仔细地呵护我,常常问:歌者对你尊重吗?空调温度合适吗?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这些细致入微的关心,恰是我最需要的生活佐料,道理很简单:因为那时我孤独。

那是一种琴声

可当时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会像一只吐丝的春蚕,从这个“会所”起步,身不由己地吐出一缕缕的情丝。

我入“会所”伴奏后的第三个月,一天,歌厅的客人已散去,李昌盛约我去酒吧喝一杯,他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他的儿子正准备报考一所重点中学,但这家学校有一项规定:他们要求考生懂一点艺术,比如音乐、舞蹈、美术等等,并要参加艺术考级,凡考上级的学生,可以增加考分。李昌盛邀请我当他儿子的钢琴教师,我想了想,当场同意了。

第二天,我如约来到他家,我被眼前的一幕弄懵了:李昌盛的妻子原来是一个被医生判了死刑的重病号,只有半年生命期限。她是肺癌晚期,一叶肺已切除,癌细胞已全面转移。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她本人就是一位医生。

她坐在轮椅上,一名专职女佣侍候她,她一见面就自我介绍:“我叫舒琳,我不止一次从我丈夫那儿听说过您,他对你很有好感。当然,现在轮到我对你有好感了。你真漂亮,真的。欢迎您来我家当教师。”

我很感动,一个存世不多的女人,还这么真诚地恭维另一个陌生的女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这需要有一种不平凡的风度。舒琳干瘦极了,我想大约是化疗的原因吧,她的头发掉光了,戴了一只著名的上海城隍庙假发店生产的头套,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昔日的风韵。我环视这座装璜考究的私寓,一眼就能看出主人的富有。

儿子叫李小刚,长相酷似母亲。我每周去两个晚上,从普通乐理开始,一点点教他。他识谱很快,很多孩子看到五线谱心里发怵,可他不。当我教他练琴时,舒琳就把头歪在轮椅上,尽心尽情地听儿子一个音符一个音符的诉说,脸上有一种动人的满足,连身上的病痛也暂时忘却了。每当我授课结束,李昌盛总会亲自下厨(尽管家里雇有保姆),给我做点心,并亲手端上来。对此,舒琳常常装做不无醋意地开玩笑:“我家先生待你这么好,让我眼馋。他可从来没有这样款待过我呀。”

我有点尴尬,因为,事实上自从丈夫去世后,李昌盛是我遇上的第一个愿意倾心相交的男子,我害怕舒琳会看出这一点,只好装出不解风情的样子。给孩子授琴后,一般要到晚上近10点,李昌盛的私寓离我家大约有七八公里路,舒琳每次坚持让丈夫开车送我。

她对李昌盛说:“人家女孩的家那么远,夜又深,回去不安全,你一定要保证她平安无事。”舒琳总是让保姆把轮椅推到电梯口,亲眼看着我和她丈夫一块下楼,这实在让我感动。她把一个孀居的年轻女人呼为“女孩”,我不认为是一种嘲讽:也许,她不知道我的身世;也许,她知道我的身世,可她想制造一种善意调侃的气氛。

李昌盛每次开车送我回家,总是先帮我拉开副驾驶那边的门,之后再绕到他左边的驾驶室。夜很静,汽车的引擎又很轻,有时在等红灯时,车内更是静得让人一阵阵心慌,这时,我就要求他打开汽车音响,因为我害怕无声中,我会滋生不应有的幻想,尽管我非常渴望某种幻想。

果然,我担心的(或者也可以说是我暗地里企望的)事终于发生了:一天夜里,在李昌盛开车送我的路上,他突然轻轻吻了我。非常快,就一下,当时音响里正在放美国女歌星卡伦·卡彭特的一首非常浓情又凄绝的歌,这位“会所”经理哽咽着对我说:“我的太太快要不行了,我这个家也快要坍了。谢谢你在这个关口帮助了我,不然,我是没有勇气在日常生活中再保持镇静了。”

回到家,我的心突突跳,我眼前老是浮现李昌盛妻子舒琳的憔悴的病容,我害怕我和李昌盛之间从此会燃起不应有的火花,那会更快地烧死一个病重的女人的。

还有一个她?

在李昌盛家教琴,一晃,三个月就过去了。

这三个月中,舒琳对我的态度,是如此的和善,可也有令人不愉快的细节。那就是舒琳妹妹的出现。

舒琳的妹妹叫舒美琪,有一种阴郁的美,将近30岁的她至今独守空房。听说,年轻时她特别痴恋李昌盛,她和李昌盛整整谈了三年恋爱。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正要谈婚论嫁的前两个月,她突然离开上海,和李昌盛不辞而别,整整失踪了3年,她就职的上海浦东的一家物流公司,也不得不惋惜地对她除了名。

那么,这几年舒美琪上哪儿了呢?原来,她听信了一个云游的女僧的算命,跟她千里迢迢去了福建,在平潭的一个尼姑庵里削发了。然而,舒美琪根本不能忍受庙宇清灯孤影、暮鼓晨钟的冷寂日子,好不容易捱了3年,终于下决心逃回上海,准备再和李昌盛续上旧情。可一到上海后她傻眼了:原来,她的姐姐已经嫁给了李昌盛。

对此,舒琳愧疚不已,自从妹妹失踪后,她反反复复地找过,一直没有音讯。无意中,月下老牵线,结果居然与李昌盛结了婚,如今,妹妹又返家了,真让她难堪至极。为了对丧失了工作和爱情的妹妹有所补偿,舒琳一直让妹妹住在家,供她生活,也不让舒美琪去重新工作,因为在一次体检中,医生对陪同的舒琳明确地说:“你妹妹有轻度的神经官能症,你们家属要当心。”

所以,平常里,李昌盛、舒琳夫妇对舒美琪十分照顾,事事不敢刺激她。有时,舒美琪对李昌盛有一点过于亲昵的举动,作为姐姐的舒琳也装作不看见,从不去干预的。自从舒琳查出绝症后,作为妹妹的舒美琪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奋,她不是去关爱将不久于人世的姐姐,而是更进一步地去亲昵姐夫李昌盛,这就让重病中的舒琳很不高兴。

而我呢,恰恰就在这个敏感关口,被请来当李昌盛儿子的钢琴教师,每次授琴过程中,我都能感觉暗中有一双锐利的女人眼睛,监视着我和李昌盛的一举一动,这个人就是舒美琪。她从来不和我打招呼,她对我只做一件事:那就是保持警惕,好像我有可能成为李昌盛未来的太太,而这个位子是应该给她舒美琪预留的。有天夜里,舒美琪甚至藏起了李昌盛私家车的钥匙,不让李昌盛来送我,只是后来由于舒琳对她发火了,她才不得不交出。

是的,我真的有点害怕了,我和李昌盛还远没有恋爱,我就闻到了火药味。尽管我从心里中意李昌盛,可我也不得不抽身而退了。

情埃落定

医生对生命的宣判,实在是太准了:舒琳的境况一天不如一天,到了8月初,也就是医生对她“半年生存期”的判断的临界点,她的情况越来越糟,癌肿坏死的体液也开始出现,她拒绝去医院“临终关怀”病房,她坚持每夜坐在轮掎上,靠近我和她的儿子,她要听琴声。8月中旬,儿子的钢琴考级获得10级,这是最高的级数,一并计入总分,儿子终于被沪西一所重点中学录取。

病危的舒琳非常兴奋,她强打精神将我约到鸿运大酒店吃饭,让我吃惊的是,还没动筷子,她就拉着我的手,虚弱地说:“我不久要去了,真是无奈呀。我知道你的身世,我有一个奇怪的想法:昌盛和儿子,应该交给你啊,你肯定也明白,昌盛的心里有你啊。”

慌乱中,我抽回了手,我对她说:“昌盛有比我更合适的。我在你家的授课已结束了,我要告辞了。”她失望地说:“我懂你的意思,你是说我妹妹吧。不,她不合适,我死了如果她真要和昌盛过的话,那么,这个家就会毁掉的。你难道不明白,她是一个精神残障吗?”

又过了半个月,舒琳去世了。由于对姐姐故去过度兴奋,舒美琪爆发了精神病,被送去医院看管监护。我呢,仍旧每周两次在李昌盛的“会所”做钢琴伴奏,上个月,他约我出去,并向我求婚,他说,家里的那架钢琴盖上积满了灰尘,他看了总觉得伤心。

可我突然丧失了以往的那种求偶的冲动。我没有答应他。我害怕步入情淖,我害怕再上他的府上去弹琴,我觉得还是在人气旺盛的“会所”里做伴奏,比较自由和安全。我想,住宅地有一个“会所”,那真是好啊,它真的可以填充你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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