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亮

叶雪松

这天，刚刚出狱的赵大宝正在院子里发愁，同窗好友刘宏明过来说他有一个远房亲戚在省城开一家送水站，效益还不错，这不，昨天打电话来，让他找一个送水工，每个月工资六百，包吃包住，问大宝干不干。这真是雪中送炭呀！赵大宝高兴地答应了。

一天，老板将他叫到办公室说：“大宝，昨天咱们又联系了一个新客户，三环路恒昌大酒店的经理打来电话说，他们酒店的饮用水业务交给了咱们水站，打今儿个起，你就负责恒昌大酒店的送水业务。”

按照老板提供的地址，赵大宝找到了恒昌大酒店。赵大宝发现，这恒昌大酒店建造得气势恢宏，心里想，要不是老板让他到这儿来送水，自己恐怕这辈子也走不进这样的酒店一步。日子久了，和恒昌大酒店的员工们相处得非常融洽。

这天晚上，赵大宝骑着“倒骑驴”回送水站，忽见不远处的路灯下有人推推拉拉。赵大宝一看，两个小青年正围着一个姑娘准备抢劫呢！赵大宝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一见着姑娘看着自己求救的目光，就将“倒骑驴”停下了。两个歹徒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向赵大宝围攻过来。赵大宝闪、展、腾、挪，不一会儿，将这两个人打得鼻青脸肿，两人一溜烟跑了。姑娘忙过来道谢，赵大宝告诉姑娘，他自幼随父习武，他的武艺在全县都有头号，这两个毛贼在他手里头还不是小菜一碟。姑娘感激得不得了，非请赵大宝到路边的酒店吃顿饭不可，被他给回绝了。姑娘还有话要跟他说，他早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一个星期过后，赵大宝送水回来，老板告诉他说，有一个姑娘在屋子里等他好半天了。赵大宝进屋一看，竟是他那天晚上救过的姑娘。赵大宝就问她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姑娘就说：“那天晚上，我刚想问你姓名和工作单位，可还没等我问个明白，你就骑车走了。我看你那晚上骑着倒骑驴，上边还有空的矿泉水罐，就判定你大概是个送水的，于是就到了送水站一打听，你果然是这儿的送水工。”赵大宝憨厚地笑了笑：“你可真细心！”两个人聊了好半天，非常投机，姑娘告诉他，她叫凤娇，在一家企业里当会计。至于是哪家企业，赵大宝也没深问。

打那儿以后，姑娘三天两头就来水站找赵大宝，那个亲热劲就甭提了。水站里的人都说，大宝这小子上辈子在哪儿修的福缘呀，竟然有这么美的一个姑娘来找他。每次面对凤娇含情脉脉的眼神，赵大宝就琢磨，凤娇只是出于那天晚上的事来感激他来看他的，人家一个城里的白领怎么会看上他一个乡下来的土得掉渣的打工仔呢？再过上一段时间，就该把他给淡忘了。没想到凤娇却照来不误，来的时候，不是给他买这个就是给他买那个，有一回竟然给他买来一身西装，说是处理品，只花了三百块钱，可凤娇一走，水站的同行一看，当时就睁大了眼睛，说这身西服是刚刚兴起的名牌，商场里标价三千多块呢！赵大宝第二天到商场的服装柜台那一打听，这身西服比同行说的还要贵上一倍，七千多块。服务小姐告诉他，他的这套西服绝对是货真价实的。买身衣服就花了七千多块，这凤娇到底是干什么的呢？几天后凤娇来找他，他就把西装这件事儿说了，凤娇红着脸儿告诉他说，这是她特意买来送给他的礼物，怕他不接受，才故意这么说的。赵大宝就问：“凤娇，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干啥工作的？”凤娇说：“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在一家企业里当会计，每月的工资好几千块呢！”赵大宝心中的疑虑这才打消了，可是几天后发生的一件事情又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那一天，赵大宝去酒店送水，刚从里边出来，就见门外停下一辆“奔驰”，打车里钻出一位年轻的姑娘。打冷眼儿看，这姑娘似乎在哪儿见过。赵大宝隐藏在门前一棵树后边，仔细一看，惊得是目瞪口呆。原来，姑娘竟是凤娇！凤娇进去后，他就问保安，刚才进去的那个姑娘是谁，保安笑着告诉他说：“赵大哥，你来我们送了这么长时间水，连我们林总都不认识了？”难道，凤娇会是恒昌大酒店的老总，可她为什么却暗地里跟他一个送水工交往呢？这年头，长相神似的人不鲜见，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赵大宝问保安：“兄弟，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老总叫什么名字？”保安乐了：“亏你送了这么长时间的水，连我们老总的名字都不知道。现在我告诉你，我们老总叫林凤娇，市里赫赫有名的民营企业家。”

知道了凤娇的真实身份后，赵大宝就对她敬而远之了。自己是几斤几两他知道，自己又怎么能跟人家一个拥有着千万财富的女大款在一块呢？凤娇来找他，他总是想方设法找个理由躲开了。可后来一想，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就和凤娇摊了牌。凤娇听后说：“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再瞒你了。自打那天你救了我后，我就相中了你的人品。我知道，如果我要是过早地表明了我的身份，就不可能更进一层的了解你。通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我觉得我的眼光没看错，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嫁给你。”赵大宝恍然如梦：“可我只不过是个乡下来的打工仔呀！我又怎能配得上你呢？”凤娇一下子攥住赵大宝的手说：“我看中的就是你身上那种淳厚不屈不挠的劲头，这样的人我不嫁还嫁谁呢？我什么都不缺，图的就是这辈子能够找一个安安稳稳可以托付一生的人。如果你愿意，我们马上就去登记结婚。”凤娇说着将头轻轻依偎在了赵大宝的怀里……

就这样，凤娇和赵大宝结婚了。凤娇温柔可人，丝毫也没有大老板的架子，对待赵大宝是关爱有加，一年以后又给赵大宝生了一对龙凤胎。赵大宝乐得嘴都合不上了。他们就这样恩恩爱爱过了有七个年头，赵大宝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天晚上，凤娇在三环路遭遇了车祸，医生告诉赵大宝，由于伤势严重，病人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赵大宝正在抢救室外焦急地等待着，护士出来说：“病人现在已经苏醒过来了，她说有些话要和您说。”

赵大宝来到凤娇的床边，凤娇吃力地睁开眼，紧紧攥住他的手说：“大宝，我知道我快不行了。不过，在临终之前我有些埋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一定要当着你的面说出来。要不然，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赵大宝眼泪落了下来：“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凤娇说：“大宝，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告诉你了，我就是当年污陷你被判了七年徒刑的林婷呀！”

赵大宝一下子就呆愣在那儿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凤娇，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怎么会是林婷呢？”

原来，七年前，赵大宝当民办教师的时候，就是他的学生林婷告发他在一天晚上强奸了她！因为中考快到了，林婷是学校里的重点培养对象之一，因此，赵大宝经常在晚上去她家给她增加一些“营养”，没想到林婷竟告发他强奸了她。赵大宝百口莫辩，被检察机关提起公诉，被判了有期徒刑七年。进监狱的时候，赵大宝刚刚结婚，为此，妻子和他离婚了。刑满释放回到家后，又遭亲戚朋友的白眼，赵大宝痛苦到了极点。他真想拿把刀把林婷给杀了，可到林婷家一看，林婷一家人早在他进监狱的第二年就搬走了，林婷更是去向不明。没想到相处了七年的凤娇竟是当年告发自己的林婷！

凤娇喘息着说：“其实，要不是因为这场变故，我是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你的。如果再不向你说，恐怕就来不及了。那一年的一天晚上，你给我补课，你刚走，我的堂哥就来了，是他强奸了我。当时，我又羞又怕，我父母就逼问我究竟是怎么了，我就把堂哥强奸我的事向他们说了。当时，由于我的哭声很大，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大家都知道我被人给强奸了。我父母为了顾及家族间的面子，就逼着让我说出是你强奸我的。没办法，我只好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就这样，你被判了七年徒刑。”见赵大宝惊诧的样子，凤娇又说出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来……

原来，凤娇是当年到他们那儿插队的一对知青的私生女，那时候出了这种事是要挨斗的，没办法，知青在回城的前夕就把女儿托付给了林家夫妇。后来，凤娇的亲生父母发迹了，就来乡下认女。当时，凤娇的亲生父母一高兴，就把林家夫妇也接进了城里。这期间，赵大宝正在狱中服刑。凤娇回到亲生父母跟前，恰巧姑姑是美国一家大医院的美容专家，为了抹去过去堂哥给她留下的阴影，凤娇就去姑姑那儿做了美容手术。凤娇的父母决定把产业的一部份交给女儿打理，就这样，凤姣成了恒昌大酒店的老总。当她夜间望着万家灯火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生她养她的那块土地，更让她难以忘怀的就是被她污陷的老师赵大宝。为了她，赵大宝被判了七年刑，更为可怕的是，赵大宝的妻子离他而去，既便他出来了，因为当初这件事，有可能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鼓足做人的勇气。她决定在暗地里帮助他。

这时，凤娇遇到了送水的刘宏明，通过刘宏明，赵大宝来到水站送水。为了接近赵大宝，就故意在水站演了出被人抢劫的戏，他知道赵大宝有功夫，人仗义，遇见这样的事儿他决不会袖手旁观的，正如她所料，赵大宝果然出手相助，就这样，凤娇接近了赵大宝。本来，她是想通过别的方式来补偿他，没想到随着接触的日益频繁，她竟发现自己爱上了他。在经过了几度徘徊后，她决定嫁给他。在她看来，大宝这样的人才是唯一值得她托付终生的人。她本想将这个秘密埋藏到老，可没想到她的病情竟然恶化了，她觉得，此时要是再不将心中的秘密全盘托出，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大宝，对不起，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向你隐瞒了这个秘密。”凤娇说，“我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减轻当年留在心间的悔恨呀！”赵大宝此时早已泪流满面，哽咽着说：“凤娇，你是个好妻子，这辈子，我知足了！在我心中，你就是一轮皎洁的明月。”凤娇苍白的脸上涌上一缕幸福的红晕，深情地说：“大宝，在你心中，充其量我也只有做爬到你心头的那半个月亮的资格。”凤娇说罢，头一歪，去了。赵大宝紧紧地将凤娇搂在怀里，久久不忍放开……

此后，每当有弦月的夜晚，赵大宝都会呆呆地望着那半个月亮悄悄地爬上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