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嘴与小嘴

叶延滨

从事文学工作的人，最常挂在嘴上的三个字，大概就是：真、善、美。都在说，好像都明白了，其实，往往越说越糊涂。

何为美？一张张嘴都在说这个字，就嘴而言，什么样的嘴才美？中国传统的說法：樱桃小口。记得有个相声段子，说的就是要保持樱桃小口，说话专选那些闭嘴发音的字，抖出许多笑料包袱。嘴要小，嘴唇的动作也要小，笑不露齿，还拿一张小手绢掩住，这就是传统戏剧中标准的美人动作。现在反过来了，要嘴大，要有两片大唇，以便涂满艳丽的唇膏，红艳的嘴唇下还要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据说，露出八颗牙最好。到底露牙齿美，还是不露美？我总有些怀疑，这里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引导。比方说，大嘴用唇膏就比小嘴多，有利于化妆品工业增加产品，露牙齿多就可以给牙膏商做广告，笑不露齿的美人肯定挣不上这份钱。

有人会说，以前的那些美的标准，是束缚人性的，封建主义下女人小脚美，三寸金莲，是用裹脚布缠出来的。女人的胸也要小，也是要用布缠上裹住以免伤风败俗。我同意这种说法，凡是束缚和摧残人性的“美”都有问题。但这个问题不仅过去有、今天也有，选美会到处开，美有了身高、三围以及种种标准。于是，小女子不缠脚了，更生猛，两条腿截断、躺在病房里做“增高术”。于是没有人束胸扮淑女了，往乳房里打硅胶，把自己变成了化工厂。

商业社会，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最迅速地把真、善、美三个字商品化。时尚的最可爱之处，就是大胆地宣布“真、善、美”不能永恒而只有短暂的“保质期”，而且坦言时尚过期会变成丑陋的甩货。

因此，我常常在听领导作报告时，发现三十年前的领导与今天的某些领导，都在大讲真、善、美，大讲传统美德（真、善、美的过去时）与美好理想（真、善、美的将来时），然而讲的人和听的人都昏昏然，究其原因，大概讲的人与听的人都不知道“美”为何物？这种报告就成了最乏味的“空话秀”。

【原载2008年7月14日《解放日报》】

●广东省湛江周文燕荐

题图 ／ 迟兴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