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常识：讲还是不讲

吴营洲

许多年前，我想写篇短文，题目拟作：《把国当成家》。但是几年下来，始终未能成篇。

印象里，我想这样“破题”：“在一个大的家庭里，如果你的兄弟姐妹有的还不富裕，甚至有的几乎连饭都吃不上时，即便你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恐怕也不会终日里花天酒地、挥金如土，因为你时时都会感到你父母兄妹的眼睛在瞅着你，因为有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在撕咬着你使你不得不挂念他们。”

随后，我想这样“承题”：“以家喻国，意思当是相通的。”

再随后，我想这样“起讲”：“目前的我国，毕竟还是个发展中国家，毕竟还处在初级阶段，我们的许多兄弟姐妹，在城市里的，有的正处在下岗待业的境地；在农村里的，有的仍在贫困线以下苦苦度日，在这种状况下，一些政府或部门委实没有必要去搞那些大而无用的‘形象工程、‘政绩工程，去‘充大肚子汉。我总觉得，如果有誰真的将这个国当成了自己的家，精打细算地过日子，恐怕就会把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了。”

但终究，这则短文删了写，写了删，始终没有完成一篇“八股文”应有的“起承转合”而胎死腹中。因为我渐渐“意识”到，自己想说的，其实都是些“常识”。而一个人人都明白的“常识”，用得着再絮絮叨叨地去“论述”吗。

有一天，我读到陈鲁民的一篇文章，更加“强化”了自己的这种“意识”。他是由电视剧《士兵突击》“切入”的。《士兵突击》里的许三多最爱唱的一句歌是：“有一个道理你不用讲，战士就要上战场。”“依此类推”起来：当官就要为人民服务、不能贪污受贿的道理不用讲；经商就要童叟无欺、公平公道的道理不用讲；学生就要好好学习、发奋读书的道理不用讲。以及，不能拖欠民工工资的道理不用讲；再穷不能穷教育的道理不用讲；严禁“豆腐渣工程”的道理不用讲；公车不能私用的道理不用讲……

委实如此，“把国当成家”的道理也“不用讲”。

走在街上，见十字路口的电子显示板上面显示着：“廉洁是平安，廉洁是吉祥，廉洁是儿女的幸福，廉洁是父母的安康。”不由得哑然失笑了，感觉这一口号的拟定者，是把那些有权有势有头有脸的官员，当成他家那个尚且不谙事理的孙子了。

这些道理用讲吗？

中央电视台的记者柴静在医院采访季羡林时，季羡林说：

“不管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评价一个人，过分不好，歪曲也不好，而要让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发表他的意见。

“反正学术界，首先是要爱国。我有八个大字，爱国，孝亲，尊师，重友。一个人，在社会上能够做到这八个字，也就是个好人了。

“每个人都戴假面具这叫和谐社会吗？你想想行吗？和谐社会源于真。真是第一。真、善、美。要不然就是不和谐，假的。”

其实这些，都是“常识”。于是柴静意识到：“常识是这个时代稀缺的东西。”

无独有偶，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资中筠在岭南大讲坛“讲座”时，讲的也都是些“常识”。常识一，我们不应为不合理的现象辩护。“我们现在所发生的这种很残酷的剥夺，或者是剥夺农民的地，或者是拆迁，或者是矿难，等等，并不是由于生产力发展的需要。”常识二，媒体监督有利于反腐败。“说腐败可以随着生产的发展自然消失，我觉得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常识三，民主不仅仅是投票这么简单。“但是光靠选举很盲目，没有知情权，没有媒体大力的报道和揭发，这个民主是不完整的，甚至于是表面的。”常识四，政府不能变成某个利益集团的政府。“美国的腐败是在国会，而不是政府部门，因为执行的政府部门是权力很小的，而且是超利益集团的。”常识五，生产力并不是衡量社会进步的惟一标准。“什么叫进步、什么叫做落后，有一个社会标准，除了生产力的标准之外，还要有一个社会标准。”常识六，应打破循环的王权制度。常识七，民主与科学依然是我们现在所需要的。

于是我“意识”到，对于常识：讲，还是不讲？还真是个问题。

【原载2008年7月14日《西安晚报·笔走龙蛇》】

题图 ／ 夏大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