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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缝间的幸福

2008-01-09

中学生博览 2008年1期
关键词:爷爷学校

牧 云

如果人人都有满满一捧幸福的话,我不要那么多,我只要一点点,我只要指缝间那么一点点的幸福就可以了。

学校的平台像所有的平台一样,处在教学楼的最高层,林小年喜欢在午休的时候爬上学校的平台,看书或是打瞌睡。有时,她也会望望楼下的人,从平台上能够看见整个操场、花坛和学校的主席台,男孩子们抓紧时间打球,女孩子们在一旁讨论哪个男孩球打得更好,人长得更好看。林小年漫无目的地搜寻着操场上挥洒汗水的人,莫明,林小年的心狠狠跳了一跳。

莫明,莫明,那个男孩,把衬衫袖子卷上去,露出一段手臂,刘海打湿了贴在额上,漾开一个极灿烂的笑容。林小年突然觉得眼晕。

林小年

“你要玩吗?”我永远记得莫明说的这句话。

虽然很多年过去了,但是,那句话依旧坚持而固执地埋藏在我的心间。

那是一个早春的下午,我记得那时我还没有上学,那本是童年最快乐的时候,可是我害怕,我没有朋友。我像雕塑一样站在院子的一边,看着别的孩子们成群结队地说笑着,忽然觉得自己既孤单又委屈,恨不得来一场地震,山崩地裂得把我的狼狈掩埋掉。

“你要玩吗?”我忽然听见有人远远地喊。我寻声望去,看见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孩挥着乒乓球的拍子。

我不能确定他是在和我说话,睁大了双眼望着他。“来玩吧!”男孩又喊了一声。我这才如梦方醒一般跑到乒乓球台边,不安地等待其他人的裁决。

“你会打吗?”他们问我。

“会的!”我小心地说,努力做出一个讨人喜欢的笑。

那个男孩说:“就算她一个吧。”

然后男孩子们开始打球。我谨慎地打着乒乓球,3球制。我表现得很努力,球滚到远处的时候我就抢先跑去给他们拣。我告诉自己,以后要好好练习一下。

这一天,我都乐得晕忽忽的。

后来,我知道那个男孩叫做莫明。

那一年,我7岁,莫明8岁。

我9岁的时候,身体一直不好的父亲去世了,不久后,母亲也走了。

我只好和爷爷一起生活,我很爱爷爷,虽然爷爷并不很爱我,他说我长得像极了我那不负责任的母亲,可是我没法放弃对爷爷的爱,只有他一个人肯收留我。我会长时间的絮絮叨叨地把自己遇见的事情和感想没完没了地和爷爷说。爷爷并不理会我,任凭我一个人说下去。我从来不觉得那有什么。爷爷是我惟一的亲人和朋友。可以坐在一边,听我说话。

后来,我总会在院子里和莫明他们打乒乓球。我每天都在刻苦练习球技,只是为了和他们打球。如果哪天不巧下了雨,我就会很失望。

莫明是班长,就是那种学校里学习好,人缘好,深得老师器重的人。不像我,学习糟糕透顶,一副潦倒相,人生才开始,仿佛已是一败涂地。

莫明和我其实住的很近,是一个小区的。有一次放学,我们在路上相遇了,莫明和我打了个招呼,两个人说着话,就一起回家了。再放学的时候,我就开始有意地等莫明,然后假装是偶然地碰上了。有一次,爷爷给了我一点钱买午饭,我没有吃,把它省下来,在放学的时候,买了两串糖葫芦。

我站在学校附近徘徊着,郑重其事地拿着糖葫芦,等莫明出来。那天,莫明正被老师留下开班会,拖了一阵子。我很有耐心,安静地等他。有一点点雀跃。

莫明和朋友走出来了,我假装刚好路过,拿着糖葫芦对莫明说:“我刚好买了两串,吃不掉了,给你吃吧。”

莫明道了谢,从我手里拿过糖葫芦。

大约是一起吃东西很开心,那一路,莫明显得很健谈。

“以后我们也可以一起上学的呀。”莫明在分手的时候随意说了一句。

我听了,由衷地笑起来。回到家,对爷爷说:“莫明说可以和我一起上学。”

爷爷在看报纸,并不抬头看我,可是我还是兴致勃勃:“我和莫明是好朋友……”

那天之后,我就一大早在莫明的家门口等他。莫明看见我很吃惊。他并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了。但是我们还是心情愉快。

然后,我每天都去莫明家门口等他。风雨无阻。

后来,我们都升了初中,莫明开始不再打乒乓球,他迷上了篮球,每日都要在操场上打到很晚再回家,我便一个人呆在学校的平台上,看浮云和那个迅速跑动着的男孩。

云朵不时变幻着,天空是渐深渐浅的蓝,明明灭灭,我闭上眼,听见楼下传来的喝彩声,那个莫明,拥有着我羡慕不来的一切的男孩子,他如此耀眼,如同太阳般耀眼。

傍晚,我们一同走过开满蔷薇的小院子,红色的蔷薇开得很妖娆,一簇簇,爬满枝芽,多的一枝有十来朵,那是我曾数过的。

那年中考,莫明不出所料地考上了一所重点高中。我则上了职高,学美术。

我老早就想,要给莫明买一件礼物庆贺他的录取。我想买好一点的东西,可是我没有钱。那时我的一个邻居把我介绍到饭店早晚帮忙。他们嫌我年纪太小,又是女孩,可是我很坚持。于是他们就让我在厨房洗碗,或者是把消毒过的筷子放到包装纸里。有一天遇上暴风雨,老板要所有的人抢救他放在院子里的货。我也被喊去了,我在瓢泼大雨里来回地奔跑着,雨里满含清新的气息,我看见天地淹没在雨的怀抱中,干净,自由。

那天,我被雨淋得发了烧,爷爷给我找出头孢和白开水。我并不难过,我顶着烈日跑到商场给莫明挑礼物。商场里人山人海。我看见爸爸妈妈带着孩子吃香蕉味的冰淇淋,有一点心酸。可是,我告诉自己,不要这样,今天是来给莫明挑礼物的。

我走到一个卖表的柜台,仔仔细细地考虑着。

给莫明买一块表吧,我想。

然后我慎重地挑选了一会儿,最后决定买一块银色的石英表。上面有淡蓝色的小宝石。一共是209块,我所有的工钱,还贴了9块。服务小姐看我年纪小又寒酸,招待得很不耐烦。可是我心里很快乐。

我想要马上把礼物交给他。一鼓作气跑到莫明的家,到了门口,又紧张起来。我整理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按了门铃。莫明的妈妈给我开了门。

莫明的妈妈很漂亮,穿着白色的裙子。

我把手表交给莫明,莫明说:“这怎么好意思!”我说:“是别人送的,送了两块,很便宜,我自己有一块,另一块与其放着,不如给你。”我面不改色地撒着谎。莫明跑到房间,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放着一支铁锈红色的钢笔。莫明说:“买东西的赠品,先送给你吧。以后补一个好的给你。”我拿着钢笔,说不出的开心,把钢笔放在口袋里,总是想要去摸一下。

莫明的妈妈留我吃了一顿晚饭。是凉面,面条上铺满了黄瓜、肉片和豆芽。豆瓣酱拌得很均匀。我把一碗面吃得光光的。

高兴也压不住病,回家后因为持续的高烧,我被送进医院。

有时候幻想也许莫明会来看我。也许,莫明知道我住院了,就买了水果来探病。然后,我会对莫明说,小事情,你干吗还要跑一趟。我会叫莫明一起吃水果。

可是,没有人来看我,一个也没有。

莫明

我上了高中以后就很少和林小年见面了。偶尔林小年会给我写一封信。字很整齐,小年在信里告诉我,她开始画石膏了。

我在高中依然是出类拔萃的。曾有人对我说,有一种人,他们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他们表面温和却深藏着冷漠态度。我想,我就是这种人。我不太记得林小年了,那种孤独的少女,每个学校里都会有一两个。她们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活得总归是不如意。但我一直带着林小年送我的表,看时间的时候,偶尔会想起那个人。

可是有一次,突然就想去看看林小年现在怎么样了。那天定期的考试结束,走着走着心血来潮地想去看看林小年。我穿过小区,来到林小年的家。林家没有锁门,我喊了一声,屋子里没有人应。于是试探性地走了进去。厨房传来抽油烟机轰隆隆的响声——原来林小年在做饭,她没有听见我喊了她。

我站在厨房的门口,不小心碰到凳子,小年已经关了抽油烟机,她听到声响,以为是爷爷回来了,于是说:“爷爷,你等一下,我们晚上吃藕盒子。我最近和厨艺班的人学的,一个男的,大概只有1米65左右,他做菜很好吃,可是他不喜欢当厨师,他想当一个飞行员,可是飞行员最起码要1米8吧?好像是……”

我没有机会答腔,只是听着林小年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后来,我索性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

林小年说到她同学,说到她最近画的画,说到昨天的电视剧,她只是说,并不期望有人回应。我记得,林小年在我面前的时候话并没有那么多。她的背影单薄瘦削,带着围裙,穿琥珀色高领毛衣,黑色牛仔裤。

望着林小年的背影,我突然有一点心疼她,心疼眼前这个寂寞瘦弱的女孩子。

林小年在厨房忙忙碌碌的,菜香诱人地四散。过了一会儿,小年说:“可以开饭了。”她解下围裙,回过头。

四目交会。

林小年长得很清秀,是那种淡淡的清爽的样子。有一点苍白。柔软的头发和顺地垂着。脆弱、柔顺、安静。

我们彼此望着对方,很长时间,小年才说:“你怎么来了?”

“路过,就来看看。”我说。

林小年有些手足无措。我想她没想到我会来她家。她告诉过我她住在这里,可是像她这样的人必然从没想到我真的会来看她。

她请我坐下,我说我还没有吃饭,林小年就请我吃晚饭。她嫌菜太微薄,又到楼下买了半只烤鸭。我们等了一会儿,她爷爷没有回来,就决定先开饭。

林小年的手艺很好,我想,比妈妈做的还要好。

林小年的家几乎是一贫如洗的,这个我也能够料到。初中的时候她就穿得很落魄。我看到林小年的房间贴满了练习的画作,有素描和水彩,其中一幅是一个人像。铅笔画的人像,大约是摆得太久,有些黯淡模糊。可是人脸又很熟悉,是谁呢?我暗自琢磨着。

我们吃完饭,她爷爷还没有回来,我们决定出去走走,林小年把饭菜留好,又写了条子。

我们在春风沉醉的晚上顺着夜市一路走下去。小贩的吆喝伴随着广场喷泉的水流声,竟也有一些嘈杂的悦耳。我们聊着学校见闻和一些琐碎的事情,路过一家小音像店,我们踱进去看了一圈。

老板在音响里放了一首歌,一个女子忧伤地淡淡地唱着:“许我向你看,向你看,再看一眼……”

我和林小年都立在那里,仔细地听起来。舒缓轻柔,带着早期港台流行音乐的柔软的风格。真是很好听。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歌,但觉得它一定叫《许我向你看》。我们听得有一些痴了。

这以后,我常常来找林小年玩。我们一起散步,聊天,到附近的体育场打乒乓球。有时候什么也不做,我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林小年画画。她严肃地、认真地在纸上涂涂抹抹,她画风景,画静物……我就坐在一边,觉得非常安闲。

很喜欢和小年在一起的感觉。她是那么柔和安静,知道自己应该要什么,不应该要什么,和她在一起,我从来不想带面具,真真实实的,比如我们在街上毫没风度地大吃臭豆腐,这个,我是不会和任何人做的。

林小年

有一次,莫明问我:“那张旧的人物素描是谁啊?”

我说:“照书上画的,不像。”

其实我在撒谎。那是我第一节素描课后开始画的莫明的像。我画了一年。我没有莫明的照片,单单靠记忆一笔笔地画出来的。

我想,这些,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18岁那年,莫明考上了一所著名的学府,要离开这座城市。上火车的那天,我去送他,我在火车站看着莫明踌躇满志地离开,火车呜咽的鸣笛,像一个人在号啕一样。

莫明在临走的时候说:“有空到我们学校玩啊。”

虽然我知道,莫明在离去时说的那句话可能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就像小时候,他说要和我一起回家时自己却忘了一样。可是,我依然去了他们学校。我和老师请了假,决定在莫明生日的时候去莫明的学校给他一个惊喜。

我告诉爷爷,我要出去几天,爷爷不吱声,他不大管我,我把打工攒的钱放到桌子上一些,背着包出发了。

我到了莫明所在的城市,辗转找到他的学校。我在这所全国一流的学府门口踟躇着不敢进去。那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一张张充满生命力的脸,光彩照人,从不畏惧明天。

我知道莫明在学校依旧是十分受欢迎。他身上有种淡定和从容不迫的风度,很耀眼,不容动摇。我底气不足地走进校门,拿着地址,怯生生地问莫明宿舍的方位。到了宿舍楼下一打听,原来莫明已经去了食堂。我又去找食堂。

我在食堂那里看到莫明,穿着淡蓝色棉衬衫,英俊干净,已没了少年时的稚气,带着有些早熟的沉稳。他和一群衣着得体、气质高雅的男生女生坐在一起吃饭,几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天。

他们说:“莫明,别不承认了,你和欣宁什么时候坦白?”

莫明淡淡地笑,叫欣宁的女孩微微低下头。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有漆黑笔直的长发。

我当时很想喊一声莫明,可是我终究没有,我躲在角落里,看看莫明,看看自己,一种无限的颓唐涌上心头。

我们到底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我想。我不敢喊他,不敢在那些大学生面前喊莫明,我看到厚厚的壁障横亘在我与莫明之间。

我把所有的勇气都失掉了,以致于不能够喊一声,莫明。

我看了莫明很久,远远地看着他,看得很仔细。我在心里说,谢谢你,莫明,你在小时候喊我去打乒乓球,让我不再像个白痴一样一个人站在一边。还有你和我一起上学放学。

莫明,你是我惟一的朋友。我在心里说。

然后我逃出了大学。

莫明

我接到过林小年的电话。我们简单地聊了一会儿天气。然后小年在电话那头沉默不语。电话是容不得沉默的,一旦不说话,寂静就会成倍的夸张起来。

我问她:“你怎么了?”

林小年说:“没有,改天我再打给你吧。”

那年,等我放假的时候,发现林小年已经搬家了。我很吃惊,不能相信那个宁静与柔顺的女孩真的离开了。

林小年的邻居告诉我,小年的爷爷死了,她把房子卖了,去了别的地方打工。

整个假期我都过得有些恍惚。我和林小年失去了联系。有时我想,如果不是手腕上的表,我真的已很难记起那个存在于我的少年时代的女孩了。

欣宁对我说:“你的表好旧哦,我给你买块新的吧。”

我看看表,说:“不用了,还能用的。”

林小年

其实那天,我给莫明打电话时,爷爷刚过世。丧葬,墓地,寿衣……都是要钱的,我只好卖了房子。

我看着院子里嫩黄的迎春花,突然感到很累,非常恐惧,今后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我在晚上走到电话亭给莫明打电话,可是我什么也没有说。

我想,我只是想听听莫明的声音,仅此而已。

后来,亦真的再没见过他。

有一天,那是一个普通的初冬的星期天。我一个人去看了一场电影,吃了拉面。然后暖和和地在少有的冬日晴光下漫步。

那天我的收获很大。在一家不起眼的音像店买到了一张名为《滚石九大天王齐贺岁唱十二出好戏》的CD。第七首就是《许我向你看》。那首歌原来是林青霞唱的。我很惊讶,没想到林青霞也出CD。

多少年过去了啊,有些人,有些事已经远去了,青春如同隔夜的红蔷薇,渐渐枯萎。可是那个名字依旧埋在心底,虽然很深,虽然沾满灰迹,却仍然不能忘记,我想,也许怀念永远不灭。

我知道我本就不是能够拥有很多的人,于是总是很知足,如果人人都有满满一捧幸福的话,我不要那么多,我只要一点点,我只要指缝间那么一点点的幸福就可以了。可以回忆,可以怀念的那么一点点幸福。

《许我向你看》的旋律,静静地,细微地,蔓延开来。

(334000 江西省上饶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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