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爱你

高　畅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个乖孩子。小时候在乡下那样一个巴掌大的村落里，我是个出了名的好学生。爸爸妈妈会在别人指着墙上的一排排奖状称赞我的时候露出自豪的神色。我是父母当之无愧的掌上明珠。骄人的成绩，不错的相貌，开朗的性格，我的一切一切让周围的同龄孩子投来羡慕的眼神。

那时候的我似乎没有什么烦恼，习惯了在吃完晚饭后，爸爸亲昵地将我的小手蹭在他的胡茬上，发出“嚓嚓”的响声。我“咯咯”地笑着， 向他汇报在学习中骄傲的小事。爸爸听着有时会兴奋地把我搂到怀里奖励一个吻。那似乎是我童年里最美好的时光。有时一讲就是几小时，我们却乐此不疲。依然清晰地记得，在那个昏黄的小屋里，我和爸爸谈心时信誓旦旦地说：“爸爸，等我长大了，一定考个最好的大学给你看看！”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别人问起我的成绩的时候，爸爸妈妈的脸上有了沉重的痕迹。我开始变得郁郁寡欢，和爸爸的谈话也渐渐少了。没有了骄人的成绩，似乎连那些雄心壮志也变得愈加苍白和无力。见着那些总和爸爸谈论我成绩的叔叔阿姨，我都会很敏感地躲进房间，有时也会自责地想自己是多么自私的孩子啊，怎么可以让爸爸独自面对这些尴尬和难过呢？

于是在那之后的夜晚，我会乖乖地坐在爸爸对面，认真地等待着他的教诲。是的，仅仅是教诲。他几乎从不用尖刻的语言来教训我，而是认真地对我晓之以理。那样的谈话，头尾不过一小时。他微笑，偶尔沉默；我沉默，偶尔微笑。他很好地掌握着话题和聊天的气氛，如同完美的导演。有时我用很长时间酝酿好话题，然后告诉他我的想法，他几乎都是赞同的。他会停顿一会对我说：“其实我也不要求你一定要考个多好的大学，只要是个好点的本科，那2008年我就带你去北京看奥运会。”然后他在我笑着点头的时候伸出手来，将我的手放在他的手掌中细细揉搓着，用开玩笑的口吻数落我的手跟妈妈的一样难看。

然而在这样一个小时候认定的最美好的时光，现在，我却悲哀地感觉到了别扭。我从不会主动从他手里抽回我的手，因为每次很快的，他会小心翼翼地将它松开。

再后来上了高中，对于学习我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没有人知道我心中关于数学的无助。当三年前我再也不敢向爸爸大声承诺什么的时候，就注定了征途茫远。我忘记这样疲惫地前行已经有多久，久得没有尽头。如今我已站在高二的尾巴上，我总会突如其来地感到压抑和恐慌，而这段时间也正是爸爸在工作中最繁忙和烦心的时候。

我开始借着彼此都忙的理由，越来越少地交谈。尤其是我放假闲暇的晚上，我会不安地匆匆吃完晚饭回房间。我害怕坐在爸爸面前看他吐烟圈儿的样子，害怕看到他失望和烦恼的眼神，更害怕想到这些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但有时爸爸会刻意让我坐下，责备我多少天没有和他谈谈学习的事了。可是谈话的时间已不知不觉缩短至十几分钟。在这十几分钟里，我几乎是不发表言论的，在爸爸面前，我已经不愿意再提及我心中的那份理想，感觉从前心中的那份神圣与骄傲正以不可逆转的趋势萎缩和殆尽。他不再拉起我的手，而是习惯于轻轻拨弄着烟蒂，将手指在他手边的桌沿边来回摩擦着，然后他会说一些话似是安慰我：“很快就要高考了，不要给自己压力，但一定不可以放弃……要是真的考不上好点的大学我也不会怪你，只要你尽力……”然而他的这番话并没有收到他预期的效果，我本已摇摇欲坠的心这时像漏了气的船，沉入深深的海底。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其实我很想告诉他，爸，我一直都没有放弃。可我终究还是再一次垂下头，作为默默结束掉这次悲哀的谈话仪式。

“我一直都没有放弃”，我知道这只是我心底的挣扎。一个人的时候也会回想起小时候那段短暂的光辉历史，有落泪的冲动。可我想做个坚强的孩子，我对自己说，不要哭，挺住。

现在的我，也会在睡梦中突然醒来，回想昨天、今天的一切。我想我应该是个失败的女儿吧，不仅不能给爸爸妈妈带来一份荣耀，反而让他们对我的期望越来越低。我依稀看见爸爸那份清新爽朗依然在脸上留存着微弱的痕迹，只是，衰老像条蠕虫，自从我退步以后就从未停止过在这张脸上的爬行。

爸爸，其实我很想像小时候那样在你面前郑重地向你宣誓：我一直都没有放弃，以后也不会放弃。我很想做你理想中那个优秀和坚韧的女儿，并且我一直都在为之努力。

然而此刻，我想对你说的只有一句话：“爸爸，对不起，我爱你。”

编后感言：一句简单的“爸爸，对不起，我爱你”却包含了作者无限的愧疚与深情。当我们发现时钟不走的时候，我们不是急着要上紧发条，而是要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学习也是这样，不要一味地苦学，而是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自己的薄弱环节究竟在哪，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是不感兴趣？是不得学习要领？还是缺乏必要的信心？当你发现问题的所在并一点点解决了的时候，你或许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对爸爸说：“谢谢，爸爸，我可以。”

编辑／李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