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原的躬身礼

　　有一段时间我去上法语培训班，老师要我们用“买”这个词造句。
　　日本男孩岛原说：“橡皮买了一块我。”
　　老师纠正道：“是我买了一块橡皮。”
　　岛原继续说：“王老师会给我买很多好吃的东西。”
　　老师笑：“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我怎么不知道？”
　　岛原也笑，他又继续造句：“我要买一只熊猫。”
　　老师看着他，愣了一下。接着老师的表情慢慢变得有点不是滋味起来。作为一个把抵制日货当成生活习惯、不放过任何机会教育自己的学生要记得民族耻辱的爱国主义者，我们的老师有一颗非常敏感的心，他觉得有必要纠正岛原同学的某些观念。
　　“熊猫是中国的国宝，更是世界的宝贝，是不可以用来出售的，更不可能专属于某一个人豢养和玩耍。”
　　岛原连忙点头：“是的，老师。”他坐下了，那天接下来他没有再回答什么问题，只是默默地听讲，偶尔谦卑地笑一下。也许他忽然发现某种亲密是有限度的，离开了那个限度，亲密就成了越界。平时我们都很喜欢岛原，常常和他开玩笑，有时候还一起出去玩，但是在那天的课堂上，我们和他之间好像有了一条不太容易跨越的沟壑。
　　下课后，我们和王老师一起走，岛原跟了上来，用他残缺不全的中文对我们说：“因为熊猫，我要跟你们说对不起！”
　　我们连忙让他别这FKy4SRlcB0KUDNY2ue9x4TixBHMlhr9ZAMlvaCUr7xE=样，因为我们虽然热爱自己的祖国，却都不是小气的人呐！王老师说：“岛原，你不是说王老师会给你买很多好吃的东西吗？那我请你吃饭，大家一起去怎么样？不过，有一些事情在我们中国人看来是不可以马虎的，比如你们以前有个三菱汽车的广告，当一辆汽车开过去，为什么要让两只石狮子向它挥手致意？你知道，石狮子是中国的传统吉祥物，让石狮子向三菱汽车致意，是不是意味着中国的软弱可欺？”
　　岛原看着我们，一个劲儿地摇头，满面通红，尴尬不已。他没有再说什么，停下脚步，忽然对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他没有对他这个动作作任何解释，但是我记得那是一个标准的90度躬身礼，代表尊敬与忏悔。
　　不得不承认，那天我们都为岛原的躬身礼感动了，一个普通的日本男孩为自己国家做了这样一件事，可是他的国家本身呢？
　　我记得后来有很多个中午我看见岛原一个人在小面馆吃面。大概他吃不惯别的东西，而面条是两国都有的主食，制作方法是一样的，吃起来的感受也差不多是一样的，那是不管中国人还是日本人都喜欢的食物。我远远地冲他打招呼，“嗨，岛原，你在吃‘一碗阳春面’吗？”
　　他抬起头，笑得露出满嘴的牙齿：“《一碗阳春面》，那文章我好喜欢呀！”
　　我说：“我也是。”
　　编辑/孙栎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