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紧迫症

罗学挥　甄宏戈

时间紧迫的潜台词是：有时间工作，没时间生活。

这是一个时间紧迫的年代，蔬菜在反季节生长，孩子在起跑线上拼搏，人们越忙碌越慌张，越上进越迷茫……

时间：那只越狱的盒子

“台湾海峡地震，MSN无法登陆一天，张小盒不加班一天，在咖啡馆泡MM；MSN无法登陆两天，不用加班两天，张小盒和MM一起看电影;MSN无法登陆三天，不用加班三天，张小盒和MM一起许流星愿；MSN恢复正常，张小盒又开始加班。”

2007年，全中国的“写字楼生物”都被一只虚拟的盒子所吸引。

作为上班族的代言人，“张小盒”是一个曾在网上流行的形似盒子的漫画小人物，因为办公楼是盒子，办公室是盒子，家也是盒子。每个人都在盒子里生存、移动。“人民代表”张小盒由此诞生，并集合成漫画新书《张小盒office异想记》。

人人都是张小盒。他擅长加班，不擅长追女孩；他的单位是“夜总会”，因为夜里总是开会;他关于时间经典的痛是“闹钟不响，马路不通，电梯不入，世界都不正常时，打卡机总是正常的”。

忙碌的稻草最终压倒了张小盒。MSN登陆不了，并且还在不用加班的“天使时间”里。张小盒看书看不下去，吃饭索然无味，上厕所不能放松……

张小盒想，为什么只有工作能够加班，生活不能加班呢？

“上帝”下班，“盒子们”加班

盒子化生存的年代，人人时间紧迫，害怕掉队的张小盒们手脚并用，忙到脚不沾地，两袖生风。

早上7点半，北京西直门地铁站，高耸的电动扶梯上，人们忙着从地下钻到地面，再四散涌向大小写字楼。早上9点，在上海媒体任职的网民“派派”起床，幸福地不用挤车。但她每天一睁眼，就有5000字没来得及写，0.5到2个采访没来得及做。然后是漫长的写稿，除去吃饭和上厕所，“宅女”的工作派对从早上10点一直持续到晚上12点。没有活干的日子，“派派”心里就会紧张，“红舞鞋”一直穿在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编辑的电话会打来，以至于一开抽油烟机，就幻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响。

晚上8点，夜色阑珊，北京公司高管孔令还在单位鏖战，女儿妮妮的电话来了，邀请妈妈共进晚餐。妮妮上小学五年级，此时刚下辅导课。为了避免去电脑派位的烂学校，孩子们简直比大人还要忙，忙着上特长班，忙着做课内课外的作业，忙得没有时间玩，也没有时间休息。妮妮从小学一年纪开始，就没有睡过午觉。

终于熬过黑暗的工作日，上帝要下班了，盒子们要加班了。

星期六的早上，上海网民“小紫荆”拨通同学的手机，确定早就订下的午餐聚会。她惊讶地听到电话里传来两个大大的哈欠，一个哈欠是昨晚的，同学乘飞机从北京返回上海，于晚上10点从机场直接杀到办公室，凌晨1点回家；另一个哈欠是今天的，时针指着周六早上8点，同学又坐在了办公室里。结果在“小紫荆”意料之中，午餐时间到了，同学没有来。午餐一个小时后，同学打来电话，忙得实在脱不开身，下个周末，或者下下个周末再讲。

张小盒们相信，年轻人只要通过努力，总有一天会熬成大佬的。

“这个小兔子的时间规划得不好”

“时间紧迫症？我可以谈谈脸红吗？”在北京一家出版社任编辑的石映照，突然想到的是，再精明的撒谎者也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脸色。也就是说，脸红是一种不由自主的神经活动。脸红的人不知此理，刻意控制，以至于脸红越来越严重。

石映照认为，时间紧迫症与“脸红恐惧症”，是生理上的病，更是心理上的病。生理上的病易治，困难的是心理上的深层毛病——脸红的人总是发狠地给自己定目标。这种巨大的心理作用的反弹，就造成心理本身更大的抗体。

忙得无处藏身的人们，忙着用最短的时间，干最多的活。在时间紧迫的压力下，人们笃信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可以提前挤，而且越挤越滴答。

《张小盒office异想记》中，公司引入B.T.M.， BETTER TIME MANAGEMENT，意思是“时间更好管理”制度，谐音是“变态吗”。张小盒先用一个上午做完上周的总结，再用一个下午完成下周的工作计划。公司规定病假需要提前三天申请。最近流行感冒，张小盒决定提前请假。

现实生活中，北京资深培训师于昕表示，两年前，时间管理培训还是各类公司的攻关热门，但如今，时间管理已经变为员工必须掌握的基本技能。

“时间更好管理”在时间紧迫的年代深入人心。《爱丽斯漫游仙境》里，有一个小兔子一直在不停地看表，不停地嘀咕：没时间说你好，没时间说再见，没时间和你玩，没时间陪你聊天，我来不及了，我来不及了，我来不及了。任职广告销售的北京女孩邱雁，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小兔子的时间规划得不好”。

邱雁有两个记事本，一个安排工作，一个安排私人生活。不过有20%的计划不能够按时完成，邱雁学会了选择，学会了放弃，比如十一假期的照片至今还没有上传。因为上班太忙，工作太累，邱雁有点时间就拿来睡觉，回家倒头先睡一拨，起来洗漱后再睡一拨。

每个人都在列车上跑

“张小盒的原型是你是我，是每一个没有找到‘自由之路的上班族。”网友“格格不入”评论。

北京资深培训师于昕，曾经专门学习并且教授时间管理。她表示，大多数时候，人们其实都处于瞎忙的状态。时间紧迫不是因为时间管理不好，而是因为生活规划不好。

生活失去平衡的原因是压力。沮丧的张小盒发现，压力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可压力偏偏存在。你背个房子压力，我背个工作压力，他背个情人压力，各有各的压力。比如公司里某高管最近又买一套房子，变得很穷，很难受。

在压力观望中此起彼伏的张小盒表面快乐，内心惶惶。有时候表面上停下来，心里却没有停下来。“科技发达，让人可比对的范围更大，选择更多，欲望也就更多，那只好付出更多来满足近乎无休止的欲望。” 北京网民“温儿”表示。

北京企业高管孔令如此比喻这种永无终点的忙碌，“整个社会就像一辆高速列车，每个人都在列车上跑，试图从第十节车厢能够挤到第九节，或者奔向更高级。”孔令介绍，包括她本人在内，“只要进了职场，只要呆在这个岗位上，你就得像驴子一样身不由己。”只有极少数人才有资格有能力从列车上下来，可以慢慢地走，看看周围的风景。

又有谁可以真正做到内心平静？北京咨询公司合伙人、网民“龙腾”的业务蒸蒸日上，除了工作，他每天固定的睡眠时间是凌晨2点到8点。当被询问到是否愿意为多休息而少挣点，比如每月只挣一万，每周多休息一天，“龙腾”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不愿意。”“龙腾”希望能够在50岁以前全力投入，好在50岁以后能够顺利退隐，有钱有精力实现人生的大目标，比如做慈善。

全职主妇孙珂又到了年底的惶惶不安，不是空虚，而是迷茫。她计划着是否去上个法语班，但学完以后又会怎么样？孙珂的口头语包括，“从明天开始，从下礼拜开始。”

宋庄画家唐城拒绝过时间不能自主的生活，但承认自己内心仍然有紧迫感。因为大环境就是这样。就在几天前，唐城刚挤过一次早高峰的地铁。

他看见水泄不通的车厢里，还有服务人员忙着不断把人塞进去，而他背着两个大包，实在不能够再扁平了，只好坐上反向的地铁，要到通县的他一气坐到五棵松，先出了城，扭头再进城。

从时间紧迫症里逃离

上海网民“派派”认为，时间紧迫基本是个现代性问题，从前的世界没有这么多变化，生活就显得相对从容。

“现在是稀薄的传统搁浅在无孔不入的现代社会里，所以看不到希望，”编辑石映照说。但即使是在高度发达的美国，在宾夕法尼亚、俄亥俄和印第安纳州，至今还有一个17世纪晚期脱离出来的安曼教派，奉行严格的教义，深居简出，崇尚田野劳作，拒绝汽车等现代生活工具，教徒聚居的社区与外界相对隔离，连警察都没有。

一部分人开始试着从时间紧迫症里逃离，努力不让自己成为各种繁杂事务的奴隶。在繁忙的都市中，还有一些人在坚持悠闲地午睡。“时间有时可能在我这里就消失了。”宋庄画家唐城表示，他习惯在夏天和秋天小睡一会，而一壶茶有时就是一天。

放慢脚步的人们开始真正享受时光的幸福。石映照从来不把单位的烦恼带回家。他住在郊区，不坐班的日子,这样度过：晨起，看看头天含苞的几种花开了没有。他最关心的是十分文雅的黄桷兰，当然还有颜色纯白的栀子花，或是干脆很艳丽的某个品种的月季。溜溜花，等于是做做深呼吸。

中午读书，午饭后去菜地，拔草，或是施肥，打尖，扶秧，松松土。累了，就坐下来，回忆回忆上一次来时看到的冬瓜的模样。回家后要么做会儿木工，要么就开始理菜。或者就在葡萄架下坐着，透过葡萄叶子的罅隙看看天空。有时，居然就能看到三五成群的白天鹅在天上飞过去。

晚饭后就往水边走去。那时，夕阳和热度都糅在水的波光里，能感受到心里一个刻度一个刻度地变得温柔。很多鸥鸟一直在水面上自由地穿梭。到那个湖要经过一个杨树的林荫道。邻居把它们分别叫瓦尔登湖和简爱大道。深夜沿湖边走回，很多的鱼都在跳。这条道照例是要走很久很久，闻闻各种花香，看看星星，听听空中的鸟叫。

单位没电了，盒子不干啦

“人类在休息上的价值，比其经济意义更重要。”1926年，美国劳工联合会主席威廉•格林写道。

早在1930年，美国谷类食品大亨凯洛格，第一个试验每周工作30小时制度。在他看来，休闲时间，而不是无休止的经济发展，才代表着“资本主义最高成就的美丽花朵”。这个慷慨的建议在其过世后就被废止。

美国作者汉尼华特采访了很多当年的老员工。他们愉快地度过自己的闲暇时间，比如做园艺、做运动、积极参与社区生活等。“工作完成之后你还没有那么累，”一位男士说，“你还有精力干点其他的。”

如果时间真的可以自由支配，我们又能做什么？张小盒幻想：可以去旅游，可以哪都不去，可以睡草地，可以骂人，可以爱人，可以做饭，可以愤世，可以犬马……

时间紧迫症中的人们，对于时间的想象要比张小盒更为现实和节制。上海网民“惟真”描绘的美好生活：上午处理公务；中午与朋友就餐；下午独处，静静地看书；晚餐和家人闲聊；夜里看一部好电影。

绝大部分的人要求，不过是上班不是特别忙，或者不要老是那么忙，下班后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每年的休假有保障，还能和爱人一起自由行旅游。

在超速运转的年代，所有关于幸福的努力，付出的都是非黑既白的代价。北京网民“清砚”最近辞职了。以前她几乎是从早工作到晚，包括回家以后，甚至晚饭以后。辞职后的日子很放松，每天的生活是睡懒觉、看电视、上网、看书、买菜做饭、周末度假。这也只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清砚”很快就要去新单位上班了。

最幸福的时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来临。

12月10日清晨，北京迎来初雪时分，网民“安安”盼到了美梦成真的一天：办公室居然断电了。“安安”决定奖赏自己，她心安理得出门，在香山雕刻时光咖啡馆坐了一整天，看小小的雪花飘下来，空气清新，灵魂宁静。“所有的努力都为了享受这一刻。”“安安”表示，在大家工作的时候逃班，是开心的事情，只是她也不能天天来，否则心里还是会慌。

出版社编辑石映照常常感觉到幸福。一种强烈的感觉是舍不得用时间来做什么。石映照表示：

“一天，这是一则美丽的童话的开始。但这个世界里已没有童话。当我的女友屡屡抱怨每天都是同一天时，我甚至都没有想起来告诉她，每一天都能像今天——这原本是多美妙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