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做一个道德的人?
2007-10-16周濂
周 濂
据说德国哲学家维特根斯坦在八九岁的时候,曾经仁正门前长久地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如果说谎对一个人有好处,为什么他还应该说真话?”大约半年前,我也曾站在北京街头掂量过类似的一个问题“如果买盗版书不会被工商抓住,为什么还应该去买正版书?”思考的结果是,少年维特根斯坦隐瞒了身为犹太人的事实,而我则花10元钱买下了盗版的《魔鬼经济学》这本书。
《魔鬼经济学》分析了许多古灵精怪的日常案例,其中费尔德曼卖甜饼的经历不仅有趣,还与维特根斯坦的困惑有关联。
费尔德曼卖甜饼的方式很特别·他每天把甜饼送到各公司的零食间,在边上放一个盒子,人们拿完甜饼后自己往里面投钱。这种收款方式完全依赖于客户的自律性,换言之,每一个取甜饼的人都免不了扪心自问“如果白拿甜饼不会被他人发现,我为什么还应该往盒子里投钱,”
买甜饼的人与维特根斯坦面临的困惑,都是同一个伦理问题,“我为什么要成为一个道德的?”
这个困惑的最初版本来自古希腊人格老孔。在一场事关正义的讨论中,他讲了这么一个故事,有个名叫古格斯的牧羊人机缘巧合得到一枚可以隐身的戒指,当他发现真的是人能够看见他时,便利用这枚戒指引诱皇后,谋杀国王,直至最终窃取王位。说完故事格老孔继续问道,如果有两枚古格斯的戒指,一枚戴在正义者的手上,一枚戴在不正义者的手上,这两个人会有不同的行为表现吗?格老孔的回答是,否。他认为无论一个人平日里是否循规蹈矩、奉公守法,一旦拥有古格斯戒指,他就一定会去做他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古格斯戒指虽然提出了问题,但由于设置的情境、条件太过极端,反而让我们失去了进一步讨论的空间。相比之下,费尔德曼的小甜饼试验更贴近日常生活的琐碎和繁复,因此也就更有助于我们了解在复杂条件下普通人的道德动机和理由。
比方说,费尔德曼发现风和日丽的天气会明显提高购买者的支付意愿,而在狂风暴雨的日子里收回的甜饼钱就少一些,这说明天气好坏不但会左右人的情绪,进而会影响他是否愿意做一个诚实的人。再比如说,公司中级别越高的人越喜欢白拿小甜饼,级别越低的人则越诚实——费尔德曼对此的解释是因为高层人员总有过度的优越感。
费尔德曼卖了二十多年的小甜饼,事实证明有87%的人在无人监管的前提下投了钱。这让他有理由比格老孔更乐观,因为当一个人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会被人察觉的时候,至少有87%上下的人能够控制自己不去做一些邪恶的事情。
但是,那8%的人只是能够控制自己不做“一些”邪恶的事而已。首先,一美元一个的小甜饼作为诱惑实在太过微小,其次,如果,你不慎在停车场将旁边的汽车剐了一条小划痕,旁边又无人,你会留下电话号码吗?——在面对可能的惩罚时,人们的道德勇气往往要比往钱罐子里投上一美元少许多。
费尔德曼还发现,在自己的公司和在一家几十人的小型公司,支付甜饼钱的概率要比几百人的大型公司高出3%~5%。这并不是因为费尔德曼的公司和小型公司的员工更诚实,而是因为在这两个情景中,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纽带更加紧密,犯罪者所承受的羞耻感和社会压力更大。这个道理和乡村社会的犯罪率要远低于城市犯罪率是一样的。
从乡村到城下,从礼俗社会到法理社会,是现代文明的必由之路。前者与后者之间存在着某种结构性的断裂,在礼俗社会里,亲属、邻里和友谊构成了顽强的纽带,不管人们在形式上怎样分隔也总是相互联系的;相反,在法理社会里,人们只是机械地聚合在一起,不管人们在形式上怎样结合也总是分离的。现代社会之所以出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道德危机,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道德的外部环境变了,在人潮汹涌的大型陌生人社会中,除了设正严刑峻法,更为重要的是要建立各种纵横交错的熟人社区,让原子化的个体重新恢复与周遭环境和人的深厚联系。这或许是在“上帝已死”的时代挽救道德破坏的一个可行途径,尽管它依旧无法在古格斯戒指的意义上回答我为什么要成为一个道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