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首尔到平壤：一条颠簸的和解之路

刘婉媛

第二次朝鲜半岛南北峰会必须是一次“解决问题”的会晤，才能担待起人们对它的期望。

10月2日，将是朝鲜半岛的一个大日子。时隔7年以后，朝鲜和韩国首脑将再次聚首平壤。这一次峰会的两位主角，北边仍是朝鲜劳动党总书记、国防委员会委员长金正日，而南边已经换成任期只剩下三个月的韩国总统卢武铉。

与金大中访问平壤时乘坐总统专机直达平壤不一样，卢武铉这次将乘坐汽车穿越“三八线”，从陆路进入朝鲜。他将成为第一个穿越朝韩边界“三八线”的韩国总统。

然而，这样的“第一次”显然不能引起太多的轰动效应。毕竟不同于7年前南北首脑的第一次握手，其象征意义让全世界为之动容。这一次，人们期待的显然不只这些。

“这注定是一次‘解决问题的会晤，因为会晤必须要涉及、解决7年来所积攒的实际问题。南北韩双方要举行许多次的首脑会晤，来应对朝鲜半岛所面临的种种问题，包括朝鲜的核问题。”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同时兼任韩国统一院政策咨询委员会主席，以及外交通商部政策顾问的世宗研究所高级研究员白鹤淳说。

第一次峰会上，朝韩首脑达成了以和平、和谐与合作为主要内容的《南北共同宣言》，朝鲜半岛出现前所未有的和解局面。为此，金大中赢得了2000年度的诺贝尔和平奖。

峰会幕后

8月8日，朝韩双方几乎同时宣布，将于9月28日至30日在朝鲜首都平壤举行第二次南北峰会。一年来在坊间沸沸扬扬的传言终于得到了证实。

据韩国媒体报道，今年7月，韩国国家情报院院长金万福和朝鲜劳动党统一战线部部长金阳建进行了秘密会晤。之后，金万福带着卢武铉的亲笔信两次前往朝鲜，最终与朝方达成了举行峰会的共识。

而据韩国统一部前长官李钟奭向本刊透露，朝韩有关磋商实际上从2005年就已经开始。当年6月，时任韩国统一院长官的郏东泳作为总统特使访问朝鲜的时候，向金正日正式转达了卢武铉总统关于首脑会晤的提议。“当时，朝鲜表示在原则上同意举行首脑会晤，并说他们在考虑后将通知我们合适的时间。”李钟奭说。

朝韩双方一直是通过秘密途径进行接触，加上此次出面担当韩方使者的人是情报部门的长官，更是引起外界对个中内幕的种种猜测。“大家都认为韩国政府给了朝鲜不少钱，才促成这次会晤的。”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韩国资深媒体人士这样对本刊说。

尽管青瓦台已经明确表示，关于金钱交易的揣测“毫无根据”，但外界的怀疑一直挥之不去。2002年，在野的大国家党指称，金大中政府通过现代集团向朝鲜提供了5亿美元，以确保第一次峰会的如期进行。金大中后来承认，现代集团在征得他的同意后向朝鲜汇去了1.86亿美元。

此后，正在接受“送金”事件调查的现代集团原董事长郑梦宪突然自杀身亡，引起更多的揣测。2003年9月，经过检调机关的多方调查，卷入“送金”事件的金大中时期的多名官员被分别判处2至5年不等的刑罚。

而关于举行朝韩峰会的目的也出现许多阴谋论。8月18日，朝韩双方分别宣布，由于朝鲜遭受严重水灾，决定将峰会推迟到10月2日至4日进行。于是，外界又开始怀疑，朝鲜是不是有意推迟峰会，让峰会成果更为直接地在12月的韩国总统选举中替执政党助选。

但在世宗研究所高级研究员白鹤淳看来，这种怀疑是没有根据的。“如果朝鲜真要影响韩国的总统选举，就应该把峰会推迟到离大选更近的时候，比如11月。事实上，我不认为这次峰会会对大选产生太大的影响，主要原因是两大党派推出的候选人都不怎么受民众瞩目，尤其是在野的大国家党。”

白鹤淳认为，朝鲜水灾确实是峰会推迟的原因。“据我所知，朝鲜今年的灾情比1967年和1995年的两次大水灾还要严重。”

谈“和”还是谈“核”

7年前，金大中的专机从首尔起飞，经过69分钟的飞行，抵达平壤的顺安机场。当时，金正日亲临机场迎接。风和日丽中，两位首脑握手言欢。

而这一次，卢武铉要经历更多的颠簸。10月2日上午，总统车队将穿越朝韩边界非军事地带进入朝鲜。从边境到达平壤，大约需要3个小时的车程。

卢武铉的随行人员约有200人，其中包括50名媒体记者。目前公布的随行政府要员名单中，几乎囊括所有重要部门的首长，包括统一、情报、财政、科学、农业、卫生等部门长官。但敏感的媒体发现，外交通商部长官宋曼淳没有位列其中，而代之以很少随总统出访的国防部长官金章洙。于是，观察家猜测，建立军事互信将成为此次峰会的+议题。

从主题来看，第二次南北峰会与上一次没有太多不同，仍是围绕着“和平、和解、合作”六个字。但是，此次卢武铉的处境要比金大中微妙——去年10月朝鲜进行了核试验，核问题成为卢武铉在峰会上难以绕过去的一个难题。

根据民意调查，多数韩国国民认为此次峰会最急于解决的议题是“朝鲜核问题”。但是，卢武铉总统已经表示，强调朝核问题无助于半岛和平和南北关系的发展，“朝核问题目前通过六方会谈正得到解决，要我去跟金正日委员长谈朝核问题等于叫我去跟他打架。去强调都快得到解决的问题，会谈气氛能会好吗?”9月11日，卢武铉在青瓦台举行的记者会上这样说。

“关于朝鲜核问题，朝鲜一直主张这是朝美间讨论的事情，与韩国无关。”中共中央党校东北亚问题专家张琏瑰对本刊说。因此，卢武铉明知向朝方强调核问题，不会得到朝方的回应，弄不好反而容易激怒朝鲜领导人。

观察家普遍认为，朝鲜半岛和平机制的具体设想和安排，以及建立南北经济共同体的设想，将成为此次峰会的重点议题。此外，卢武铉还将尽量说服金正日将南北首脑会晤定期化、机制化。

张琏瑰表示，如果朝韩双方能就上述其中任何一项安排达成协议，同时记录到峰会结束时发表的共同文件中，都将是南北关系的重大突破。

但他认为，朝鲜很可能对上述议题不会有太多积极的回应。“关于朝鲜半岛和平机制，朝鲜认为主要谈判对手是美国不是韩国；关于南北首脑会谈机制化，朝鲜也不会有明确表态，因为这对朝鲜来说是对南关系的一张牌，机制化以后牌就失效了；建立南北经济共同体作为一种远景目标是可以的，但目前很难开展，因为在南北经济实力对比悬殊的情况下，朝鲜会认为保持一定距离才是安全的。”

朝鲜在峰会中最想谈的问题，就是具体的经济合作与援助项目。比如，南方对北的投资，向北边提供电力援助等等。

在向本刊谈及对朝经济援助时，世宗研究所高级研究员白鹤淳透露，韩国对北既有的人道主义援助不会改变，但韩方已经做好从“单纯的援助”转型到“投资型经济合作”的准备。韩方的投资重点将是

“社会先行资本”领域，即基础工业、设施和公共事业。

阳光政策没有牺牲

卢武铉访朝的日程还包括一些参观项目，其中，与金正日一遭观看朝鲜著名的大型团体操和文艺演出《阿里郎》，成为韩国国内热议的话题。

《阿里郎》是在可容纳15万人、号称世界上最大足球场的绫罗岛五一体育场上演出的，内容是歌颂朝鲜的主体思想和两代领导人金日成和金正日的功绩。韩国的反对党抨击了卢武铉观赏《阿里郎》的计划，说他此举是“配合北方政权的个人崇拜和宣传”。但是，青瓦台发言人解释说，朝鲜方已主动提出修改《阿里郎》演出的内容。

比如，今年4月的《阿里郎》演出中有颂扬朝鲜核试验成就的内容，但在今年8月的演出中，这部分内容已经被删去了。似乎是为了配合南北峰会，8月的演出中，上千名白衣少女组成了朝鲜半岛的图案，象征着半岛的统一。

2000年6月第一次南北峰会的成功举行，让人们看到了朝鲜半岛实现永久和平的希望。当时，金大中感慨万千地表示，“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朝鲜半岛的统一。”

然而，不到半年之后，美朝关系走向深渊。接着，朝鲜核计划越演越烈，朝鲜半岛局势日益恶化，朝韩关系也由此陷入停滞。

今年以来，布什政府在内政外交的双重压力之下，开始表达改善朝美关系的愿望。布什甚至在不久前举行的悉尼APEC峰会上破天荒地表示，只要朝鲜最终放弃核武计划，那么美国愿意考虑与朝鲜签订正式和平条约。

而与此同时，关于朝鲜核问题的六方会谈也取得了重大进展。9月11日，朝鲜邀请中、美、俄三国专家前往朝鲜的核设施开展4天的调查，对其核设施的去功能化方案提供建议。路透社9月14日援引美国国务院发言人的话说，“朝方向专家组出示了他们想看的每一样东西。”

尽管受到“朝鲜可能向叙利亚提供核援助”传言的影响，六方会谈新一轮会议仍在9月底召开。

第二次南北峰会，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得以进行的。事实上，峰会是否能获得成果，以及这些成果将来是否得以一一履行，与美朝关系和六方会谈的进展息息相关。

“过去的南北峰会单纯是朝鲜半岛南北关系问题，但自从去年10月9日朝鲜进行核试验进而宣布自己是一个‘有核国家以后，朝鲜就将整个南北关系纳入其核战略之中。”张琏瑰说。

他认为，朝鲜进行核试验后在外交上全面出击，目的是为了摆脱国际社会的制裁，同时迫使国际社会承认其“有核国家”的地位。而缓和并加强同韩国的关系便是实现这一战略利益的重要举措。

对韩国而言，朝鲜半岛局势事关国家的命运，而民族统一仍是许多人心中的梦想。在六方会谈中，韩国自知其作用不及美国和中国。因此，通过南北之间的互动，向北边施加影响力，说服朝鲜走上民族和解的轨道，这是韩国政府及民众对南北会谈的最大期望。

朝鲜进行核试验，使金大中时期所开始的“阳光政策”遭到了重创，批评者指称“阳光政策”让韩国做出太大的牺牲。然而，多数韩国民众仍然愿意相信，南北间需要合作与和解。

世宗研究所高级研究员白鹤淳的一席话，代表了当今韩国政府、学界以及多数民众的想法：“阳光政策的实施，开创了朝鲜半岛和平共处的新局面，双方之间的紧张对峙得到了缓解。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能说对朝的接触政策是一种‘牺牲呢?这是一种很短视的看法。事实上，朝韩间的经济合作越广泛、深入，双方的关系就会越密切、稳定，朝鲜半岛的和平局面就会越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