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城主义
2007-09-29罗雪挥
罗雪挥
同城主义就是一场简单的心情放纵:在同一城市打拼的陌生人,一道消磨短暂时光,不留真实姓名,不知对方的真实身份,从沉重的压力下,一次性逃逸,而后交集不再……
“玩过以后就分手”
“偌大的都市,飘浮的心脏太多,都希望找到一个组织,让自己不再孤独,于是就有了圈子。其实相互都不知根底。”北京女网民“懒猫”告诉记者。
从重庆到北京,一直在媒体圈打转的“懒猫”,已经换了好几个单位,也随之搬了好几次家,从西三环挪到东三环。成长时期的朋友渐渐失去联络,“懒猫”每天碰到无数的人,买菜的人,等电梯的人,但多不是可以说话的人。
这是大城市司空见惯的寂寞。
虽然内心极度渴望与人交流,“懒猫”还是拒绝同事进入自己的生活,她养了一只猫,养了一大缸金鱼,在宠物论坛上与人偶尔交流。
只有出差时“懒猫”才会放松警惕。她曾在宁波和修指甲的老板娘长侃,从收视心得聊到老板娘的婆媳关系,犹如闺蜜般热乎。回到北京,“懒猫”重归寂寞。直到她发现同城陌生聚会的圈子。
那是北京一家著名的户外俱乐部,每个周末都有户外野营,网络自由报名,费用AA。今年8月,“懒猫”第一次参加他们的活动,乘坐越野车去坝上。
周五晚,“懒猫”按时到达集合点。这里人头攒动,居然有四五个目的地迥异的户外团队。与队友素不相识的“懒猫”只好自己找组织,一路问到领队的头上。最终参加活动的是31人。彼此用的都是网名,比如结伴来的那对:一个叫“心情”,另一个叫“不错”。
越野车队走的多是小路,穿村过镇;满天星星,触手可及。
一路上考验不断,有人车坏了,半道要去修车;有人肚子不舒服,临时去买药。
最令“懒猫”开心的,是返程时车队上了高速,前方大堵车,在领队的指挥下,大家相互配合,车队又缓缓向后退出高速路入口。等到折腾回北京,已经是下周一的凌晨。直到分别,“懒猫”仍然不知道包括领队在内的游伴的真实身份。
“玩过以后就分手。”网民“江夜雨”领略过类似的“同城主义”。
IT人士“江夜雨”曾随中国那些著名IT公司的涨落,在北京的甲级写字楼中由西向东掘进。除了加班,“江夜雨”周末的一大爱好就是读书。她曾经因为朋友转来的一个号召帖子,参加了一场“周末读书会”。
在北京亚运村的一个会议室内,从城市四面八方赶来的陌生人们,愉快地享受着精神大餐。“江夜雨”推荐了朱学勤的《风声、雨声、读书声》。
她还记得一些参与人的名字,比如“大文”和“夏之绢”。记者找到“大文”和“夏之绢”,发现“夏之绢”曾经开车路过“江夜雨”的家,甚至和“江夜雨”的大学同学做了业务伙伴,而“大文”和“江夜雨”的单位也相隔不远。
三个人在同一个城市、同一条街道,乃至同一个朋友圈中,转来转去,彼此却再无交集。
城市现实版:“向左走,向右走”
在中国移民聚集的大城市,以陌生聚会为特征的“同城主义”,正在年轻的一代中落地生根,并和当地的城市文化结合。
该类聚会一般都由网上发起,均属于非营利或微利性质,范围以共同生活的城市为半径,路线都关乎自然的风景抑或自由的心情。
有些同城聚会并没有明确的目的性:比如在北京、深圳、西安、杭州等地流行的户外野营,无非是同城志趣相投的驴友结伴出游;广东深圳、东莞等地流行的足球俱乐部、羽毛球俱乐部、“杀人游戏”俱乐部等,以召集球友、牌友,锻炼身体和知识为目的,多是同城的白领移民参加;那些夹杂着相亲和交友双重身份的同城聚会,上述的各种形式交叉进行。
“淘友吧”CEO豆庆华介绍,他们组织过爬香山,也曾经召集过40人的聚会,吃完饭后又杀到“钱柜”唱歌。最近的一次活动是包下中关村茶吧,玩“杀人游戏”,30多个陌生人玩了近3个小时,还意犹未尽。
豆庆华表示,虽然有人希望能够找到另一半,但也不排除有人通过聚会度过一段轻松时光,释放工作压力。
“年轻、单身,没有家庭压力,玩得痛快就好。”参加过同城陌生聚会的北京网民“阿飚”如此形容。
无论是在经济发达的中国东部城市抑或欠发达的西部地区,“同城主义”的拥戴者都在25岁至40岁之间,其中,“70后”是主力人群,多以IT圈和办公室白领为主。这类人群的圈子相对更窄,对通过网络联络同城聚会的方式也更认同。
“都不是有钱人,但是都有正当职业,档次比较高。”西安网民“简单的放纵”告诉记者。
“同城主义”的队伍不断扩大。越是移民城市,同城聚会就越兴旺,比如北京和深圳。北京绿野网站市场经理孙轶认为,这与人文环境和地域传统有关,移民城市的人口更复杂,整个文化氛围更开放,对陌生人的接受程度也就更高。
北京网民“阿飚”则现实地列出理由,同城聚会人多好玩,更安全,成本分摊后费用更低,而且相对自由。“同城主义”最大的诱惑便是几乎所有人都使用网名。人人隐去真实身份,反而是人人自在。“懒猫”就常常因为一路上陌生玩伴活色生香的荤段子笑翻。
根据北京绿野网站资深领队“老猫房上睡”的观察,那些在正常的工作和学习环境中无比克制的人,在陌生的氛围里,往往能够表现平常不敢表现的自我,比如“爬山愿意玩强度,休闲愿意玩‘腐败”。
不过,欢聚过后,多数人也就失去联络,虽然有人也会留下MSN甚至手机号码。“老猫房上睡”几乎每周末都要带领五六十人出发远行,其后有些人会继续参加,有些人则就此别过。“老猫房上睡”估计,新人至少占一半。活动结束后,仿佛魔法总在午夜12点消失,快乐的陌生人就纷纷被打回原型,又顶着各种ID在人海里消失……
同城主义:快乐至上
“历史给定的那个时期只会是一段过场。任何出去消磨时光的人都寻求快乐。”德国哲学家本雅明曾经这样描述城市中的休闲逛街者。
在眼下中国流行的同城聚会,短暂、不稳定的人际关系中,追寻快乐休闲仍然最有号召力,这亦是一个特定时代的特定需求,在流动频繁,变化飞快的中国特大城市,人人力争上游,而人人寂寞如雪。
“我只想找一些有意思的伴,从生活中逃离一下。”“懒猫”明了自己在网络时代的境遇——传统上血缘、业缘和地缘结成的稳定的人际关系,正在剧烈的社会流动中节节败退。在其父母的年代,一生一世几乎都在同一个地方呆着,那时自有单位同事、甚至好街坊可以做“姐妹淘”。
“很明显,这是社会转型过程中形成的速成行为,人与人之间更孤独,更容易导致及时行乐。”美国约翰斯一霍普金斯大学社会学博士刘蓓介绍,在美国,人们一般不会参加陌生人的同城聚会,虽然城市的人际孤独感都在与日俱增。
刘蓓列举了“同城主义”在中国流行
的原因。比如中国的独生子女政策导致青年人的孤独感加深,比如沉重的社会竞争压力摧毁了白领们可能在工作中建立的友谊。人们之所以会匿名聚会,还基于社会变化太快,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潜藏着危机。
刘蓓介绍,这样剧烈的社会变化和上个世纪70年代的美国有些相像,美国年轻人当时也出现很多反传统的行径,其结局大都是形成政治和文化上的反思,而在中国,类似同城聚会这样的减压尝试,都以休闲娱乐为目的。
“这与中国人的信仰缺失也有关。”刘蓓告诉记者,美国白领更普遍的节目是周末上教堂、做义工,而不是与陌生人欢聚。只有没有宗教、没有发达的非政府组织、没有慈善习惯、没有稳定单位、甚至没有明天计划的中国青年人,才匆匆在同一个城市寻找着玩趣相投的另一群,真诚但交往并不深入。
不过,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浅层次的快乐已经满足。网民“懒猫”说:散场后难免更寂寞,但内心依然温暖。
同城童话:结局是这样的
“这个势利和急促的社会,把朋友分成4个境界:马路朋友、走廊朋友、客厅朋友、卧室朋友。”上海艾肯咨询公司合伙人王启感慨。这个生于上个世纪70年代的西北青年走南闯北后,发现
友谊的纯真年代已经过去,即使是同城聚会。
在创业前,王启一直在比较大的外企任职市场总监。他常会参加一些在度假村和高尔夫球场组织的同城聚会活动,会收到一大堆名片,其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只是一次性的马路朋友,3秒钟便擦肩而过。
偶然也遇到可以彻夜长谈的朋友,可以谈到东方露出鱼肚白,“这叫卧室朋友,但并不是有些人以为的那类,绝对不是性伙伴。”王启强调。对于前者,王启认为敷衍的感觉很重,大家都好像没有交往的必要,除非有人想求自己办事,或者刚好可以利用到谁。
对于后者他印象深刻,甚或有意照顾。王启的保险代理就是交给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东北女孩。
同城聚会,也产生一些守望者——虽然大家事后彼此鲜有联络,但在个人的通讯网中,还是形成了一个群。网民“江夜雨”表示,现在的人都在编织一个人际关系的蜘蛛网,如果留下了手机和MSN,这个人就变成自己蜘蛛网上的某个节点,虽然远,虽然不用,但是你会觉得他在你的范围内,在某个需要的情景下,你可以将他激活。这才是同城童话的真实结局。
“人际关系就是生产力。”人和网上甚至出现这样醒目的标语。与纯粹召集玩伴、休闲放松的活动相比,以杭州人和会、上海人和会为代表的同城聚会并非典型,却更具备诱惑力。人和网活动策划人叶晶晶介绍,他们在杭州已经举办多次陌生人聚会,内容从白领保健到理财到休闲不等。
最近的一次聚会是营销总监的聚会,参加人数二三十人不等。令叶晶晶欣慰的是,不少人事后还持续参加,彼此保持着联络,虽然这样的效果在同城聚会可遇不可求。
无论是精神减压的快乐动力,还是现实交际圈中的商务需要,同城聚会由自发到有组织性,发展成为“同城的陌生产业”。
各类专业的交友网站不断诞生。
北京绿野网站已经发展成为北京著名的户外野营活动据点,市场经理孙轶介绍,旺季时每周都有四五十个陌生聚会活动同时出发,而号称有十万淘友的“淘友吧”CEO豆庆华对同城聚会的未来也十分看好。
“同城主义”,譬如“有时飞来一只鸟,有时吹来一根草,堆积一些泥土,落下几颗种子,你不知道它在什么时候会开什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