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可不可以拥抱你

2007-07-05梁容斌

37°女人 2007年10期
关键词:孙子爷爷母亲

梁容斌 雪 儿

我有个“拉帮套”爷爷

“拉帮套”这个词,几乎已被时代淘汰,尤其是年轻人,多半不明白什么意思。可是我却对它十分敏感,在几十年前的辽北农村,这个词的含义是低微、卑贱,只有爷爷这样的男人才被这样称呼。

年轻时的爷爷因为家穷,直到30岁还没有娶上媳妇。这一年,我的亲爷爷得了瘫病,一下子栽到炕上起不来,奶奶不但要照顾三个孩子,还要时刻料理爷爷的吃喝拉撒。我亲爷爷和现在的爷爷从小一起长大,好得只多出一个脑袋,所以很自然地,爷爷就成了奶奶家最得力的帮手。后来就有好心的乡亲们撮合,说秦老大你就给老梁家“拉帮套”吧。在得到我奶奶的默许后,秦老大就成了我现在的爷爷。

尽管当时乡亲们对这样的“拉帮套”是认可和同情的,不过我父亲却把这看成奇耻大辱。父亲不能容许自己的瘫爸爸还活着,却有另一个人履行着实际的父亲责任。不管他对自己多么好,父亲始终不跟他多说一句话。

父亲不到17岁就同村里的年轻人一起到城里水电站工作了,三年后娶了母亲,五年后,父亲成了正式工人。我初二那年奶奶去世,爷爷又成了孤身一人,惟一与他做伴的是两头大黄牛。而我,每每和同学谈起家世时,便绕过那个贫穷的老家,绕过那个瘦弱的老人。我不愿意他跟我有一丝的关联。

住在城里的父亲只有年节的时候才肯带我去看望爷爷。每次去我们都不会在家里吃饭,尽管爷爷总是乐颠颠地忙着去村里的小卖部买豆腐买肉。我不愿意多待在他身边,我讨厌爷爷身上那股似乎已融入血液的牛粪味儿。但我能感到他对我的喜爱,他看着我,那么专注地看着我——从他的眼中,我感到他渴望像别的爷爷们一样,能抱一抱自己的孙子——这个名义上的孙子。但是,每一次,我都躲开了。我们离开的时候,依然剩下风烛残年孤独的他,剩下每次他虽然明知道我们不吃却还要坚持买来的菜和肉。

让我无法拒绝的爱

我上高一那年,父母双双下岗。父亲成了人力车夫,母亲则在批发市场替人看管衣服摊儿。等我高考时,家里的经济状况已是捉襟见肘。

最盼也最怕的那一刻终于到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被我拿在手上,上面那一组标明学费的阿拉伯数字让父母和我的头都大了。为了儿子的前程,一向打死也不借钱的父亲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向别人借。

这个时候,我们听到了敲门声。门口站着被雨淋得湿透了的爷爷,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头发淌下来,一件我在初二时穿过的旧运动装紧紧裹在他身上,显得异常滑稽。还是两年前因为父亲去外地务工,善良的母亲背着父亲把爷爷接来住过一次。只那一次,不识字的爷爷便记住了他“儿子”的家在哪里,现在想来,他这份“记性”该是用了怎样一种心情保持的啊!

进了屋,爷爷看着我,笑眯眯的,表情里有一份表达不尽的喜爱。我却以一贯的冷漠跟他打了声招呼便朝里屋走去。这时候爷爷叫住了我:“斌斌,看爷给你送啥来了!你考上了大学,是咱老梁家的光荣啊,咱村可都传遍啦。说俺斌斌能耐大呐。”我回过头,只见爷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塑料包,打开——那是厚厚的一沓钱。我愣了,父亲也愣了。爷爷笑呵呵地说:“瞅你们,还愣着干啥?快接钱呐,5350元,你们没想到吧,我那两头牛还真值两个钱儿!”父亲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根儿,他说:“俺们有钱,不用你的钱。”“得了,你有没有钱我还不知道?别打肿脸充胖子了,花我的钱我乐意,应该的。”说着把钱往茶几上一放,站起身要走。母亲忙拦着留他吃饭,他瞟一眼父亲和我,见父亲蠕动着嘴唇却说不出话,以为是不愿意让他留下,就坚持走了。事后母亲埋怨父亲,父亲干瞪着眼睛,硬梆梆地甩一句:“你就知道我不想留啊!”

在我念大学的几年里,爷爷总在我需要钱的时候来到我家,乐呵呵地掏出一沓钱给我“零花”。我不知道没有了牛,爷爷的钱从哪来。每次问他,他都说:“我啊,有个挣钱的好门路呢!”然后就像藏着个大秘密似地冲我扮一个鬼脸儿。扮鬼脸儿时,他脸上那粗糙松懈的皮肤就拧成一团,清鼻涕淌到唇沟里——那样子不但不好笑,而且相当难看。已对他有了一些亲近的我,看着他这副奇怪的模样,不觉有些心酸。而父亲也不知道他所谓的挣钱好门道在哪里,只想是他多年的积攒罢了。

我知道你的满足

去年暑假,我跟父亲一起回老家探望病重的三奶。在小站下车时已是黄昏。我们从蜿蜒的土路走向小村,一望无际的大草甸子因为天旱而绿意惨淡。也就是这一望间,我看见了爷爷,正奋力地拢着大约三十多头牛。年过七旬弯了腰的爷爷瘦得只剩下把骨头,挥着长鞭,奔跑着,吆喝着,而那群牛根本不听他的指挥——显然它们很不满意这里的草是那么少,自顾自地去寻找草地,全然不理爷爷一次又一次的跌倒。

我和父亲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我忙跑上前,也不管自己根本没有拢牛的经验,只是帮爷爷从四面围圈着那一头头倔强的牛。等我们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时,牛群终于安静下来。再看爷爷,他坐在滩地上,张着嘴费力地喘着气,脸涨得通红,鼻尖上划破的地方渗着血,衣服上满是草浆和泥土。他大口地喘着气,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来。

父亲问:“咋整了这么多牛?”爷爷笑了:“都是咱们村儿的。现在放牛不好放了,都嫌费劲,我就张罗着拢到一块儿,我放,一头牛一天5毛钱,这30头,就是15块呢。一天15块钱,我这老头儿一天能挣15块钱呢,你说上哪儿找这样的好差事啊。有这钱,咱家斌斌上学还愁?”

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揽他的肩,爷爷却连忙躲开:“埋汰,我身上埋汰!”说着,就去赶牛,回头对父亲说:“快去看你三婶儿吧,我还要等一会儿。草少,牛还没吃饱呢。”暮色渐深,听着爷爷那声嘶力竭的吆喝声,看着他深一腳浅一脚奔跑的背影,我鼻子一酸,眼泪涌了出来。

一头牛,从早放到晚,收入5毛钱。我的爷爷就是这样5毛5毛、一点一滴地积攒起孙子光明的未来啊!

等爷爷把牛一家一家送去,再回到自己的小屋时,时针已指向晚8点。父亲破天荒地为爷爷炒了几个菜,买来一壶酒。爷爷看到他不在家从不会亮的屋子有了灯光,灯光下有他几十年来一直视若己出的“儿子”和倾尽全部心血培养的“孙子”在等他回来吃饭,老人家竟然倚在门框上挪不动步,这样的情景,他盼了多少年!父亲头一次郑重地喊他:“爸,过来吃饭吧,咱爷俩喝两盅。”爷爷抬起浑浊的泪眼看着“儿子”,伸出剧烈颤抖的手,父亲拉过这双苍老的散发着牛粪味儿的手,哽咽难言。我却终于忍不住喊一声“爷爷”,扑到他怀里哭了。

现在,父亲找了一份收入较高也较稳定的工作,我也有了工作去向。爷爷在我们家颐养天年。他心情好的时候会穿上体面的衣服故意往人多的地方凑,说不到几句话,就会说到他有出息的孙子,别人听得不耐烦了,他也不在意,仍旧带着满脸的笑容回家来。

我知道爷爷的那份满足,一份我们欠了他那么多年的满足。

(摘自《新世纪文学选刊》)

猜你喜欢

孙子爷爷母亲
冬爷爷
站着吃
孙子壵
爷爷说
孙子垚
孙子垚
给母亲的信
孙子
悲惨世界
送给母亲的贴心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