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短消息
2007-07-04何玉铉
何玉铉
前年冬天,父亲住院了,为了联系方便,我给他配了只手机。父亲戴着老花镜,满脸欢喜地摆弄着新手机,对同屋的每一个病友说:“我的新手机。”然后仿佛为了强调似地加一句:“我女儿给我买的!”
在病床上,我手把手地教会了父亲拨打电话、接听电话,又自作主张地替他存了几个常用的号码。我以为手机于父亲而言,只是“便携式电话”而已。六十多岁的人了,能用手机拨打接听就相当不错了。
父亲在城里住院,我在乡下上班。每天中午我都给父亲打一个电话,常常是匆匆两三句就挂断了,全然不顾父亲还在电话那端絮絮叨叨。父亲有时也给我打电话,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今天我精力好多了,你放心。然后就是1床出院了,2床恶化了,3床换了保姆之类的鸡毛蒜皮的事。我常常粗暴地打断他的话,不耐烦地说:“通话费很贵的,我挂了。”
那个周末去看父亲,他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说:“我听说发短消息便宜,你教我发短消息吧!”我例行公事地给他演示了一遍,说:“您有空就慢慢琢磨吧!”顺手将《使用说明书》递给他。没过多久,我的手机“嘀”了一声,原来是父亲的短消息发过来了。父亲笑呵呵地说:“以后挂瓶的时候,我就给你发短消息。”
父亲说到做到,从此以后,我的手机像热线一样忙。他在短消息里告诉我:他用上新药了,主治医生来看过他了,食欲已经很好了,睡眠也不错……当然最多的是关照我的生活和工作。每每我还在赖床,父亲的短消息就到了——起床了吗?别误了学生的课;到了吃饭时间,他的短消息又到了——吃饭了吗?别饿坏肚子;深夜我在网上打牌,他的短消息又到了——睡了吗?过度游戏有害健康,关好门窗,谨防小偷……我想我都三十多岁了,还不能料理自己的生活吗?就暗地里笑他的婆婆妈妈。偶尔回个短消息,也是电报式的,“嗯”、“好”、“没”是我常用的短消息内容。
记得那次,父亲听说台风会从家乡经过,紧张得不得了,一个下午十多条短消息发过来,一会儿关照我关窗,一会吩咐我拔电源,一会儿叮嘱我不要出门……
父亲的病重了,听说他发短消息很吃力,我劝他说:“还是打电话吧!方便。”父亲笑着说:“发短消息,既便宜又解闷。”然后扬扬手机说:“最重要的是,它不会打断我的话。”听了这话,酸楚像潮水一样卷上我的心頭,泪水漫出了眼眶。
父亲走的前一天,我收到父亲的短消息:“我很好,勿念!”这是他所有短消息中最简要的一个。我没料到这会是父亲给我的最后一个短消息,也是最后一个安慰,最后一个善意的谎言。
当我第二天早早赶到医院的时候,父亲已经深度肝昏迷了,手机就摆在床头。母亲说,昨晚他总时不时地看看手机,大概在等你的短消息。
父亲发来的短消息,我舍不得删去,这是父亲留给我的精神财富,够我受用一辈子。泪光迷离中,我仿佛看到父亲坐在病床上给我发短消息,每个短消息都盛着一片爱心,一份真情。
(摘自《青岛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