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家园

张　闳

《为家园辩护》

〔法〕尤纳·弗莱德曼 著

秦屹､龚彦 译

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

2007年4月出版

从前,巴比伦有一位国王,娶了一位米底亚女子为王妃｡这位来自山区的王妃,始终对故乡山景难以忘怀,朝思暮想｡于是,国王便命令人们在巴比伦的平原上建起一座"空中花园"｡把地面的景象移到人工的山坡上,把记忆和梦想提升到天空｡这是一个多么奇妙的设计!"空中花园"医好了王妃的"思乡病"｡园林在空中,家园即天堂｡

两千多年后的今天,一位犹太老人也有着同样的梦想｡这位犹太老人是"移动建筑"小组的创始人,联合国人居奖得主尤纳·弗瑞德曼(Yona Friedman)｡尤纳首先是一位建筑思想家,他影响并启发了包括英国的"建筑电讯"､日本的"新陈代谢派"以及黑川纪章､丹下健三等在内的一代建筑师,自己却从未参与任何精英集团或是国际上的建筑和城市规划运动｡他是一个总是处于规划状态的梦想家,一个一生大部分设想都未曾实现的建筑大师｡如果说,伊甸园是人类最早的一个乌托邦梦境的话,那么,巴比伦空中花园则是第一次把乌托邦付诸具体空间形态的伟大实践,而尤纳一生都在设计着的"空中城市",则是对两千多年前巴比伦之梦的遥远回应｡

作为一位曾经遭受流放的犹太人,尤纳一生都在寻找一个更加自由的家园,为自己也为人类｡把"家园"还给每一个人,这是他的最大梦想｡"空间城市"创造了一种新的城市空间和一种"空间民主"理念｡他在《为家园辩护》中写道:"'普通的人'(Average Man)根本不存在,他行为的不可预知性是不能通过所谓的统计归纳来描述的｡人类行为和居住者的不确定性,每一个人的居住故事里面所反映出来的形形色色的性格特征,才是决定城市意义的关键因素｡"在他的"空中城市"的构想中,城市的主体是那些居住在城市中的每一个个体,是城市中最基本的使用者｡城市居民拥有选择各自居住地点和形态的权利,并可以不停地去改变､完善｡而他的"移动建筑"则把随意改变建筑形态的权利也让给了居住者｡他为2012年巴黎奥运会所做的设计是,把整个巴黎城都变成运动场,让奥林匹克在城市现有的任意空间中实现｡每一条街道或每一处广场都可以改造成运动场,每一位市民和街头行人,都可以成为奥运会的观众｡奥林匹克成为城市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尤纳是一个天生的梦想家｡他的设计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梦想,把我们从现实的时空中带回到童年时代的白日梦状态｡一种令人迷醉的想入非非｡在《为家园辩护》一书的"别册"---《你有一条狗》中,他以他的爱犬巴尔基斯·牧羊·杜宾的视角,描绘了动物眼中的世界关系和交往伦理｡

"家园"-"乌托邦",在尤纳那里,这是一组可以互译的概念,一对互为镜像的事物｡事实上,尤纳的想法并非不切实际的妄想｡他的许多设计,在现代科技的条件下,并不难实现,甚至可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而我们这个时代似乎更喜欢那些个虚夸的或平庸的东西,无论在哪个领域都是如此｡

今年4月,84岁高龄的尤纳到上海办画展｡他走在南京路上,仔细观察上海这个世界上巨大的"建筑工地"｡南京路的终端即是黄浦江,水流阻隔了行人,对岸的浦东变得遥不可及｡他为黄浦江提供了一个"桥镇"的设计｡一座可居住的桥,容纳了住宅､办公室､公共场所的空间｡"桥镇"成为城市街道和建筑的延续,城市生活空间的一个扩充的部分,同时又是对"阻隔"､"障碍"等因素的消除｡阻隔,对于这位犹太老人来说,显然是一种难以排解的焦虑,是犹太人自摩西时代"出埃及､渡红海"以来的焦虑｡越过这些"阻隔",通向"流着牛奶与蜜"的甜美家园｡这种对"阻隔性"消除的渴望,与他在《你有一条狗》中,对人与动物之间的"阻隔"的消除的努力,是一致的｡不难看出,尤纳心目中的"家园-乌托邦"不仅是空间上的自主移动和勾联,同时也是心灵上的沟通和精神上的"航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