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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战场采访

2007-06-13李耐因

百年潮 2007年8期
关键词:敌军战役部队

李耐因

1950年我作为新华社记者随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九兵团入朝,在朝鲜亲历了第二次和第五次战役,以下是我参与第五次战役战场报道的回顾。

投入战斗

大约1950年10月下旬的一天晚上,新华社第三野战军总分社领导通知我:三野九兵团的部队已经北调,新华总社决定派记者随军入朝,林麟、徐熊和我三人组成由林麟任组长的新华社九兵团记者组。11月,我们赶到沈阳九兵团部报到,兵团宣传部长张景华接待了我们,当时九兵团司令员兼政委是宋时轮,副司令员是陶勇,政治部主任是谢有法。入朝后不久我就随九兵团参与了长津湖战役。

1951年,长津湖战役(第二次战役)结束以后的中国人民志愿军东线兵团,经过一段时间的整休、补充,焕发出昂扬斗志,准备出击——志愿军入朝的第五次战役即将拉开序幕。3月30日,我们要离开驻地——永兴郡(县)宜兴面(区)新兴里(村)了。朝鲜较少有聚居的大村庄。我们所住的新兴里在一个弯弯曲曲的山谷里,这里三家,那里两家,像撒豆一样,绵延有10多里。我们新华社的两名记者——林麟和我,住在里(村)细胞委员长(村支部书记)家里。住的时间久了,房东同我们熟了,就叫我们“李同目(同志)”、“林同目”,打着手势和我们聊天。房东看我们收拾行李,知道我们要走了,都挤到我们屋里来,睁大眼睛问:“卡扫?”(走吗?)一遍又一遍地同我们握手,一次又一次地叮咛我们:“森力哈肖,瓦扫!”(打了胜仗,回来!)

下午5时,我们整队出发了。我们的队伍转过山角伸向远山。已经走出很远,在暮色苍茫中仍然看见穿着白色衣服的房东一家老小,站在河边高岗上向我们招手。

第二天傍晚,我们路过永兴郡城。两个月前,我从咸兴南下的时候,曾经路过这座小县城,还特地逗留了半日。一条长街,两排整齐、干净的朝鲜店铺,一条小河绕城而过,山上绿树葱茏,宁静宜人。我们到一家店铺打尖,店老板热情地煮了土茶给我们喝,在泥土地上画出山河,指点我们要去的路线。我们还在这里花200元朝币买了10个苹果,又大又甜。可是,这一次我们再路过永兴,这个曾让我们喜欢的小城,已经没有了,面前是一片断垣焦土。干净的店铺没有了,热情的居民没有了,美国的重磅炸弹把这座美丽的小城毁灭了。离永兴不远的一座土山下,我们看到一个新挖的洞穴里坐着一个老婆婆,洞穴里传出老人的呻吟声。躺在草席上的老人,在美军轰炸中右臂被炸断了。我无法抑制胸间的愤恨,也无法慰藉这位受难的老人。我默默地把干粮袋中半袋炒面,倾倒在老婆婆的陶钵中。老婆婆漠然的、痛极麻木的表情,使我的眼泪涌出了眼眶。

我们一直是夜行军,向南,向西,向南,黎明则宿营在山坡、河谷或森林、村落中。巨大的部队行动,是令人振奋不已的。夜幕降临,一切通向三八线的公路都涌满了汽车、炮车、马车,涌满了步兵、炮兵、担架兵、运输兵,几支部队齐头并进,路有多宽人有多宽,浩浩荡荡,犹如一股巨流,带着冲击的力量奔向前方。

这时候,我接到命令:随二十六军出发,紧急赶赴汉江阻敌北进。告别林麟和兵团部,我连夜赶赴部队。朝鲜的4月,虽然金达莱花(中国叫杜鹃)已经萌蕾吐叶,但夜晚仍然寒气逼人。敌机袭击时,一会儿是解除警报,跑步前进;一会儿是“隐蔽、隐蔽”,就地卧倒。燃烧的村庄,燃烧的树林,把夜空染得五颜六色,空气中充满焦臭味。愈走近三八线,愈看到日夜不灭的山林大火。

这天急行军80里,傍晚还不停歇。队伍里一个劲儿叫“跟上,肃静”。据说已到三八线,西南方向炮声隆隆处就是汉城,汉江就在前面不远处。那天,天特别黑,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偶尔手灯亮一下,马上招来训斥。我们是摸着前面人的背包、子弹袋,跌跌撞撞地鱼贯前进的。路是看不见的。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一会儿左一会儿右,谁都不清楚是走在山上还是谷下,不时听到人们的摔跤声,骂骂咧咧的埋怨声,低声的呼问声。头顶不时掠过敌人的夜航侦察机,机翼下的夜航灯像流星闪烁。这时就传来口令:“不准吸烟,注意隐蔽”。忽然,队伍停下来。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人们,马上往地上一蹲,借机休息一会儿。可不敢打盹,一旦走失,昏天黑地哪里找队伍去?人们互相提醒着:“小王,醒着吗?”“老李,注意前面动静!”时间一分一分耗去,半个钟头,一个钟头,仍不见动静。人们不耐烦起来,有各种各样怪诞的猜测。忽然,传来命令:“各单位自找隐蔽地,就地休息。”怪话就来了:“这黑天,还找隐蔽地?”毕竟人们都高兴歇一阵,就手摸着,脚探着,找块平坦地背靠背地坐下来。我是跟二十六军前线指挥部的宣传部门在一起的。我们摸到一个崖头似的地方,肩并肩地挤挨着,实在太累了,不觉朦胧睡去。

三八线上的夜景,另有一番景况。敌机不时从头顶掠过,机上的夜航灯像流星一样划过夜空;侦察机在高空盘旋,像老年人那样不紧不慢地哼哼着;轰炸机发出隆隆的雷鸣,滚滚而过,随后便传来爆炸声浪和闪电般的亮光。大炮捶着大地,高山也在阵阵抖动。照明弹、曳光弹不时腾起,然后在天空摇曳着,慢慢暗淡。黑夜像块巨大的幕布,遮掩了人的活动,但紧一阵松一阵的枪炮声,却可以使人想象出那里正在厮杀。

传来消息说,这里距汉江仅20里,敌军在汉江南岸。

战场情况,可谓瞬息万变。昨天,部队还在紧急构筑工事,准备还击北犯敌军;今天,却传来命令:立即东移。于是,抛开准备好的一切,拔腿就走。这时,二十六军军部转来新华社命令,要我立即赶到二十七军去,第五次战役发起,二十七军担当主攻。于是,我带上兵团派给我的通讯员、18岁的小杨,马上出发。还好,我们第二天就追上了二十七军部队。在这之前,我已经通过二十六军电台发出了两篇报道,其中一篇是《美军士气的新变化》。

又是急行军,从4月中旬开始,朝鲜进入雨季。第五次战役选择这个时候打响,恐怕是总指挥部花了一番脑筋的:雨季削弱了敌军现代化装备的威力,飞机受到天气制约,坦克、装甲车运动也增加了困难;阴雨掩盖了我军行动,最易出敌不意。

乘胜追击

二十七军是在於论里突破敌军防线的,那里曾是敌军首都师的一个指挥部。我夜里跟随部队路过那里时,房屋已经起火,硝烟还在弥漫,铁丝网、壕沟已凌乱不堪,到处是炮弹坑。几具敌军尸体就在路旁,可以想象,那里曾经有过一场恶战。“跑步前进!”前面传来命令。我来不及细看,匆匆从那里跑过。

我们的部队跨过北汉江,跨过朝鲜东部的照阳江,越过三八线,一路打一路前进。哪里发现敌军,一支部队就留下追剿,大部队仍然翻山越岭向南急进。炊事班甩掉了,担架队甩掉了。逢到河,就喝一口水;饿了就抹一口炒面。夜间走,白天冒着敌机的扫射、轰炸也走。不断传来消息,“前面抓住敌人了!”部队哗哗地涌向前去。等我们赶到时,传来消息说:第几

连已经把一营敌军吃掉了。我们看到佩有骷髅标志的李承晚首都师的俘虏被押下来。前面炮声又激烈起来,部队顾不上休息,立刻又向南扑去。宣传部的孙渚圆碰到我,他说他3天里只靠在树上睡了3个小时。其实,我也是这样,只有在指挥员摊开地图寻找道路的时候,随便一靠打个盹就是了,哪里睡过什么觉。

从被俘的李承晚军官兵那里获得消息:我们当面之敌是李承晚军的首都师和第五、六师。我军在於论里突破敌军阵线并迂回穿插将敌包围以后,伪军的头目就下令解散,官兵自寻出路,到大邱集合。这可真是世界上少有的“战法”!可这“战法”却还真有点“成功”。在我强大兵团围追堵截下,他们迅即化整为零,凭借着对山林地形的熟悉,一哄而散,钻进密林深山,确实给我军制造了麻烦。朝鲜中部山大林密,敌军这一散,我军即失去打击目标,要把那一大片密林峰岭搜索、梳理一遍,并非易事。传来的消息说,整团整营歼灭的敌军较少,而抓获的散兵游勇甚多。溃败的敌军连重装备一装甲车、大炮、卡车都丢下,一哄而散。我碰到押解俘虏的部队,战士们诉苦说:白天抓到的,夜里趁黑逃了不少。“他向山林里一钻,哪里找去?”倒是抓获的美、英军俘虏比较老实,跟着走不敢逃,还有点怕我们丢下他们。这是因为,他们“人生地不熟”,又语言不通,真的逃进山林,不饿死也会被老百姓“收拾”。

我军4月22日发起第五次战役,到4月29日,算是第五次战役的第一阶段,连续作战7天,总共歼灭敌军2.3万人。把敌军整个赶过北汉江和照阳江,把战线推进到三八线以南。兄弟部队推进得更远,据说先头部队已指向敌后重镇春川。

从4月30日开始,进入第五次战役的第二阶段,以攻歼县里地区李承晚军三师、九师、五师、七师为主要目标,仍然以穿插包围为主要战术手段。因此部队翻山越岭、穿林趟河,以超人的毅力跑步急进。经常是跑着跑着一个同志咕咚一声摔倒了,口吐白沫昏迷不醒,几个人赶快扶他到路边急救。这是疲劳过度引起休克。从4月28日开始,连日大雨倾盆,更增加了行军作战的难度,几乎是人人一身泥水汗水,幸好我有一块雨布遮身,使得稿纸、笔记本幸免于难。

我开始写《红五月的献礼》,综述第五次战役巨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开始酝酿《照阳江畔的日日夜夜》。说是写,其实也只是在行军暂停时,在笔记本上勾画个轮廓,记下必须用的情节线索,一声“出发”,就赶忙收起笔记本走路。还有一大难处,到4月28日,我们背上的干粮袋——里面是四五斤炒面——大都空空了,因部队前出太快太远,敌军飞机袭击我军运输线,后方给养供应不上,我们不得不自己找东西吃,有时弄到几个土豆、几穗苞米,运气好弄到几罐敌人遗弃的罐头,有时就饿着肚子赶路。全军如此,我这个新华社记者也不例外。

5月1日那天,我们宿营在一座小山头上。我顶着雨布,靠在一块石头上睡了5个小时,醒来时,天空乌云急驰,偶尔洒下一点阳光。前两天,每夜急进70里。在平原上,70里实在是“小菜一碟”,5个小时就到了;可这山路,70里行程则要两头见太阳,不到天亮不罢休。所以战士们说:甭问行程多少,反正目的地不是“天亮山”就是“天亮里”。人们都期望阴天而不下雨,白天走路,那时整个部队一片欢腾。

5月3日,是个大阴天。各路大军白天出动,南下的公路上可谓炮车滚滚、人马如潮。路上不只二十七军的各师团,常常是半路又插进一支队伍来,一路小跑,“跟紧、跟紧”的口令一个传一个。我们碰到的有十二军、十五军、六十军的番号,还碰到一支朝鲜人民军的部队。真是所有大路小路上,都是军队。炮车、卡车都用树枝伪装,战士的帽子上、背包上也插上小树枝,远望去像森林在山间移动。马嘶人唤,真是热闹至极。

有趣的是,我们路上还碰到一支朝鲜人民军的高炮联队,全是20岁上下的女兵,军官也是女子,女少尉、女上尉,我还看到一位女中校,倒也威风凛凛。在过一个山口时,一门高炮车轮陷进石头缝里,女兵们喊着口号又抬又推,尖亮的嗓门给过路大军平添情趣。我们的人都夸奖朝鲜妇女能干。前面部队派出一个班帮她们排除障碍。终于高炮车启动了。听到一片叽叽喳喳声,大约是向志愿军致谢吧。在朝鲜的两年多,我只这一次看到纯由女兵组成的联隊。

连续进击

第五次战役的第二阶段是从5月1日开始的。我们把敌军——主要是李承晚军的九师、三师和七师、五师包围起来,然后几路大军一道发起攻击,经过激战,把敌九师、三师的大部和七师、五师的一部歼灭,总计歼敌1.7万多人,攻克县里。从5月1日到5月21日,这20天中只可用4个字概括:行军,打仗。部队频繁的调动,进击,歼敌;再进击,再歼敌。我从军部跑到师部,从师跑到团,大部分时间是在营连,和战士们在一起。在军师指挥部只能了解到哪个山头打下来了,哪处村镇占领了,怎么打的,怎么占领的,不清楚。这就需要到营连去了解。在部队急剧运动中找到营、团不易;已经进入敌占地区,山林里有敌人溃逃的散兵,我也不敢乱跑,所以碰到哪支部队,就跟上走一阵;这支部队停下来休息了,就跟上另一支部队走,边走边打听消息。连绵不断的大雨,也为部队运动增加了不少困难,我也同部队一样是从泥水中滚过来的。有一天,我们夜间宿营在山坡上,用树枝搭个棚子就睡了。清早一看,吓了一大跳。就在我们棚外十几米处,就躺着一具李承晚兵的尸体。在雨水中已泡得发胖,散发出一股臭气。弄得我们几个人直发呕,早饭也吃不下去了。

我们越过朝鲜中部著名的白云山脉,趟过几条江河,到达至月里。从前面传来消息,六十军的一个师前出太远,孤军深入,遭敌军围困受到很大损失。从我们身边开过一支支部队,前去接应。在西南方向炮声激烈,说明那里正在激战。也有从前面撤退下来的部队。战士们告诉我们,敌军机械化部队反击过来,他们已经顶住打了两天两夜。

从5月12日到5月23日,二十七军又向南扑过去。只能从地图上分辨出,我们翻过一座叫竹叶山的大山,又趟过了好几条江河,水浅处到腰胯,水深处到胸膛,我只好把挎包顶到头上过河。已经弄不清都是些什么江河了。总之,一直是爬山过江,过江爬山。有两次,我们的宿营地遭敌机和大炮的轰击,有两个同志负伤,炊事班的大铁锅被炸飞到天上去。那几天,我是同二十七军军报记者凯风在一道。这是个精干活泼的青年,一肚子顺口溜,有发牢骚的,有嘲笑美伪军的,有描述战事的……有些真让人笑破肚皮。他说,这都是在连队听来的。他们还收集出版过一本油印《战士诗》。半路上我们碰到政治部秘书鲁艺,从他那里打听到一点全局战况的消息。

那些天很少有晴天的时候,一会是大雨倾盆,一会是细雨蒙蒙,再就是黑云压顶,偶尔放晴,成群敌机飞来,四处丢弹。我那些天的日记,常是几句话:过江了,爬山了,被炸了。还有,就是记了些宿营的地名、山名。也记下了一些打听到的战斗故事的

线索。

当时,环境不允许我详细记录下来,所以只好记个概要,记个人名、地名。也许那段时间,一看到这些莫名其妙的记载就能记起是件什么事,可现在一点儿也看不明白了。

我们在鲁阳地区停留了两天。前方传来消息:李承晚的两个师被击溃,另两个师大部被歼。炮声停顿了一天多,又开始轰鸣起来。师部参谋告诉我们:美军正向东线反扑过来,丰言里发现美军第二师番号;美军陆一师也从洪川方向北进。我二十七军的正南,发现美军第三师第七团的番号,侦察营已经送回一名美军俘虏。这消息使部队士气大振。近一个月来,二十七军部队一直在打李伪军,一打就散,一打就跑,追击溃敌,爬山过河,人们把鞋子都磨烂了,一些人就用块毛巾包着脚跑路。截获的李伪军给养,不是生黄豆就是生苞米,我们也只好煮黄豆、苞米吃。现在,美军攻上门来,干部、战士们都高兴地叫:“好啊,这回捉几个大鼻子,改善改善装备、生活!”一些连队在温习英语:“缴枪不杀”、“优待俘虏”……到处是咿哩哇啦。我所跟随的师,又向敌军来路斜插过去。

5月23日,我们到达一个叫幕洞的地方。我在一座小山顶上记我的日记,背靠一块高高耸起的巨石,像伞一样掩护着我。虽然几十架敌机穿梭一样在头顶盘旋扫射,可我这地方却安然无恙。和我一道的军报记者凯风,就在旁边的草丛中熟睡。时常有炮弹飞鸣过来,掀起一股泥柱。据说,是从南山后的丰言里打来的。美军已经到达那里,正同我军争夺高地。

我们所在的山坡下面,又是一道江河。江水缓缓地流着,也常有炮弹掀起水柱。有人说,这是照阳江,有人说不是。怎么有这么多照阳江?我们过了一道又一道,好像它老绕到我们前面挡路。这是怎么回事?我手头有一张朝鲜地图,是二十万分之一的,可查不出我们所在的幕洞。有人就解释说,照阳江是弯弯曲曲的,你这边过了那边还得过。大概说得有道理吧。

战场情势可谓瞬息万变。5月23日晚下令后撤,24日又兵马南进。半路上我们碰上带着后备团急赶上来的方政委,我们问:前面怎么样?他大步流星地走着,一面回答我们:“前面打得一塌糊涂。我们的一个团已数次击溃敌人!详细情况以后再说……”队伍就哗哗地从我们身边跑过去。我们想跟上去,鲁秘书赶忙拦住,说:首长有交代,你们都跟二梯队。

我们还是打探到消息:第五次战役的第二阶段已告结束,连同第一阶段,总计歼敌4.7万人,击毁和缴获汽车2000辆,大炮300门,击毁敌军坦克200辆,击伤击落敌机34架。我赶忙写了一篇短通讯《第五次打击》,托师部的通讯员带交二十七军军部电台,转发新华社总社。

后撤途中

參与五次战役的志愿军和人民军,陆续从前线后撤。二十七军承担起掩护全军撤退的任务,同尾追而来的美军几个机械化师展开激战。二十七军的几个师交替掩护后撤。一切北上的公路、山道上,都是我军后撤的部队,汽车、炮车隆隆吼叫着开过来,有不少是涂有白星的美军装备,可以说是昼夜不息。步兵部队常被挤到山道上去,把公路让给机械兵种。

掩护全军后撤的二十七军,节节阻击敌人。一部分部队与敌人争夺山头、道路,另一部分部队就挖壕、修工事,等着敌人进埋伏圈。战斗是相当激烈的。美军开着坦克、装甲车追来,我军却靠两条腿走路,我们还没有反坦克炮,只有炸药包、手雷。我采访了完成阻击任务、从阻击阵地撤下来的部队,他们已同敌军血战了一天一夜,一个战士用反坦克手雷炸毁了两辆坦克,把美军阻挡在桥头达两小时。我就此写了一条新闻,电发新华社总社。一位战斗模范班长英勇牺牲的故事,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找到这个班,和他们一道后撤。战士们已经极度疲惫,衣服大都撕裂,一身泥水;好几个人都负了伤,头上、胳膊上包着绷带。但是谈起他们在532高地上的阻击战,他们仍然眉飞色舞,说这仗打得痛快,工事前堆了好多敌人尸体。他们怀念牺牲的班长,说他是好样的。敌人打炮时,他让全班隐蔽,一个人监视敌人。敌人攻上山来,他用排子手榴弹把敌人炸退。战士们谈起他们的班长,眼眶里都含着泪水,说这样的人,不该死。

他们又告诉我另外一个消息。他们已经趟过一条江,撤退到北岸的山沟里,南岸已为美军占领。一辆吉普车载着北京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的4名摄影师,却风驰电掣地从公路上飞过,开到江心去。对岸美军几排机枪扫射,几发炮弹,才把他们拦住。幸好,开车的是一名老兵,一看事不妙,拨转车头往回跑,才幸免于难。吉普车的一只车胎已打瘪,车身上也有好多弹坑。人都没有受伤。战士们说:“我们亲眼看见的,真是好险。”摄影师们是到前线拍摄战场实况的,他们没有料到对岸已经被美军占领了。据说,师长已经把几位摄影师接到师部去了。

5月24日,我在翻越一座山时,把脚脖子扭了,肿得老高,只好一拐一拐地跟着行军。脚脖子的肿消了,在随部队后撤时,两个膝盖的关节炎却又犯了,两条腿像铅一样重,关节钻心地疼。老是走着还好些,休息一阵再站起来,那阵疼让你冒一头汗水。这是一个月来连天雨淋和多次趟河过江引发的。从5月29日路过玷桥时开始,我就跟不上二十七军队伍了。我拄了一根木棍,通讯员小杨在另一边扶着,蹒跚地顺着大路北行。二十七军承担着掩护全军的阻击任务,部队频繁地调动,已经顾不上照顾我了。我和小杨采取笨鸟先飞的办法,部队休息了,我们不敢休息,拄杖继续北行。好在一路都是志愿军、人民军后撤的部队。那些天,真是苦透了。朝鲜那些大山,昕听山名就够吓人的,叫“黑云吐岭”、“火烧岭”,身体健康时,翻越这些山都发怵,现在两腿发抖,看看都怕。但是却又不敢掉队,背后炮声激烈,美军就在后面。从6月1日到6月10日,我的日记是一片空白。

过了金化,我碰上二十六军,那里有熟人,吃了几顿饱饭。6月12日,我终于回到九兵团部,“回到家了”。当时只有林麟在。第二天,小杨背着我住进战地临时医院——也就是在树林子里搭起的几个绿帐篷,开始打封闭,还从右脚后跟挖出了一个鸡眼。

休息治疗一段时间后,我很快就恢复了健康。九兵团部向内外白日里转移的时候,我已经行动如常了。

这时,我看到总部发布的第五次战役战报:从4月22日发起攻击,到6月10日止,一个半月中总计歼敌8万余人,又有消息说美国表示愿意谈判停战。不可一世的美国人终于被我们打到谈判桌前来了。

(本文由新华社新闻研究所推荐)

(责任编辑谢文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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