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还在忍受疼痛？

梅璎迪

当人体发生疼痛症状时，70%的人都不会到医院去检查治疗，疼痛成了人们最易忽视的疾病。

疼痛无处不在

两个男人探讨女人疼痛的级别。一个说，女人的疼痛一共有十二个级别，最轻的是第一级，是女人被蚊子叮了一口之后的疼痛；最重是第十二级，也就是女人生孩子时候的疼痛。另一个问：难道就没有更高级别的疼痛了吗?比如说，如果女人还有第十三级疼痛的话，应该是什么?这人想了会儿说，应该是女人在生孩子的时候又被蚊子叮了一口。

疼痛一词源于希腊语algos，原意为惩罚。凡是有人做了不道德的事，就要受到古希腊山神奥林帕希的惩罚，被惩罚者不仅在肉体上，而且在精神上也要经受折磨。在人类早期，由于受到科学条件的限制，对疼痛现象只能用超自然的原因去解释，直到后来古希腊人把疼痛归结为外界有害刺激侵入人体，从而对疼痛有了基本的定义。

被蚊子叮一口的疼痛，对人体来说微不足道，但即便是如此轻微的疼痛也发挥着保护性预警作用，疼痛的不愉快感受刺激着人体远离危险环境或是预警着体内某些脏器正在发生着病变。每个人都希望远离疼痛，然而真正失去对疼痛的感受力绝不是幸福的事情，这只会将人们置于险境而茫然无知。

世界上有种发病率极低的“先天性无痛症”，病者常常因无痛而伤痕累累，3岁的加比•金格拉斯嚼烂了自己的舌头，“又戳又抓”让她的左眼角膜严重受损，加之因治疗引发的白内障，加比的左眼几近失明。现在，她只能全天24小时戴一副游泳镜，以阻挡那双“可怕的”小手。

这种遗传性感觉自律神经障碍疾病的患者痛感传导受到阻滞，疼痛的保护性完全丧失。可是对于那些饱受疼痛折磨的病患来说，减缓疼痛或是无痛感几乎成为奢望。每天，世界上都有人无法忍受剧烈而漫长的疼痛，选择自杀或者求助于安乐死。

人体可感知的疼痛至少有100种，无声无息却又如影随形。幻肢痛大概是其中最难以琢磨的一种。据临床报告，50%以上的截肢病人术后伴有幻肢痛，然而至今尚无缓解幻肢痛的有效手段。一份病例报告显示，摩托车手杨建军在一场车祸后截去右臂，治疗数月逐渐康复。但在伤口完全愈合的一个月后，杨建军开始对被截去的右臂有所感觉，起先奇痒难忍，随后刺痛感加剧。这令负责诊治的骨科大夫毫无办法，疼痛治疗已超出骨科诊疗范围，这样的病患显然无法从骨科大夫处得到有效帮助。

医学界已经了解到，人体受伤后大脑和脊髓在接收和传递受伤信息时能够形成一条“疼痛通道”，而这条通道可能会在伤好之后病态地继续存在好几年。这正是产生慢性甚至无缘无故疼痛的原因之一。对于健康的人来说，一旦身体损伤得到修复，这些神经细胞就会停止传送疼痛信息。而有人之所以患上慢性疼痛，就是体内的神经细胞在损伤修复后仍然继续传送错误信息。

人体的疼痛复杂而又多样，有人甚至通过幻想也可以感受到疼痛。曾有个著名的实验，给实验对象持续看注射器针头扎入手腕的图片，即便本身并无痛楚，许多实验对象依然表达了疼痛的感觉。结果显示某些疼痛症状很可能是患者自己幻想出来的，与肌体本身无关。而事实上，的确有很多抑郁症患者会感到肌肉抽痛甚至全身疼痛，但身体本身其实并无伤病。在这套理论基石上，许多求诊无门，又确实被莫名疼痛困扰的病人，常常被劝去看精神科。

医学专家相信，疼痛不会无缘无故产生，但目前依然有许多疑难杂痛无法解释。江西有位骨科大夫为自己治疗喉咙疼痛，在打完青霉素后不久下肢出现莫名疼痛，并伴有肌肉萎缩症状。其后的一年内这位医生辗转多个科室求医问药，始终无法找到病因，疼痛却还在不断加剧并逐渐向另一条腿蔓延。

“CPS”是复杂区域性综合疼痛病的英文缩写，这类病症发病奇特而又疼痛异常。手腕扭伤治愈后，在伤口周围开始出现未见伤口的疼痛，随着时间推移，疼痛会继续沿神经脉络往小臂、上臂发展，患者会有灼痛感并发出汗异常。这类病症的疼痛病治疗相当困难。

同样束手无策的还有在上海某医院的皮肤科，几周前来就诊带状疱疹的袁扣弟如今第二次出现在诊室里，刚刚从这种中老年常见病症中痊愈过来，现在这位75岁老人又被来势汹汹的后遗神经痛击倒。发作后第二天，辣椒水和开水混合刺激的剧烈疼痛感让她右边脸歪曲面瘫。面对这位剧痛患者，皮肤科大夫只能无能为力地告诉她，没有办法治疗她的疼痛，在上海都没有针对疼痛治疗的专业科室。

去痛和去病

疼痛成因复杂，至今不能通过有效的仪器分析对疼痛程度做出明确划定。目前国际通行的视觉模拟评分(VAS)将疼痛分为10级，重度疼痛为7-10分，患者疼痛感觉强烈到无法正常睡眠。中度疼痛为4-7分，疼痛但不影响正常睡眠。4分以下为轻度疼痛，这类疼痛对生活不会产生太大影响，但患者不时会有疼痛感觉。

早前医学界将疼痛视为诊断其他疾病的临床表征，随着对疼痛研究的加深，上世纪40年代国外开始将疼痛从病状升至疾病大类。在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报告中称，全球每天至少有400万人在经受着慢性疼痛的折磨。每当疼痛袭来，人们往往靠自己的常识和意志力同疼痛斗争。中华医学会疼痛分会的医学调查显示，当人体发生疼痛症状时，70%的人都不会到医院去检查治疗，

疼痛成了人们最易忽视的疾病。在疼痛感受下，人体应激性上升，这使得疼痛成为血压升高，脑部梗塞和心脏梗塞的诱因之一。除去急性剧烈疼痛外，中轻度疼痛超过3个月都被视为疼痛病患者，应该立即就医。

袁扣弟发病后的第7天，邻居从广播中得知上海曲阳医院开设了第一条疼痛咨询热线，连忙咨询联系后，当天晚上8点一家人就从浦东把老人送去。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掐穴和伏针治疗，袁扣弟的面部終于松弛下来，疼痛的刺激感受明显下降。

长期以来，国内的疼痛治疗一直隶属于麻醉科下，主要用于手术镇痛，对于广泛而复杂的疼痛症状几乎没有针对性治疗。这样的医疗制度下，大量被莫名而又漫长疼痛困扰的病人求治无门，甚至因不堪忍受疼痛而企图自杀。在袁扣弟被送到医院的前一夜凌晨，发病时剧烈的疼痛惨叫惊醒了整幢楼的居民，一家人正对邻里愧疚致歉，老人却借机试图用腰带勒脖结束生命。无医可看、无药可救的现实，让一家人深陷痛苦中。

“被疼痛折磨的病人四处奔波求医问药，但国内却没有专业相应的科室接待诊疗。”有麻醉科多年从医经历的娄强深知疼痛科在国内的病患需求，踏访欧美多国疼痛专业后，今年7月18日在曲阳医院开出了中西医结合疼痛与康复诊疗中心，同时开通的还有全国第一条疼痛咨询热线。仅仅2天后，卫生部发布政策，决定在《医疗机构诊疗科目名录》中增加“疼痛科”。

“如果一定说是时间上的巧合，也证明国家卫生管理部门认识到目前医疗体制中的这一缺陷，通过政策加以补充和调整后的这一专业科室，将使相当一部分人受益并摆脱病痛折磨。”娄强不仅从卫生部的政策中乐观地看好这一专业，在这几天打来的几百个咨询电话中，患有疑难杂痛病例之多超乎想象，以致他们不得不24小时接听热线。“有些病痛属于内外科疾病，病愈后疼痛自然消失，我们会建议他们直接到相应科室就诊，而对于真正遭受疑难杂痛纠缠的病人，我们将通过不同方法阻断其神经回路，让疼痛的刺激感受不再重复发生，从而弱化中枢神经的疼痛记忆，尽力为他们缓解疼痛。”

娄强认为国内医生长期以来关心疾病本身远远重于对病人疼痛感受的关照，大量癌症患者在治疗初期就下重拳在化疗、理疗上，本身的疼痛却被忽视，到最后治愈无望时，医生才会注意到病人的疼痛感受，使用吗啡等镇痛剂，但此时的疼痛已经达到或超过人体承受极限，病人痛苦不堪又对药物产生依赖性。“如果起先还可以保持一小时注射一次镇痛剂，随着病情发展也许每过一分钟都需要注射一次。”疼痛感的增强，使病人对于癌症的恐慌也随之加强。在国外，停止疼痛是病人求医的基本诉求，病人可以忽略病症的严重性，但首先必须获得的体验是不再疼痛，这也被视为基本人权。

“如果在国内各种治疗之初就能最大化减少疼痛感受，不仅利于病人忘却疾病缠身，对于保持平静乐观的心态也有积极意义。”娄强希望疼痛科的开设能带来新的就医理念，去病和去痛将成为齐头并进的诊疗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