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科齐豪赌“新政”
2007-05-30钱亦楠
钱亦楠
8月23日,法国新总统萨科齐迎来了执政的第100天。中国语境下的“百日维新”通常是言其短命,而法语里面的“cent jours”(百日)则暗含期待。据说,此用法最早起源于拿破仑的“百日政变”,之后因形容美国总统罗斯福于1933年推行的长达3个多月的新政而正式获名。而今,对萨科齐主导下的这场深入法兰西神经末梢的结构改革的风险得失,也可放在这一被赋予历史宿命感与政治象征意义的时间段内来权衡考量。
强势登场的总统
“我不是想成为总统,我必须成为总统。”说这话的萨科齐从2002年起就开始为人主爱丽舍宫做准备,所以当他在2007年5月6日的第二轮选举中击败社会党的劲敌罗雅尔,当选为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的第六任总统后,这个“从不休息的工作狂”选择了陪妻子塞西莉亚去地中海岛国马耳他度假。这一反常的举动可谓用心良苦,一是给法国各地可能升级的反对他当选的暴力骚乱釜底抽薪,而将绥靖之责留给了他不喜欢的末任总理德维尔潘;同时,也给老总统希拉克空出足够的新闻版面以使其风光结束12年的总统生涯。
从马耳他返回巴黎后,萨科齐就一直在一栋隶属总理府的楼里思考组建“瘦身”内阁的问题。当5月16日他出现在爱丽舍宫宣誓就职时,一份15人的内阁名单已然成竹于胸,留给新总理弗朗索瓦·菲永要做的,只不过是将精简合并后的各部的名称记录下来。这种总统“亲自组阁”的强势作风从一开始就折服了总理府马提翁宫的新老主人。
提名左翼社会党人贝尔纳·库什内出任法国外长,是强调重回欧美怀抱的萨科齐打出的又一张出人意料的牌。不管这是为执政党在6月中旬的国会选举中“再下一城”所出的分化牌,还是为对美外交上“大变脸”可能面临的杯葛行动而预设的挡箭牌,总之一个目的达到了,即萨科齐以他能够从反对党阵营中任意挖人的超炫姿态成为令人生畏的改革派共主,这使他政治上的反对者要么及早收声,要么被他毫不客气地踢出政府班子。
这样的行事风格自然逐渐引发了批评。与美国总统职权上的大包大揽不同,法国宪法对总统和总理的职责有着明确分工:外交与国防事务是总统的自留地,而经社、文体等事务则由总理全面负责。现在萨科齐“无处不在、介入一切”,这在他执政头百日还好说,因为总统新当选,选民对新总统总是相对宽容,愿意让新总统有足够的权威来改变老迈颟顸的法国政治,但一国元首老是这样越俎代庖,一旦有个闪失,则无异于拿自己的政治生涯作赌注,虽说萨科齐下的赌注足够高,但也未必能保证他安然度过这头5年任期。
有分析家则直言,萨科齐的今天让人想起英国前首相布莱尔的昨天:“在他的第一个任期里,布莱尔全面出击,活力四射。他有足够的基础,他三次蝉联首相,在工党历史上绝无仅有。但是,他却因为伊拉克政策饱受指责,虎头蛇尾,黯然离去。”更为本土的一个例子是法国左翼社会党人密特朗,他在当选总统的头一年力推废除死刑、企业国有化以及“膨胀”政策等激进改革,但很快,在现实面前,密特朗第二年就开始全面退却,“膨胀”也就演变为“紧缩”。萨科齐如今一味逞能,一旦遇到挫折,便有可能骑虎难下。
昂贵的内政改革
萨科齐竞选的口号曾是“与过去的法国平静地决裂”。这一决裂在内政方面首先发生在经济体制领域。理由很简单:这一场涉及就业、教育、医疗、安全、移民等范围如此之广的改革,不可能一股脑儿同时进行,否则就不会平静;而且要改革,就得花钱,就势必要有强劲的经济增长作为后盾。据预计,光是高校改革的预计费用就达到50亿欧元。要将萨科齐那一整套改革计划付诸实践,法国目前位于2.25%至2.75%之间的增长率就显得有点可怜。
因此,在萨科齐执政的头100天,政府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经济改革法案的起草和商榷上,其速度也是快得惊人。上任不到一个月,总理菲永就在总统授意下向参院递交了一份长长的改革议案,首当其冲的便是废除35小时工作制。
作为经济自由主义的倡导者,萨科齐对这种充满社会主义色彩的工作制—直耿耿于怀,他曾在与罗雅尔的电视辩论中痛心地说:“现在欧洲除了法国,没有一个国家还保留这种制度。”为了鼓励法国人多劳多得,对于35小时之外的工作收入免税,也被写入了改革方案。而作为萨科齐第一阶段内政改革的收山之作,法国国会8月2日通过了公交系统罢工的“最低服务制度”,成功降低了罢工的威慑力。
当然,这100天的经济改革也不全是喜报,面向更广泛人群的“减税风暴”就拉响了政府支出的危机警报。萨科齐开列的减税单子洋洋大观,包括降低买房贷款利息税,减少企业为雇员交纳的社会保险税,减收遗产税,将个税最高税率从60%降至50%等。这一系列改革在前期必然会加重政府的赤字负担,因此也被有的法国媒体称为“财政休克”(choc fiscal)。
为了给这一代价高昂的内政改革埋单,菲永政府曾尝试着提议提高增值税,却遭到左派政客的猛烈抨击。后者的逻辑是,增值税本已是世界上“最不公平”的税项,小到一块面包大到一套住宅,谁都得乖乖地交税,而穷人为增值税每月要贡献出近10%的收入,但对最富有的阶层来说,这笔支出仅占收入总数的3%。政府这样的方案,其实就将原先企业的负担转嫁到普通消费者身上,让社会最底层的民众以及和就业已毫不相关的退休工人来为企业主埋单。于是,在“平等”观念的大旗之下,菲永政府被迫宣布将增值税的问题暂时搁置。
为了缓解“新政”可能带来的财政危机,萨科齐正在调整公务员制度,规定所有部门的财政预算由统一部门管理,减少向地方政府的拨款,尽可能为改革留有余地。然而,体制改革可以在一朝一夕内得以实现,但改革的成效却非立竿见影,这就意味着在经济增长这一改革的成果来临之前,萨科齐必须放慢体制改革的步伐,而这考验的恐怕不只是法国人的耐心和其变革的决心,还有法国那本已不太乐观的财政状况,这使得“新政”开局便成一场豪赌。
外交战略大变脸
萨科齐当选后,法美关系明显升温。此前嘲讽萨科齐“挪用”勒庞极右竞选主张的库什内担任外长后,一改法国在希拉克时期就伊拉克战争与美国争得面红耳赤的形象,转而赞同美国的外交主张,支持,伊拉克战争和干涉政策。这显示在萨科齐对美国模式顶礼膜拜的影响下,法国政府20年来首次实施真正的右翼外交政策。而萨科齐8月3日起在美国长达半月的度假安排,则促成了他与小布什的“非正式会谈”;从法国总统嘴里冒出的“法美同属一家”的言论,预示着美法两国将修复希拉克时代造成的裂痕,结成新的战略盟友。
对美外交“大变脸”的同时,萨科齐也着力把法国带回欧洲大家庭。从上任伊始首访欧盟轮值主席国德国,到为了新“欧洲宪章”而接连游说意大利、西班牙、波兰等国,萨科齐以他“1/2匈牙利血统,加1/4犹太血统”的特殊身份周旋在新老欧洲国家之间,甚至为了换取布鲁塞尔对“简化版”欧宪的支持,萨科齐搁置了其一贯的反对土耳其人盟的立场,向欧盟主席巴罗佐保证法国将暂不反对土人盟,可见其为欧洲一体化事业不遗余力。此外,萨科齐还破例邀请欧盟其他成员国派兵参加7月14日的法国国庆传统阅兵仪式。
由于萨科齐没有像希拉克那样和中东国家的领导人建立很好的私交,对于中东这一块法国传统的战略要地,萨科齐一时使不上劲,但他及时地提出“地中海联盟”的概念,试图将法国的战略包围圈从欧盟向南延伸。该计划除了有助于解决移民和反恐问题外,也有利于发挥北非的能源基地作用,减轻俄罗斯对西欧施展能源讹诈的筹码。为此,萨科齐将非洲出访的头两站选在阿尔及利亚和突尼斯,并在利比亚释放被以传播艾滋病毒罪名关押的保加利亚医护人员后的第二天,专程前往利比亚,和卡扎菲签下了令外界眼红的核能大单。
对于萨科齐“开局”的这100天,法国舆论普遍认为比较成功,法国反对派杂志《玛莉亚娜》周刊甚至称,法国只剩5家“反萨科齐”的报刊和电视节目,其余全部是总统的“粉丝”。这也许要感谢法国人在长期的经济停滞和社会紊乱之后学会的宽容和谦和,用萨科齐第一轮大选的竞争对手弗朗索瓦·贝鲁的话说,萨科齐“就像一条南美的食人鱼,掉进了充满温驯的金鱼缸里”。的确,从萨科齐暂时还算顺利的经济改革中,可以看到法国政治右转的大气候,但是,他能否趁热打铁,披荆斩棘,达到胜利的终点,则还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