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霓虹里那个等爱的女人

苦　香

虹场酒吧。长沙发的一角。又看见了雨虹。

每次见她，都是这样一个人寂寂地坐在那里抽烟，面前东倒西歪地堆满了喜力啤酒的空瓶子。

还是我最初见到的那样，一件墨绿色衬衫，菊花似的卷发散乱地堆在肩上，脸上素淡得没有任何色彩，却依然妖饶。

舞池里涌动的人影和呛人的烟雾，喧闹而钝重的音乐，所有的美好和罪恶都包容在酒吧的妖娆里。而雨虹置身其中，却又置之度外，眼神，仿佛大雪过后的原野，空茫得没有任何内容。

是有那样一种花的，因为吸收了太多的腐烂养料，颜色却意外地绚丽，香气也格外地浓郁逼人。雨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她靠着父母留下的钱，无忧地生活着，却因此而“惰”落。上网、泡吧，过着一种近于奢糜的生活。因为没有事业，三十岁了还孑然一身，她的QQ留言便是：“我寂寞因为我单身。”其实更像是在为自己打出的征婚广告。

我和雨虹在一个QQ群上。这是一群闲得无聊、又饥饿难耐的群体。这个群体就像一群饥饿的苍蝇，只要有一堆食物，就会嗡叫着直扑上去，哪怕不是食物，而只是一堆粪便，也会围着嗡嗡几声，以便显示自己的才学。

最初看到这句留言时，我便想这一定是那种粗材质的女人，这样的女人通常都会成为婚姻的滞销品，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甩卖出去。曾在群上借此调侃过她，谁知话刚一出口，她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路狂砍过来，让我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

丑女都有才。趁雨虹不在的时候，我在群上大发感慨以示报复。加东发过来一个开怀大笑的表情，说，哪天我约你和雨虹见面，把雨虹介绍给你当女朋友怎样？我说免谈，本人一向好色，我不希望我女朋友走夜路时，把流氓都吓跑了。加东又发过来一个忍俊不禁的表情，说，今晚，就今晚，在虹场酒吧，我一定让你跟雨虹见上一面。

一直犹豫着是不是真的要去赴约，一直犹豫着，直至时间快到了，才匆忙抓起衣服，叫辆车，赶往虹场酒吧。

一进酒吧的入口处，便看见加东和一个披着菊花卷发、穿着墨绿衬衫的女人在猜拳喝酒。

这就是雨虹。加东说。我惊愕地站在那里，雨虹全然不是我想像的那样，她极为精致，犹如最上等的瓷器，每一条纹路都精细如发。

我忽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因为知道这种瓷器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越是精致的东西，越容易破碎。明知如此，我却无法罢手。而且平生第一次害怕失去，害怕撒手之间，一件珍品便在我的手上不翼而飞，再也无从寻觅。我只有不遗余力把它紧紧地抓在手中。

可是，我虽然渴望爱，渴望给予和担承，但我是个在黑暗和寒冷中生活久了的人，不知道应该用爱去温暖对方。而是采取我以往的方式，那也是我惟一会的方式：索要雨虹的身体。我以为一个女人只要把身体给你了，那么她就是把她整个世界都托付给你了。我没想到雨虹同意了。但我们的恋爱只能陷于网上。

我和雨虹的恋爱正如我想像的那样热烈而又缠绵。然而，我发现，不管怎样的痴迷，怎样的缠绵，激情达到怎样的颠峰，怎样的怎样，都是在网上，一旦下线，一旦将电脑关闭，那曾经拥有的一切，便形同虚幻，不复存在。因此，我总感到雨虹就像一片浮云，伸手触摸不到，不知何时，便会化成一阵风，飘渺而去。

我不要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哪怕它再浪漫，再缠绵，我都不要，我要一种切切实实的，看得见、抓得住的感受。

我想视频，却被雨虹拒绝了。雨虹的拒绝坚决而干脆。

那么，让我们谈一场真真正正的恋爱好不好？我说。雨虹发过来一个哈哈笑的表情，说，我们刚刚不是还在做爱？可是，我总感到我们就像一对只敢在夜里出没的蝙蝠，只是在一起觅食，而不是恋爱。我说。

楚辞，每一场游戏都有它的游戏规则。网恋只能限于网上。这种限时恋爱的感觉，让人感觉是在偷欢。而偷欢的感觉很剌激，能激发起人最原始的欲望，那种欲望说起来可耻，却会给人带来无尽的快乐，那种快乐才是最真实的。这不是你说过的吗？

我默然。这话像是我说的，可是，我忘记了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说的。

所以楚辞，我们最好是遵守最初定下的游戏规则。雨虹不容我分辩，便下线了。望着雨虹灰下去的头像，我忽然意识到，我当初不该答应只和雨虹网恋。网恋就像是风，抓一把好像是抓住了，而张开手来才发现手心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一想到雨虹从来都没属于过我，我的心便像坠入了绝望的深谷。而在这绝望控制下，我疯了一般，一次又一次地向雨虹索要身体。只要雨虹给我便说明她爱我。

雨虹开始拒绝，雨虹的拒绝，使我更加疯狂。直至雨虹在论坛上留了张贴子，说她有可能要离开几天，究竟去哪里却没说。

雨虹不在的那些天，我不再上网，而是整天泡在酒吧里。酒吧震耳欲聋的音乐，使我更加寂寞。我只好重新回到网上等待雨虹。我像一条缺水的鱼，等待雨水到来一样的等待雨虹。

那等待真是一种煎熬。

雨虹的头像终于亮了。然而，无论我怎样的呼唤她，她都不予理睬。对话框里，只有我的文字，像破碎的旗，寂寞地挂在那里。

看来雨虹是真的不准备理睬我了。我绝望却不甘。我怎么甘心雨虹就这样轻易离开我呢？但若想重新得到雨虹，我只有一个办法，改换网名。

我用沙漠这个名字请求加雨虹为好友。雨虹很快就接受了我的请求。我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这么晚还没睡？我问。

失眠。我常常失眠。尤其是有月亮的晚上。雨虹说。

我望望窗外，窗外果然是月光如水。我忽然感到那如水的月光，像是抹在人心里的淡淡的哀伤。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光，人的心里怎能不被情感搅动着，又怎能不失眠呢？

我失眠的时候，会渴望跟谁做爱，因为这个时候，皮肤总会感到一种强烈的饥渴。我说。

是的，有时会是这样一种感觉。雨虹附和道。

那么为什么不找个男人来喂饱它？我壮着胆子问一句。心却突突跳个不停。不知道雨虹会不会提及到我，提及到我时又是怎样一种评价。我很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有过那样一个男人，可是，我们分开了。

为什么？我近乎紧张地问。他唤不起你的激情？

不，不是。我只是无法确定他需要什么。他口口声声说爱，我却觉得他只是想索要我的身体用来取暖。

那有什么区别？男人和女人的爱，不就应该是身体与身体的交汇吗？

不。雨虹坚决而干脆。我以为真正的爱应该是从灵魂开始，然后过渡到身体。而他的灵魂似乎在黑暗中呆得太久了，让人感到寒冷，没有温暖。

那一刻，我的手指在键盘的上空停留下来。我和雨虹虽然只在虹场酒吧见了一面，可雨虹是早已将我这个人看个透彻分明。她早已了然我的灵魂的孤独和寒冷。而我虽然一直说如何如何爱雨虹，其实却一直与雨虹在陌路上行走。我根本就不了解雨虹，我没想到她是个注重灵魂归属的女人。

我和雨虹，我们就像两股流水，虽然已经有了交汇，可是，因为水质的不同，还无法完全融合。要想完全的融合，不仅需要身体的沟通，还需要灵魂的沟通。

我心里一阵抽痛，手终于落在键盘上，将对话框关闭，然后将雨虹的头像拉入到黑名单里。

是的，我在黑暗中呆得太久了，我根本就不懂什么叫爱，而且似乎也没有能力再爱。

我不再上网，不再进入聊天室，只要是与网络有关的一切，我都把它们从我的生活中彻底地删除掉。

一天，偶然路过虹场酒吧，夜幕中那闪烁的虹场二字，让我心里怦然而动，不由想起雨虹来。

我第一次与雨虹相见，就是在这里，而当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便爱上了她。如今半年过去，半年时间，云卷云舒，花开花落，我以为我早已经把她忘记了，却没想到，再想起雨虹，我的心里仍然会有那种抽搐的间歇的疼痛感。原来雨虹从没有离去，而是一直扎根在我的心底深处。

我是不知不觉走进虹场酒吧的，就像是受到了某种招唤。透过那纷乱的舞动着的人群，我一眼便看见静静地坐在长沙发一角的雨虹，在这缱绻霓虹里，雨虹就像一个等爱的女人，独自坐在那里。我的心，不由再次抽搐了一下。

雨虹还是老样子，坐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喝着喜力啤酒，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只是她身边空空的，什么人都没有。我很想走过去，但，我却止住了自己的脚步，只在原地静静地站着。

我似乎已经习惯于这种隔着一段距离来欣赏雨虹。看雨虹举着酒瓶，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大半瓶啤酒；看雨虹把烟蒂轻轻地放在嘴角，然后，嘬起两片薄薄的嘴唇，轻轻地吐出一个个烟圈，这时的雨虹，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颓迷而娇脆的美。而这种美，很容易让人迷惑。在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我明白，这令人迷惑的外表下掩盖的其实是一个热爱生命的灵魂。

雨虹仿佛是看见了我，举着酒瓶冲我示意了一下，大概是见我没动，又冲服务生招了一下手，只见她在服务生的耳边嘀咕了几句什么，服务生走了。我想她准是让服务生过来招呼我的，却见服务生走到吧台那里，没过一会儿功夫，酒吧的音乐便转换成一首老情歌：寻寻觅觅在无声无息中消逝/总是找不到回忆找不到曾被遗忘的真实/一生一世的过去/你一点一滴的遗弃/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去你/也许分开不容易/也许相亲相爱不可以/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自己/情深缘浅不得意/你我也知道去珍惜/只好等在来生里再踏上彼此故事的开始……

我知道这是刘德华的《来生缘》。我不知道雨虹为什么要放这首歌，但我从那首歌里体会到了一种说不出的辛酸，也感受到了一种无奈。不知道那是雨虹的辛酸和无奈，还是我的。我就这样静静地欣赏着，心里再次浮升上一种无奈又苍凉的感觉，而且渐渐地痛起来。

(编辑 苦丁香 kudingxiang1991@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