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游戏一场梦，我只是你转身后的一个背影

羊成非鱼

一、电话

银行窗口的工作单调而乏味。没有顾客时，卢舒通常会静静地发呆。忽然，手机响了，她喂了一声，对方没有声音。卢舒正想挂断，电话里传来一个狰狞的声音，说些恐怖的话。

大街上阳光灿烂，卢舒的心一下子阴云密布。心痛把她紧紧揪住，她脸色发白，大口大口喘气，好一阵子，才缓过神儿来。

电话切断了，卢舒按照来电显示打回去，没有人接。再打，一个男人的声音。卢舒定定神，压住恐惧，严厉地问：刚才谁打手机?男人骂了一句：有毛病，这是公共电话。

卢舒盯着手机，心里疑惑不已：难道，刚才是自己的错觉?哪里有什么恐怖的声音。那不过是一个打错了的电话。

回家和丁远说起，丁远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说：是不是我这阵子太忙了没有陪你，要不，我请个假，咱们去海南岛度假吧。卢舒抱抱丁远，把小小的头缩进他怀里：估计是我的错觉吧。

深夜，卢舒在一大片恐惧的潮水中醒来，汗水淋漓。梦中不停地有人追杀她，直到最后来到一片悬崖边。卢舒惊惶地说：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梦中人脸色狰狞，说：你跳，你跳呀。然后，像飞翔的海鸥，卢舒在绝望中坠下悬崖，重重地摔在崖底。

像全身的骨头都碎了，卢舒醒来时感觉到严重的疼痛。丁远在卢舒的尖叫中醒来，紧紧搂着她：又做噩梦了吧，宝贝儿，别怕。然后给她倒清水，让她吃药。

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个诡异的电话让卢舒做了这个可怕的梦。卢舒有轻微的心脏病，这个梦。让她很不安。

颤抖着，卢舒把噩梦原原本本地告诉丁远，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紧紧缠上丁远的大腿，把自己像胶水一样粘上他的身体，然后舔他笔挺的鼻梁骨。准确无误的前戏信号，每一次卢舒想要丁远，她就开始舔他。

丁远有些躲闪，说：心脏好一点儿了吗，不要紧吧。她不回答，更有力地缠绕着他，舔他。丁远终于忍不住，跃上来，把卢舒深深包裹在自己的身体里。

卢舒在一阵儿接一阵儿的畅快中舒展着。她终于安全了，在丁远原始的爱里，她成功地摆脱了那个噩梦。

两个星期后，卢舒再一次被那个电话吓倒。这一次，声音很清晰，好像是梦中的声音，重复着说：你跳。你跳呀。卢舒听得毛骨悚然，尖叫一声，把手机重重摔在桌面上。

旁边的同事赶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卢舒把思绪整理一下，觉得这肯定是个骚扰电话，而且，百分之百是恶意的。她想，对付这种无聊的人，惟一该做的事，就是报警。

卢舒的手指按了110，电话接通，值班的警官问：什么事?卢舒刚想说，突然住了嘴，惊恐地扣下电话。知道她梦境内容的，只有丁远，难道，这个电话居然是丁远打的?

二、预谋

带着重重疑虑，卢舒回到家。丁远不在，卢舒鼻子尖，忽然嗅到一阵隐隐的煤气味儿。跑到厨房一看，煤气炉上熬着汤，炉火却灭了。想必是热汤涌上来，把煤气浇熄了。

卢舒赶紧把煤气炉熄灭，打开抽油烟机抽风，再把屋子的窗户全打开。门开的声音，丁远手提着一瓶红酒上来，看到此情此景大惊失色：对不起，我真是笨手笨脚，下次熬汤的时候我再也不走开了。

他从来不下厨，今天为什么会一反常态为她做饭?想起那个电话，卢舒的脊梁骨一阵凉意，悲伤和惊恐顺着背脊一点一点爬上她的心。

这看起来当然很像一场完美的意外。粗心大意的丈夫使用厨具不当导致煤气泄漏，造成妻子煤气中毒死亡，丈夫因为刚好外出而幸免于难。没有谁会怀疑这是故意的，这不过是让第二天的报纸上又多了一则简短的新闻。

看着朝夕相处的丁远，卢舒好像不认识他了。她不禁恨自己，一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导致丁远处心积虑要导演这一场杀人的预谋的。

晚上，像是为了安慰受惊吓的卢舒，或者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歉疚，丁远热切地要和卢舒做爱。他费尽心机调动她的热情，按照他们从前最令卢舒满意的方式。卢舒由抗拒到慢慢放松，这个男人带给她如此多的快乐，无论是心理的，还是身体的。

在达到极致快乐的那一刻，卢舒缓缓闭了眼。两年前，她任性，不经他同意打掉了他们的孩子，从此不能再怀孕。而丁远是多么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呀，他的车上、公文包里，每时每刻都带着精致的费列罗巧克力，准备随时分给他能碰到的每一个熟人的小孩儿，像一个开心的圣诞老人。她爱他。她毁灭了他的梦想后还能被他深深地爱了两年，足够了。不然，要那么多的爱，连上帝也会妒忌。如果他那么想要她的死来赎罪，她愿意成全他。

三、女人

银行今天顾客特别多，卢舒忙得手忙脚乱。叫到56号，窗口前是一张年轻女人的脸。眼睛好大，霸占了半张脸，快赶上赵薇了。长发直直的，没有染，漆黑发亮，衬得双眸更加明媚。身上飘着淡淡的药香，像刚从医院的药房出来。

其实女人也是爱美女的，那么赏心悦目，谁都会多看两眼。女子没有从窗口递存折和卡进来，只递了一张折叠过的便签纸和尿检化验单，纸上的字，看得卢舒触目惊心：你跳。你跳呀!落款是“罗奕奕”，后面跟着手机号码。而化验单，一个红红的加号，看来丁远要当爸爸了。

那个噩梦，又一次潮水般把卢舒淹没，卢舒上不了岸，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水气。在毫无防备之中，卢舒受到了这辈子最致命的一击。她彻底被击败，她的婚姻溃不成军。

惊悚电话，煤气泄漏谋杀，丁远是为了这个女人，才千方百计要把卢舒的位置腾出来的吧?卢舒气愤地想把化验单撕成碎片，但一想到这是个未出生的宝宝，她的心又柔软了。

那是丁远的孩子啊，那么爱孩子的丁远，终于可以如愿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天使，还有什么会比这样的结局更加圆满?卢舒突然开心地咧嘴笑了，她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能看到在她以后照顾丁远的女人和知道丁远有宝宝的好消息。这就是她的小幸福。

卢舒按照纸上的电话，给罗奕奕打了电话。她清清浅浅地笑了，说：你会得到一切的，别太着急，好吗?

四、关节炎

空闲的时候，卢舒经常发愣，呆呆地想丁远会采取怎样的方式杀死自己。和丁远去逛街，并排走在路上，卢舒想：下一秒。丁远该装作不经意推自己一下吧，伪装成交通事故。躺在浴缸里洗澡，卢舒也想：今天电热水器会不会恰好漏电，这样的谋杀，也挺不着痕迹的。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丁远一如既往地关心她、照顾她。她有一点儿小情绪，丁远也紧张万分，千方百计想让她心情愉快。

卢舒望着丁远，觉得他很可悲。当她的死亡变成现实，丁远一定会被良心折磨得憔悴不安。而她，已经灰飞烟灭，什么痛苦也没有了。而且她终究会死的，死在自己爱的人手中，是多么幸福。

平安无事，在丁远的宠爱中，一转眼冬天来了，她的膝盖，在上楼梯时经常发僵、有点儿疼痛。她倒是没觉得什么，一点点不方便而已。丁远坚持要她去医院，她不肯，她对自己的生命都无所谓，又怎么会在意这点儿小毛病。

丁远急了，拉着她就往医院跑。丁远跑去排队、挂号。寒冷的气温里，额上都是细细的汗珠。卢舒的心又柔软起来，能这般被丁远爱着，心像开满鲜

花的花园一样欣喜。即使明知是假的，又有什么关系。

检查结果是卢舒患了关节炎，丁远替她取好药，每天喂她吃。

卢舒冷冷地笑了，原来她想的那些方式都是错的，这才是丁远要她死亡的方式。卢舒曾看过一份资料，资料显示，在美国每年都有3300人因为服用关节炎的药心脏病发而死。看来，看过这份资料的，并不只有卢舒一人。

她掏出病历仔细看了看，病历上根本没有这些药。那么，丁远拿的药，肯定是药房直接给的。忽然，她想起罗奕奕递给她的那张便签纸，上面印着的，正是卢舒看病的医院药房的名字。想起那天罗奕奕身上淡淡的药香，卢舒恍然大悟。罗奕奕就是这家医院药房的药剂师。一瞬间，愤怒抑制不住，她仿佛看到这药是罗奕奕从药房亲手交给丁远的。她可以死在丁远手上，但是她不愿意死在另一个女人手上。这个歹毒的女人。她居然如此等不及。

五、神助

当丁远一脸无辜，端着杯子叫卢舒吃药时，卢舒突兀地问：你认识罗奕奕吗?丁远猝不及防，水杯没拿稳，掉在地下，一地的玻璃碎片。丁远艰难地说：我定力不够，是我错了。当我意识到要甩掉她时，她死缠着我不放。既然你现在知道，我不会拖延的。任何时候，我选择的都是你。求你给我机会。

什么?卢舒又惊又喜，难道这一切不过是罗奕奕的阴谋?那场煤气泄漏真的只是意外，而关于关节炎和心脏病的关系，丁远也真的不知情！

丁远一脸坦然，卢舒疑惑了，问：你知道你有孩子了吗?丁远猛地把卢舒一把抱住，像行走沙漠多目的人突然遇到水源那样惊喜：你又可以怀孕了吗?那种神态，不是装出来的。

最后，卢舒问：我的那个噩梦，你告诉别人了吗?丁远尴尬地说：我只告诉过罗奕奕，这是我和她分手的原因。你的梦让我很愧疚，我怀疑你觉察了什么。

真相慢慢浮出水面，卢舒的心慢慢明朗。既然连死在丁远手上她也愿意，那为什么不信任他一次呢。卢舒决定赌一赌。

卢舒把剩下的药包好，然后把便签和化验单复印了，到医院药房递给罗奕奕：我问丁远了，他根本不知道那个虚无的孩子。

罗奕奕看到卢舒递过来的药，脸色全变了。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下，她受到卢舒致命一击，一如当初她给卢舒的打击。

卢舒全明白了。本来，罗奕奕是想让卢舒以为是丁远的意思，而心甘情愿主动配合走向死亡。现在一切被揭穿，罗奕奕随时可能背上预谋杀人的嫌疑。

罗奕奕迅速从医院辞职，从此人间蒸发，在这座城市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想起那段对婚姻、对丁远不停猜忌的日子，卢舒觉得这种不信任才是最可怕的噩梦。因为失去了孩子，她对婚姻没有信心，不信任自己的丈夫。甚至无论他对自己怎么好，她都偏激地以为他为了外遇要杀死她。差一点儿，她就中了另一个女人的圈套，自己送上门求死。而且，直到死亡，她还不知道真相。

从来不信佛的卢舒开始每个礼拜去寺庙进一次进香。在最接近死亡的一刻，卢舒感激心底残存的对丁远的最后一丝信任。正是这丝信任挽救了她和丁远。这不是神助，又是什么?她和丁远决定，从今天开始，他们誓死都无比坚定地信任对方。毫无保留。因为，这正是神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