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价上涨的传导链条
2007-05-14郑褚
郑 褚
猪肉价格上涨,并未带来农民养猪积极性高涨,原因何在
国家商务部市场运行司公布的监测数据显示,今年5月中上旬全国36个大中城市的猪肉平均批发价格为每公斤14.5元,同比上涨4.4元,涨幅为43.1%。那些令猪肉价格飙升的推手,究竟面目为何?
成本
养猪,或者不养猪,这曾经不是一个问题。
当年无数的报告文学向人们描绘了如下田园牧歌式的场景:农民们放开了手脚,在土地上干劲十足,竞相攀比谁家的土地更肥,谁家的猪养得更大。
四川省北川县桂溪乡的农民郑世才一家有一年养了十头猪,还有一年他甚至养了一头重达200公斤的猪。当他带着有点恶作剧的心情把猪贩子领到这个像牛一样的动物跟前,猪贩子当即提出用一台大电视机来换——不过这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郑世才和他的乡亲们早就已经发现,把猪养到100公斤左右最为划算。在这个阶段,猪吃饲料的出肉率最高,大概三斤饲料能长一斤肉,再养的话,就费饲料了。
在郑世才所在的乡镇,养猪和种菜籽曾经是农民最主要的现金收入来源。起屋造田,子女读书,请客吃饭,都要依靠这两大收成。郑世才一家4口,每年卖4头猪大概能挣3000元,种菜籽能挣2000元。但如今,这两项加起来也只是一个劳动力去新疆种一年棉花带回的收益。如果去山西的矿上,这个数字还几乎可以翻番。那么,为什么还要种地或者养猪呢?
“农民的账经不起细算”,郑世才这样对本刊说。这个40出头的农民是村里公认的会算账的人,几年前他极为精明地把正在上高中的儿子转送进了技术学校,规避了高昂的高等教育投入。如今儿子在苏州打工,每个月能挣2200元,寄1600元回家存着,让乡邻们羡慕不已。
郑世才根据自己的小九九得出的结论是,尽管生猪价格和肉价一齐见涨,但猪圈里的两头猪出栏以后,他不打算再马上补栏。去年他只养了4头猪,今年也不想养得更多些。郑世才所在的桂溪乡,在5月份的肉价上涨之后,猪仔的价格也涨到了每公斤16元,那么根据这个价格摆在他面前养一头猪的粗略成本和收益表是:买头约20公斤重的猪仔,花300元左右;养殖期约100天,吃掉200公斤玉米,玉米目前的卖价是1.7元每公斤,打磨成猪吃的玉米粉,还要20元左右的加工费,总共360元;此外还有每公斤5.6元的催长素,按1比10的比例配入粮食,按200公斤玉米计算要花112元。到了3个多月以后,如果肉价依然和现在一样坚挺,依然能以每公斤9.2元左右的价格把猪卖给猪贩子,那么花3个多月时间养一头100公斤的猪,150余元就是一户农民在这方面的劳动所得。
这只是个理想的算法,很多猪在3个月以后长不到100公斤,而且一个月之前毛猪的卖价才每公斤8元,再说难保3个月以后不会跌价。去年这个时候,毛猪每公斤甚至卖不到6元钱。此外,猪会生病,如果不是大面积的疫情而只是自家的猪病死的话,几乎不可能得到什么补贴。
因此郑世才认为,政府鼓励养猪很难有什么作用。他告诉本刊记者,以前每年养七八头猪,是因为自家种的玉米多,“退耕还林”以后,他没有那么多的玉米拿来养猪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有农民买大批玉米来养猪,因为风险太大。
也没有人再愿意像十多年前一样,每天付出大量劳动力去山上挖野菜,花大半年甚至一整年的时间来养肥一头猪,然后拿去和猪贩子换电视机。养猪户们以玉米加催长素的实物投入替代了劳动力投入,猪身上长的每一斤肉都是用钱买来的。但在节省劳动力方面,似乎也就到此为止了。没有太多人愿意循着这个方向更进一步,直接以大约每公斤2.5元的价钱买成品饲料,以免去每天自己调配猪食的麻烦——因为以一头猪吃220公斤饲料来计算,这在降低劳动量的同时会增加大约每头猪50元的成本。
面对猪肉价格上涨,与农民养猪积极性不高并存的局面,有人建议进行规模养殖,以更好应对市场的波动。但这更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纸上谈兵。
四川省畜牧食品局生产科教处副处长富刚告诉本刊记者,中国的农民散户养殖是全世界成本最低的养猪模式,“当我们说农民养一头猪赚了150元时,我们其实还没有计算劳动力投入以及猪舍维护等间接成本”。
中国将年出栏50头以下称为散户养殖,这样的散户养殖在中国的生猪养殖中占70%以上,而四川的养殖户80%以上是散户,这可以说正是猪肉能一直保持低价的最主要原因。假如中国养猪真的实现以规模养殖为主,各种劳动力投入及间接成本以市场定价,带来的后果将是猪肉价格大幅上涨。
50元一头猪,是四川省江油市贯山乡的猪贩子李白光在去年为这种散户养殖的间接成本开出的价钱。这个价钱已经低得离谱,却也吸引了几百家本地农户在去年为他养了1000多头猪。李白光亲自将猪仔送进这些农户家里,并定期送去饲料,希望获得规模效益。结果在去年5月,他一度损失惨重,因为当时毛猪价格跌到谷底。根据四川省畜牧食品局的计算,当时四川农民每出栏一头猪就亏损100元。可以想见,如果按市场人力价格雇用工人养猪,毫无疑问,将赔得更惨。
市场
猪贩子李白光一年最多卖出过2000头猪。在去年结束了大半年的惨淡经营之后,他放弃了又养又卖的理想,退出生猪养殖,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流通领域。他每天驾着农用车从方圆几十里内的农村购买生猪,再连夜运到当地最大的屠宰场——江油市郊的太平镇屠宰场,将生猪在这里屠宰后并卖给肉贩。这一进一出的价格,在5月底分别是每公斤9.2元和13.6元左右。
李白光说,一头100公斤的生猪,一般能杀出75~80公斤肉,也就是说,每头猪他可以赚取130元左右,再除去各种税费大约40元,以及运输、屠宰等费用,他能赚五六十元。
这个盈利水平并不是随着去年年中开始的猪肉价格回升而开始上涨的,相反,在猪肉价格的低谷,盈利水平反而可能更高。李白光解释说,农民有自己的考虑,跌价的时候,因为急于把家里的猪卖出,农民往往能接受很低的收购价,因为粮食未必跟着猪肉跌价,猪越养越划不来;而涨价的时候他们却舍不得把猪卖掉,要养到100公斤左右“足秤”了才肯卖出,而且这个时候猪仔的价格一定会涨的更高,卖出随时可以高价出栏的生猪,再高价买猪仔补栏并不划算。
凌晨2点多,继李白光们之后,肉贩们成为每天来到这座屠宰场的第二批客人。肉贩胡龙平每天的工作从此时开始,他先从猪贩子们从各地收购来的生猪里选出自己想要的,并在猪身上打上记号,然后早上4点左右等猪都被屠宰完毕,再把肉运到自己菜市场的摊位上。两个小时之后,他就能在早市上以每公斤十五六元的价格将肉卖出了。
和李白光一样,胡龙平也毫不讳言,对他来说肉价低的时候生意更好做,因为低肉价常常能刺激猪肉销量。在江油这座十余万人口的城市,绝大多数的猪肉流通是由养殖户-猪贩子-肉贩这个简单的链条完成的,只有一小部分猪肉被猪贩子送进了肉联厂,然后送进超市或者销往市外。
不管猪肉怎么流动,养殖户都是降价的惟一受害者。桂溪乡的养猪农民郑世才告诉记者,在生猪价格最低迷的时节,总有农民试图越位,想直接把猪肉送进市场,但生猪与市场之间复杂的检疫、税收和各种手续使他们最后往往还是知难而退。
上涨还是回归
根据国家发改委价格监测中心对36个大中城市大中型养殖场的监测和统计,截至今年3月末,河北、江苏、湖南、山西、福建、甘肃、北京等省市生猪存栏量比去年同期下降1%~7%,这被认为是5月以来全国范围内猪肉涨价的主要原因。
但四川的猪肉涨价并非由于供给不足,在猪肉价格骤涨的5月份,四川的生猪出栏与存栏与去年同期相比还分别增长了7%和3.26%。四川省畜牧食品局生产科教处副处长富刚认为,四川肉价上涨主要是由养猪成本增加,猪肉价格的周期性波动,以及省外猪肉涨价而拉动省内的涨价预期三个原因所致。
生猪与粮食的比价一直对养猪规模构成最关键的影响,它决定养猪者是多养还是少养,直接售粮还是用粮养猪。从国外情况来看,1974年美国商品猪头数达到8200万头,生猪生产出现供过于求,从而使玉米和生猪的比价跌到约12:1,这就引起1975年大量地宰杀生猪,缩小养殖规模,生猪产量迅速下降到6900万头以下。随之而来的是生猪价格迅速上升,玉米与生猪比价1976年回升至17:1,到1978年上升为20:1。生猪养殖规模随之扩大,到1980年商品猪超过9600万头,新的玉米与猪比价重新降至14:1左右。
玉米与生猪的比价对生猪生产规模的相互影响,构成美国养猪生产的周期性变化,一个周期平均约4年。而在中国,由于养殖模式的不同以及超乎寻常的低廉劳动力,人们往往将粮猪比价5.5:1作为养猪盈亏的平衡点,但即使以今年5月以来骤涨的猪肉价格,结合同期玉米价格来看,也只不过刚刚超过这一比例。
此外,四川幸运地躲过了2006年中南方各生猪主产省的“蓝耳病”影响,从去年下半年起逐渐恢复了生产规模。“蓝耳病”是猪高热病的一种,学术名称是“母猪繁殖与呼吸系统综合征”,患病后果主要是造成母猪流产、死胎,导致疫区母猪大量淘汰,无猪可养,这是造成受害各省生猪产量下跌、供给不足的主要原因。而四川的生猪出栏量连续20多年是全国第一,其中大约30%销往省外,必然受到省外价格上涨的影响。
于是,在5月初京、津、沪的猪肉价格迅速上涨后大概一个星期,价格传导到了成都,此后,再到江油市的肉价上涨,以及桂溪乡的仔猪价格上涨,又用了一个星期。
四川省畜牧食品局生产科教处副处长富刚说,所谓猪肉涨价其实是在回归其正常价格,四川猪肉的大量外销,对农民的增收很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