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磺岛的来信》:保守主义的战争悲歌
2007-05-14卫西谛
卫西谛
《父辈的旗帜》明快、激烈、反讽性强;《硫磺岛的来信》则沉郁、忧伤、悲剧氛围浓厚。伊斯特伍德显然对后者气氛的把握更为得心应手
2006年底,76岁的伊斯特伍德拍成了两部关于二战中最为惨烈的战役——硫磺岛战役的电影:《父辈的旗帜》与《硫磺岛的来信》。
稍了解这位“老牛仔”的影迷,即使未看这两部影片,也能区别出它们与《珍珠港》这类攫取票房的战争片的不同,且与《拯救大兵瑞恩》这类美式人道主义的主旋律影片也不同。伊斯特伍德在电影中对美国人的价值观、道德观、暴力观以及宗教和政治体制的批评和反思一向尖刻,这样一位导演在当下拍二战题材的作品,不由得让人猜想,这“应该”是一部对伊拉克战争进行侧面思考的电影。
《父辈的旗帜》核心是美国军方制造“战争英雄”的荒诞性;《硫磺岛的来信》表现的则是日军官兵心中“军人观念”与“凡人感情”之间的挣扎——当然,二者都批判了战争的残酷性以及对人性的扭曲。就这两部影片来看,这种批评和思考是全景式的、较为笼统的、泛人性的,而且是保守的、有限的。
这两部影片虽然反映了同一桩历史事件,但交集并不多,后者只是借用了前者几个表现美军舰队与登陆的大场面。就影片的基调而言,《父辈的旗帜》明快、激烈、反讽性强;而《硫磺岛的来信》则沉郁、忧伤、悲剧氛围浓厚。伊斯特伍德显然对后者把握更为得心应手,他之前的名作几乎都具有如此特征。就水准而言,这两部影片都是佳作,制作精良、剧作出色、镜语流畅,而且都充满了男性气息,同时又比伊斯特伍德早年的影片更为柔软。
《硫磺岛的来信》虽然以日军为主角,但观点绝对不是日本人的(无论是左翼还是右翼),它的视点是美国式的、旁观者的,它更关注人性在战争中的体验,对战争本身的根源避而不谈。这种策略表现在对四位重要角色的选取上。
两位军官:硫磺岛上的最高指挥官栗林忠道中将,曾在美国进修,他在战场上充满勇气,在私下又是颇富才情的丈夫与父亲;西竹一中佐,曾是奥运马术冠军并在加州居住过,和很多美国大明星有过往来,能够善待美军俘虏,并赢得部下的尊重。这两名军官在影片中都富有贵族气质和现代思想,而创作者有意无意将其与美国经历联系起来。另两位士兵:一个是痛恨战争、一心活命的一等兵西乡升;一个是因怀有同情心而被解雇的前宪兵清水洋一。我们从他们的扮演者身上就能看到属于年轻人的英朗和天真,令人认同生命之可贵。
如此的人物形象呈现在银幕上效果极佳,令人仰慕与亲近,并能感染人,甚至认同他们的选择——对于为将者,他们保持军人的信念与尊严;对于为兵者,他们有着常人的求生本能。但更客观的问题是:他们作为日本军国主义的士兵与将军的特征到底在何处,这个特征当然不是指脸谱式的凶残,而是说影片并没有能表现出日本的军人与其他国家的军人之间的区别——或许也正是如此,这部影片引起美国评论界的广泛认同,因为这是他们理解范围内的日本军人。自然,创作者没有忘记提及日军中令人震惊的行径:即宁可集体自杀亦不作战俘——但在影片中这显然是被作为一般性的情节来描写和处理。
整部影片看下来,虽然《硫磺岛的来信》是描绘日军在硫磺岛的生活与作战情形,但伊斯特伍德欲彰显的主旨却是落在几个短小的闪回段落上:比如西乡升突然被征召往前线,与怀有身孕的妻子离别;比如清水洋一在做宪兵时,却连狗都不忍枪杀——以此表现战争环境下人性的经验。最为核心的一场闪回戏是影片临近末尾:栗林忠道从美国回日本前,美国军官伯堤送给栗林一把名贵手枪,而伯堤夫人问栗林若是两国交战,栗林将如何面对。栗林回答:我会为国尽忠,将贯彻信念。伯堤问,是国家的信念还是个人的信念。栗林反问:二者有区别么。这一回答,令伯堤赞赏为“真正的军人的回答”。这场戏是对栗林忠道这一人物的总结陈词,既让人物的言行合乎其最终自杀殉国的命运,又令观众尊重并喜爱他。
写到这里,还是要提起《父辈的旗帜》的主人公医护兵布莱德利,正是这个讨人喜欢又缺乏个性的叙述主体令那部影片变得多少有些暧昧,尤其是该片结束于“战士们为国家出战,但是为战友死去”这样的台词上,损害了对战争的严肃思考。《硫磺岛的来信》中对“真正的军人的回答”的赞赏,恐怕同样如此。所以,在尊重《硫磺岛的来信》创作意图的同时,仍需要对它进行更多的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