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红旗
2007-05-14星竹
星 竹
猴子会因为捡到人的一顶帽子而相互发生争斗,谁都想抢下来戴在自己的头上。所以,在人想报复猴子时,便会把帽子扔给猴子;一群猴子便会上当,为了一顶帽子拼命地追打、撕咬。如果是两群猴子,战斗就会更加惨烈,被咬伤抓伤的猴子会有一半多。一顶帽子对猴子有什么实际用处呢?没有,一点也没有。在一场争斗之后,拿到帽子的猴子会感到索然无味,然后将帽子扔掉。其他猴子也因为打斗得疲惫而无人再去理会地上的帽子。他们显然忘了刚才是为什么争斗。
猴子争抢帽子只是为了一时的满足,而这种满足必须要有其他的猴子配合。如果其他的猴子都不喜欢帽子,不来争夺,那么一切也就不会存在。这时的帽子就像一块石子,—根树枝,没有价值。
将喝酸奶用的吸管扔给海豹,海豹也会成群地来抢,看谁能抢到。抢到了有什么用吗?没有,只是一种“抢到”了的满足。水中的青鱼会集体抢一根水草,抢到水草的青鱼,会将水草含在嘴里,吐出来又吸进去地玩耍。如果其他青鱼不来抢,抢到水草的青鱼就会觉得没有意思而将水草扔掉。动物学家和心理学家都知道。无论是猴子还是青鱼,他们如此地争斗抢夺,都是因为一种内在的满足感。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在东北的一个边陲小镇上插队。乡下很苦,大家整天头顶烈日,在望不到头的大田里干活儿。记得有一年夏天。为了完成大田里的进度,生产队长想出一个让我们不断前进的办法:夺红旗。
那是一天早上,队长把我们集合在一起,张开手,我们看到在他手上有一面小红旗。队长说,从今天开始,谁干得好,这枚红旗就是谁的!所谓的红旗,就是一块拇指盖大的小红纸。谁能得了第一,这张拇指盖大的小红纸就贴在谁的铁锹把上。这是一种荣誉。
从那天开始,为了能夺得这枚拇指大的小红纸,我们大家都拼了命,你争我夺,六月骄阳里,人人大汗淋漓,甚至有人晕倒在了田埂上。还有人为了拿下这面红旗,中午就在地里,不吃不喝,争分夺秒地苦干。有些女生,为了能夺到这面红旗。竟然不再犹豫,把自己许配给本来并不十分满意的男生。于是,男生便拼死为这位女生去夺红旗。
夺红旗,在后来的整个年月里,在我们插队的地方都特别的流行。队长动不动就剪两块小红纸,让大家去奋勇争夺。为了能得到这枚小红旗,我们的手上磨起了厚厚的茧子,肩膀上磨出了一层层血泡。还有人为了夺红旗,和同来的伙伴打了架,闹了别扭。从此再不说话,成了敌人。
为了一张小红纸,当年我们所付出的代价,真是不可想像。不可思议,那是我们全部的青春岁月,一切的一切。多少年过去。我时常还能想起那面拇指盖大小的小红纸,甚至常常在梦中被它惊醒,高喊“我要夺红旗!”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时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夺下它不多给一分钱,不多评一个工分,为一张拇指盖大小的小红纸。我们能如此奋不顾身,整整三四年的光景中,几乎都是在为它活着。
红旗哪里没有呢。自己可以剪一面,商店里可以买一面。而且又大又红又好看。可是不行。我们非要队长手里的那一面,非要从别人手里夺下的那一面。
许多许多年过去,我还在为这事想不通。人,有时为了一些虚无的东西而满足,这很像是一群猴子为了一顶无用的帽子去争夺,很像是一群青鱼为了一根到处都有的水草而打架。
从那以后,我一直以为。像这类傻事,只能出在那个特定的年代,以后不会再有了,再也不会有了。可我发现,这类事现在还是常常发生。也许专家说得对,这是满足感。由此我想,人的许多满足感,实际上都是毫无意义的。我们为此所付出的代价,有时真是太大太大了,甚至是对自己一生的损害。
[原载2007年9月4日《北京晚报·五色土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