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值守的路口

周　建

这天早晨，黄朝明下夜班回到家里，感觉头疼得很厉害，就让老婆李秋旭帮他去买盒去痛片。两个多小时后，老婆给他打来电话，说自己骑车不慎将人家汽车碰伤了，现在车主正商讨索赔。黄朝明听完，感觉头更加疼痛了，心想，家里本来就不富裕，碰伤人家汽车也不知要赔多少钱？

黄朝明忧心忡忡地等着李秋旭。过了半天，还不见老婆回家来，黄朝明有些担心，就拨通了她的手机。他听到李秋旭手机里传来很多噪音，问她现在在什么地方，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不料李秋旭却说，她正在厂子里处理此事，再过一会儿才能回家，说完她就关了手机。

黄朝明很纳闷：怎么回事！怎么又跑到厂子里去了呢？他知道老婆的性格有点古怪，不知道今天又犯了哪门邪，再看表已经快中午了，他决定去找李秋旭，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黄朝明忍着头痛，骑上自行车直奔李秋旭的工厂而去。到了厂门口，门卫叫住了他。黄朝明把来意一说，门卫告诉他李秋旭可能在东边的大厂房里。于是黄朝明怀着疑惑的心情，朝那间厂房走去。

车间门大开着，黄朝明进去一看，许多人正围着当中地带停的一辆豪华吉普车观看，人群中不时传来激烈的争辩与嚷嚷声。黄朝明朝里面喊了两声“李秋旭”，他老婆很快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大龄妇女。李秋旭向黄朝明介绍说：“这是我们的老班长刘大姐，是她叫我来的。”黄朝明赶紧问李秋旭到底出了什么事。没等她回答，刘大姐便抢先说道：“嗨！是这么回事。接着她便从头到尾叙说了起来。

原来今天上午，李秋旭单位的一辆卡车从外面拉货回来，开到离厂不远的那个无人值守的小十字路口时，不料与一辆豪华吉普车相撞，对方汽车受到了重创，侥幸的是双方都没有人员受伤。吉普车上是两个年轻人，见吉普车受损严重，火气冲天地声称吉普车是两百多万买来的，开口就让卡车司机赔一百万。卡车司机说这价钱不仅自己赔不起，就连所属的这个集体小厂恐怕也拿不出来。对方一怒之下，把受损的豪华吉普车开进了这个大厂房里。两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下了吉普车，其中一人还背着一支猎枪，他俩见索赔困难，便不耐烦地声称，不照价赔钱就烧工厂，厂长一看这架势怕出大事，忙召集全体职工商议赔偿之事，他提出厂里出一部分，职工集资一部分，赔偿对方。但许多工人听了都不愿出这份钱，他们还指责对方索赔金额太高，保安组的人则要求对方立刻把吉普车开离厂房，不要影响工人工作，而对方却不让动车，此时双方正僵持着。

黄朝明听完心想：老婆又撒谎了，明明跟她无关嘛。他拉住李秋旭就要走，李秋旭甩开胳膊说：“我现在不能走。”黄朝明责问道：“有你什么事呀？”李秋旭说：“怎么没我的事，我也是厂里的一员，现在厂里遇到了困难，我当然有义务帮助解决。”黄朝明说：“车又不是你撞坏的，关你什么事，再说你已经退休了，还瞎操什么心？”

刘大姐接茬道：“你可别这么说，厂子是大家的，退不退的都是厂里人，要是厂子真的被烧掉，那对谁也没有好处。”

黄朝明看了刘大姐一眼没理她，他一语双关地冲老婆说：“你这个人就是，谁的话都听，就是不听我的话，你捐吧，把家里钱都捐了，我也管不了你。”

黄朝明话音刚落，忽然听见人群中间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他朝里面一看，那辆吉普车发动了，围观的工人们纷纷散开，一些人站到了汽车后面。吉普车慢慢朝后倒，因为刚才横在厂房内十字过道中央，要想转向出来只能先往后倒。车后面那些人很自然地又朝后退了退，等着汽车掉头。可是谁也没想到吉普车不但没掉头，反而加速继续向后倒车。车后两侧都是工作台，后面的人们无法快速分散，只能继续往后退。眼看着站在车后的人被车尾逼到了一起，又推挤到了墙上。随即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吉普车非但没停下来，反而突然加大油门向后猛退，车后面的十几个人一时躲避不开，瞬间就被吉普车厢挤得身体变了形，有的惨叫着倒在车下，数人被死死地挤在墙上不能动弹，他们的身体明显被压扁了，五官向外冒着鲜血。

面对这突发惨景，在场的人都惊愕了，黄朝明更是吓得目瞪口呆。

“天啊！”刘大姐和李秋旭望着出事的地方同时惊叫了一句。

这时，那辆豪华吉普车终于换档转向了，朝着厂房的大门驶来。黄朝明他们三人正好站在门口处，见汽车加速开了过来，刘大姐忙拉着李秋旭躲到了门里侧，黄朝明下意识地退到了另一侧。汽车开出了厂房大门，黄朝明刚要迈步，忽见那辆吉普车戛然停在了门外，随即车门开了，一个男子跳下车，他紧握一支猎枪疾步走进车间，抬手臂就朝里面的人群开了一枪。“砰”的一声，里面有人倒下了，人们惊叫着躲藏。此时黄朝明离开枪人只有三、四米的距离，他看见那支枪管朝他这边转来，就觉脑袋里“嗡”的响了一下，随即眼前一暗瘫倒在地上。不过，他并没有失去意识，只是闭着两眼一动不敢动，恐惧地等待着下一声枪响。因为他觉得，下一枪说不定就是射向自己的。

但是拿猎枪的男子并没有开下一枪，也没有看黄朝明一眼，而是转身迅速返回到车里。那辆吉普车开动了，黄朝明睁开眼挣扎着站起身来，走出车间门口。那辆豪华吉普车朝厂门驶去，其车体下面正不断地流淌着汽油，黄朝明往回一看，汽油是从厂房门口开始泄漏的。

正在大门口值班的门卫听见枪声后，估计这边出事了，又见吉普车加速朝大门驶来，就想拦住对方，于是赶紧把厂门关上了。可是就在他刚刚关上大门还没来得及离开，那辆吉普车居然径直撞向了他。保安被重重地撞在大门上，汽车顶着他的身体硬是将大门撞开了。随着“呼啦啦”一阵响，吉普车碾过保安的身体冲出了工厂大院。

这接二连三的突发事件，令黄朝明紧张得都要窒息了。此时，站在车间门外的另一个人好像看热闹似地，轻笑着说了一句：“我操！”然后叼起一支香烟，又“嚓”地一声划着一根火柴，点燃香烟后，顺手把火柴扔向了地面。

黄朝明忽然觉着有点不对劲，还没等他醒悟过来，“呼”地一声，地上燃起一条火龙，它紧贴地面直奔厂外窜去。很快，厂外轰然传来一声巨响。黄朝明等人隔着围墙看到，厂外面不远处腾起了大股的烟火，工厂内外立刻喧嚣起来。

那抽烟人也愣了一会儿，然后说了一句：“该他倒霉。”就朝厂外跑去。黄朝明等人也跟着跑到了厂门外，大家看到，着火的正是刚开出厂区的那辆豪华吉普车。

黄朝明知道事情闹大发了，他不敢再看下去，一回头见李秋旭就在自己身后，忙拉她一把说道：“咱们快走吧。”

李秋旭不吭声了，顺从地跟着黄朝明回到了家里。

情绪稳定下来，黄朝明的头又开始疼了，就问他老婆：“你给我买的药呢？”

“药？”李秋旭怔了一下，惘然答道，“我还没来得及买呢，就……”

黄朝明听罢，捂了一下头责怪道：“就什么？你就不该掺和那事！”

李秋旭说：“我现在去买。”

“算啦！”黄朝明说，“你在家歇着吧，我自己去买。”说完他就买药去了。

黄朝明买完药后回到家里，发现老婆不在屋里。她又去哪里了？黄朝明这样想着，头仍然作痛。他倒了杯水，准备吃药。无意中，他透过窗户上的花纹玻璃发现，自家晾台上有一个朦胧而高高的人影，他先是感到奇怪，继而心头紧绷了一下。他轻轻走到了晾台门前，听了听，毫无动静，于是，他打开了晾台上的门。这一看，蓦地惊出他一身冷汗——他老婆脖子上套着根绳子在晾台上上吊了！

黄朝明呆了几秒后，转身迅速拿来一把菜刀，抱着李秋旭的身体，用力割断了吊绳。他把李秋旭抱至屋内床上，顾不上察看李秋旭是死是活，赶紧拨打了急救电话。

放下电话，黄朝明发现电话旁放着一张便条纸。他连忙拿起来一看，见上面工整地写着：

朝明：

我走了，请你不要怪我。其实，回厂的卡车是因为躲避我，才撞上那辆吉普车的，就在工厂附近那个无人值守的十字路口。当时我闯了那儿的红灯，如果卡车不紧急转向，我必难免一死。万万没想到一次小小的交通违章，竟引发出一幕幕惨剧，我再也无法承受由此带来的压力了。我不晓得双方为什么都没报警，如果当时报了警，也许就不会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后果。但是现在，我感到无需报警，只能自己解脱了。

秋旭

黄朝明看罢，大脑忽然变得一片空白，以至外面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都丝毫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