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在历史与教育之间
2007-04-23陆安
“工作着是幸福的。”我很推崇这句话,以至于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座右铭。我从事的是历史教育工作,整天游走在古老的历史与现实的教育之中,满脑子转动的都是如何让历史走进课堂,内化成学生的精神力量。我当过15年的中学历史教师,当过3年的大学历史系教材教法教师,后来又当上了山东省青岛市的历史教研员,一直在历史与教育间倾注着心血。
岁月如白驹过隙般迅速流逝,当些许白发生出并迅速滋长蔓延开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不惑”的年龄。和所有处于这个年龄段的人一样,挑大梁,出大力,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几年来,我每天都坚持到公园跑步,为的是增强自身免疫力,以迎接事业发展所带来的沉重压力与挑战。我的家距单位不是很近,雖然有班车,但我很少乘坐,宁愿步行近一个小时,一方面,是为了强壮体魄,另一方面,说来怪有意思的,就是通过步履匆匆的各色人等感受快节奏的现实。无论如何,自己不能放慢前进的脚步,只有在前进中才能感受幸福,感受快乐。
我养成了读书的习惯
我是“文化大革命”爆发那一年出生的。或许是期盼国泰民安吧,我的父母不像其他人,给孩子起名字时净选些“革命”色彩比较浓厚的字眼,独独给我起名曰“安”,一直到今天,我都颇为自豪,因为我的名字不仅雅,更为重要的是重名的几率很小。
给我起这样的名字,从一个侧面透出我家庭的书香气质。我的爷爷解放前在丹麦人开设的青岛宝隆洋行担任高级职员,会说好几国外语,酷爱集邮,几大本外国邮票,历尽劫波今犹在,都被我继承下来了,保存在我的书房中,闲暇时分,小心翼翼地翻阅一下,欣赏一番,确实感到一种惬意和享受。我的父母都是建国初期的大学毕业生,后来都是建筑设计师。在我的记忆里,即使在“读书无用论”甚嚣尘上的年月,父母总是不断叮嘱我:“好好学习,读书将来一定会有用的。”当时,知识分子是“臭老九”,家境并不宽裕,但每天当爸爸骑着那辆破得不能再破的自行车从单位回来的时候,我总要吵吵嚷嚷、欢天喜地迎上去接过他的手提包,急不可耐地翻找,因为爸爸经常像变魔术一样掏出花花绿绿的小人书及其他儿童读物。就这样,家庭给我播下了最早的读书的种子。像《上下五千年》、《小灵通漫游未来》、《奇妙的水底世界》、《尼摩船长和他的女儿》、《海底两万里》,等等,我都绊绊磕磕、囫囵吞枣地读了下来,而且读得如痴如醉,终身难忘。
一个人幼年时期,能不能种下读书的种子,养成亲近书籍、崇尚学问的习惯,直接关系到他的成长,更关系到终身的幸福。“俯而读,仰而思”,读书总是与思考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记得一位哲人曾经说过:“阅读,横卧在精神生活的门口。”人要想进入精神生活的殿堂,离不开读书。少年时的读书,没有功利色彩,尤其是在那个书籍贫乏的时代,有些饥不择食,凭着兴趣和爱好我读了不少书,为以后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改革开放后,读书与升学挂钩,中学时代,尤其是高中时代简直不堪回首,翻来覆去地读那些与考试有关的教辅读物,学习几乎等于读与考试有关的书,直到读得昏天黑地。高考来临了,我考上了所在城市的师范学院,也是此地唯一一所设有历史系的高等院校。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所学校的历史系,因为我太钟爱历史了。小时候读过的许多课外读物,都让我眼界大开,产生了终生探索历史奥秘的宏愿。
在历史系读书的岁月里,享用着得来不易的人民助学金,我有滋有味地沉浸在书的海洋里。学校图书馆林立的书架中,经常有我的身影。自由自在地徜徉在自己喜欢的历史天地里,我一边读书,一边思考,每每有所收获,有所发现,便付诸笔端,我开始了写作投稿的生涯。先把文章写好了,然后到阅览室翻阅报刊,看有没有适合自己文章特点的报刊栏目,然后,不贴邮票,只需在信封上注明“稿件邮资总付”就行了,寄给天南海北的报刊编辑部。渐渐地,有了回音,经常有沉甸甸的牛皮纸大信封寄到我们历史系的办公室,有的上面甚至写着“陆安老师收”,一些编辑不知我的学生身份,把我当成教师了。我暗中窃喜,自己舞文弄墨的本事不低呀,看来,这碗饭吃对了!
学生给了我信心和鼓励
凭着在师院读书期间优异的成绩,凭着发表过的一些文章,也凭着实习时学生的高度评价,我毕业分配到了青岛19中。当时,这是一所市重点学校,教学成绩不错,社会声誉很高。一开始,领导就让我教高中历史课。高中学生素质比较高,对教师的要求也高,尤其对年轻教师格外挑剔。或许,学生心中对老教师就像对老中医一样有一种天然的信任感,觉得刚工作的年轻教师经验不行。报到的第一天,教研组的老教师们就好心地提醒我:“千万别被学生‘挂在教室里,别被学生‘抬了,咱们学校已经有好几个正儿八经本科毕业的年轻教师,教了不长时间,就被学生‘挂了,‘抬了,只好自己申请调动,一走了之。”“挂”和“抬”都是学生对教师的否定,我可不愿意被“挂”,更不愿意被“抬”。于是,我便下狠心,一定“一炮打响”,在历史课堂上站稳脚跟,赢得学生的肯定。为此,我充分发挥自己读书多的优势,在课堂上旁征博引,开拓学生的视野,激发他们的兴趣。一番苦心,终于有了回报。我清楚地记得,我工作的第一个年头,1985年,正逢共和国的第一个教师节。我是幸运的,在学校组织的庆祝第一个教师节“我最喜爱的老师”评选活动中,我得票最多,受到了学校领导的表彰奖励。从9月1日开学,到9月10日教师节表彰大会,不过才一个多星期,自己就在从教生涯伊始尝到了甜头。
我的教学优势是知识面比较广,高中学生佩服的往往就是这一点。记得北大在任时间最长的校长蒋梦鳞说过:“教育如果不能启发一个人的理想、希望和意志,单单强调学生的兴趣,那是舍本逐末的办法。”我很注意在课堂教学之中唤醒学生理智的求知欲和可持续的探究欲,努力让学生也像自己一样形成学习历史的热情与爱好。这靠什么呢?只能靠丰富而丰满的历史课。
让历史课丰富和丰满起来,成为我奋斗的目标。读书,是我的长项,可以有力地支撑我的课堂,使课堂教学不至于竭泽而渔,而是保持“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的发展势头。刚工作那几年,每天下班以后,我不急着回家,总是到食堂打一份简单的晚餐,一人独坐办公室,如饥似渴地发愤读专业理论书籍,有历史的,也有教育的,游走在历史与教育之间的阅读,感觉真是好极了。
翻看自己那些永远看不完的藏书,真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读了大量的书籍后,我感觉到上课的底气越来越足了。
课堂教学的评价,至今都是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错综复杂的问题,但我坚定不移地相信,“自评”是最有价值的评价方式。当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教师不经意间看看学生的表情,其实就可以捕捉到学生对你这节课的感受与评价。学生在一刹那间表现出来的丰富的面部表情,无法掩饰,最为真实,自然最有教育研究的价值。每一个教师都不能忽略下课时学生的表情,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傳的表情,足以让教师对自己的课有一个比较清醒而又客观的认识,可以成为教师进行自我反思的起点和契机。我就相当注意观察学生下课时的表情,有些表情,可以给我带来释然和欣慰,也有些表情会给我带来遗憾与困惑。所有这些,最后通过读书都可以得到验证与注解。我初步品尝到了“读书———实践———反思———读书”良性循环所带来的乐趣。
读书的习惯,我一直保持到了今天。我始终对电视图像保持着一种警惕。这些年,电视图像在疯狂地蚕食、鲸吞着千百年来人类苦心孤诣营造出来的读书空间,忽而平面,忽而直角,忽而数字,电视几乎成了国人文化生活的全部。我除了雷打不动地看“新闻联播”和“青岛新闻”之外,宁愿让电视休息。万籁俱寂的夜晚,摆脱了电视的纠缠,拖着劳累了一天的身躯,走进书房,泡一壶清茶。我还有一个瘾,总也戒不掉,那就是买书上瘾,见到好书,不买下来,心里总是痒痒的。不过,我这个瘾,不戒也罢,于国于己无害矣。
让我难以忘怀的眼神
从本质上讲,历史教学就是激情、智慧、知识和艺术打造出来的不可再生的情境。出于对自己执教的学科的钟爱,我总是精神饱满、感情充沛地走上每一天的讲台。激情,是一个教师不可或缺的素养,有了激情,就能将学生求知的星星之火点燃成燎原之势。每一节历史课,我都想方设法刻意营造一个激情的氛围,把激情传导给学生。教育不是灌输的,而是一种感染的艺术。当老师时间不长,我渐渐地发现,课堂中,学生的纪律根本不用维持,他们总是很投入地配合和参与我精心设计的各种教学活动。在他们眼中,我好像是一个无所不晓的“历史万事通”。
学生的眼睛是纯洁的,犹如澄碧的圣水,天真无邪,流露出来的往往是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每每站在三尺讲台上,我的举手投足、一言一行凝聚了无数双学生的眼睛的时候,我总能感觉到做教师的一种莫名的神圣与庄重。因而我总是怀揣着一颗敬畏之心,走上每一天的课堂,生怕自己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一种表情、一个动作、一句话语伤害了学生的心灵。
教过15年书之后,在大街上偶遇自己曾经教过的学生,我一般都是从眼神首先辨别出他的届别、班级与姓名。提及自己的某某学生,我也往往首先能回忆起他那独特的眼神。我感到,学生的眼神,对于一个教师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多么的具有意义。作为教师,首先应该铭记的就是不辜负学生期待的目光。
记得1989年,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教龄才不过4年的我,被市教育局推荐,代表青岛参加在枣庄举行的山东省首次历史优质课比赛。当时,比赛组织得很严密,事先不告诉比赛课题,到枣庄后,通过“抓阄”的方式来确定。说来不凑巧,我当时正担任高三文科班的班主任,因为期中考试后开家长会耽搁了时间,到枣庄已是夜幕降临、华灯初放之时。当晚“抓阄”,谁知运气不好,一抓就抓到了第二天的第一节课,课题是《重庆谈判》。众所周知,这节课内容繁杂,头绪很多,不好上。没有外援,也没太多的准备时间。我几乎一夜未眠,辗转反侧,搜肠刮肚地想教学方案。好在失眠对于我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也习惯了。第二天,当我精神抖擞地站在枣庄15中的讲台上时,我忽然发现,陌生的学生们投向我的眼光,如同我所熟悉的自己班的学生一样,信任、亲切、鼓励兼而有之。我不禁为这种眼光而感动,遂一扫潜意识中的胆怯与紧张,通过“毛泽东到底应不应该去重庆”、“《双十协定》为什么未能阻止内战爆发”等课堂讨论,营造了几个教学高潮,学生的思维顿时活跃起来了,回答没有完全拘泥于课本,连听课的评委事后在评课时都为之叫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初试身手,我获得了全省第二名的好成绩。
或许是受中国传统文化中尊师重道优良传统的影响,学生不分东西南北都有一种对教师亲近的天性,哪怕是对并不熟悉的陌生教师同样如此。直到今天,我的脑海中依然深深地镌刻着当年枣庄15中学生的那一双双求知而又信任的眼神,不能忘怀。这些学生的眼神,给我带来的鼓舞,将伴随我一生。
学会感恩,不仅是当代教育对学生素质的基本要求,为人师表的教师更应该身体力行,率先垂范,做感恩的表率。我是幸运的,25岁被评为青岛市优秀青年教师,29岁被授予青岛市“跨世纪学术、工程技术带头人”称号,31岁被破格评聘为中学高级教师,36岁被授予山东省特级教师称号,37岁被评为享受政府津贴的拔尖人才。所有这些荣誉,都在“不惑”之前完成。要感谢的人实在太多,但最应该感谢的还是我所教过的千千万万的学生,是他们给了我教学的勇气、信心和动力,教学相长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在历练中走向成熟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句古训一直激励着我珍惜光阴,奋斗不止。我很怀念刚刚改革开放的20世纪80年代,那是一个多好的年代呀,你可以靠自身的拼搏和勤奋,可以凭自身的水平与业绩,赢得社会的赞誉和认可。
当我在教学实践中取得了一定进步的时候,当研究的成果在一些教育教学刊物上登场亮相的时候,我赢得了鲜花与掌声,赢得了荣誉与称号,赢得了职称与津贴。我的母校邀请我去担任专职的历史教材教法教师,让我参与未来教师的培养工作。盛情难却,我于1993年、1994年、1995年连续三年在青岛大学师范学院历史系任课。这时的我却陷入痛苦的抉择之中,当大学教师,固然有许多的好处,但却再也找不到只有中学才能找到的成功感了,因为再也没有那么多天真的学生、天真的眼神在注视你。
好在青岛教育局的领导们把我当成“人才”来爱护,为了让我既不脱离教学一线,又能施展才华,便把我调进了普通教育教研室当历史教研员。在教育局领导的关心爱护下,我如鱼得水,带领全市历史教师向“一流的历史教学质量”迈进。课程改革的春风,吹拂着青岛这块国家级课程改革实验区,历史课堂的面貌逐渐焕然一新。青岛市历史学科,成为面向全市的一个样板,被共青团青岛市委、青岛市科学技术协会、青岛市科技局、青岛市青年联合会联合命名为“青岛市青年科技创新示范基地”。我自己,近年来相继发表学术论文160多篇,出版《历史课程改革研究》等学术专著3部。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自己成长的道路也并非一帆风顺,挫折与失意经常伴随左右。对此,我总是一笑置之。
有道是“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心底无私天地宽。随着研究成果的不断问世,我在全国历史教育理论研究圈子内也崭露头角,每年都有不少地方邀请我去作学术报告。台上的我很投入,台下的老师很认真,有的老师为了听报告和与我交流,误了回家的长途车;有的老师,所在学校经费紧张,就自费来听报告。教师们的敬业精神,时常令我感佩,更激励我不断向前迈进。
我这个人,不太爱玩儿,每到一地作报告,都是行色匆匆。时间,对于我来说,太珍贵了。信息爆炸的年代,稍不留神,就会成为时代的落伍者。我很庆幸,赶上了教育改革的明媚春天,太多的营养需要汲取,太多的“电”需要再“充”。每年,我都会到邮局订阅四五千块钱的报刊,每月,我都会到书店购买价钱不菲的新书。古人说得好,“腹有诗书气自华”,不读书看报,不及时吸纳最新的教育理论信息,岂能胜任引领一个学科发展的神圣工作呢?我始终认为,教研员必备的第一要素就是书卷气,没有书卷气的教研员是浅薄的、浮躁的、底气不足的,在日新月异的教育改革中注定不会走得太远。
这些年来,读书、思考、听课、调研,构成了我的事业与生活。去年秋天,市委组织部的领导安排我与几位驻青岛的院士一道外出度假。一路上,我与中国工程院院士、著名海洋腐蚀专家侯保荣先生同行同住,从这位院士身上和言谈话语中,我看到了一个真正知识分子渊博的学识和宽广的胸怀,让我很有感触。是啊,在人生的道路上,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可能遇到,关键看自己保持一个什么样的心态。挫折、坎坷与磨难是很好的历练,可以让自己更加成熟,更加深沉,更加恬静,更加坦然,也更加自信。
我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写日记。日记承载着我的探索与反思,也承载着我的快乐与苦恼。工作以来,积累下几十本日记,虽然已经泛黄变旧了,但却定格了无数个难以忘怀的教学瞬间,记录了无数个值得咀嚼的教育故事。每每我与历史教师交流时,总会拾起记忆的碎片,重温一些教育场景。
我深知,当教师不易,尤其在当下这样一个浮躁与浮夸的风气中,当一个坚守自己理想与信念的教师,尤其不易。教师不仅应该是读书人,更应该是思想者。在课堂中,教师要挥洒自如、挥斥方遒、游刃有余、炉火纯青,不是凭几个雕虫小技就可以支撑的,必依托于丰厚的人生底蕴和文化积淀。钱学森说得好,“成大事业,做大学问,非得出大力,流大汗,不能靠小商贩小聪明”。值得警惕的是,课程改革中,很多掌握话语权的专家(包括教研员)都有意无意地将人们的注意力引导到方法、模式、技巧、操作上来了,一些教师津津乐道于教学形式的变化,忽略了教育的本质内涵。但是恰恰相反,课程改革是要减去附着在教育肌体之上的太多的非教育元素,返璞歸真,恢复教育的本相。基于这一点,现在下校听课调研,我关注的焦点,不是一招一式的教学技巧,也不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现代化教学手段,而主要是课堂的文化含量。
我很反感时下那些比比皆是的“皇帝的新衣”般虚浮的课堂。课程改革到来之后,太多的教师经不起多媒体的诱惑,拿起技术的利器,砍向的却是教育的内涵。我常常暗想,如果一个教师赤手空拳地凭借粉笔、黑板和教材,释放自己多年职业生涯所累积的非凡的人生底蕴和知识底蕴,在课堂中演绎出精彩的教育故事,那一定是一种唯美主义的原生态课堂。有价值的课堂不需要华丽的装饰和装修,此所谓“大道至简”。
作者简介:陆安,1966年生,山东省青岛市人。现任青岛市普通教育教研室历史教研员,特级教师。中国教育学会考试专业委员会常委、青岛历史教学研究会秘书长、山东教育学院客座教授。曾荣获山东省优秀青年知识分子、山东省优秀青年岗位能手等荣誉称号。出版《历史课程改革研究》、《青岛近现代史》等三部学术专著,发表教育教学论文160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