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金淞的奢侈艺术
2007-03-30刘如潮
刘如潮
你可以大胆地想象史金淞的装置艺术,但依然会超出你的想象;他的作品极致奢华,实则反映的是他对生活与社会的沉重思考。
而在见到史金淞之前,真正吸引他的每一位艺术受众的,也许不仅仅是他的那几辆用不锈钢制成的玩奢侈概念的豪华版拖拉机,更是他在自己的作品集里一句意味深长的话:“2001年的冬天,告别了集体曾经澎湃的热血与梦想,我只身北上,开始寻找一种新的生活。”
这句话,在文人的理解里,多多少少有一点乌托邦,更准确地说用来形容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到北平来寻梦的文人沈从文更合适,可是,史金淞却也真的用它很直接、精当地概括了自己的梦想。
“我之所以想到要改变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她改变了我对于生活与艺术理解的观念。因为它,我一下子觉得生活是很具体的事情,甚至于包括艺术,也可以下降到是用棉布还是用尿不湿的层面。以往的宏大文化理想不再,艺术更需要具体的生活来支撑。”
而关于史金淞的奢侈品艺术,有它们很多的故事。当然,首先必须跟这个人的经历相关。
我本身就是一个艺术品
“你不要以为我是后天才对艺术发生兴趣,事实上,我只是一个在艺术的客观环境里客观形成的艺术产物。也许我本身就是一个艺术品。”
在上个世纪60年代尾期,史金淞出生在湖北丹阳的长板坡,众所周知,那不仅是一个历史的古战场,而且还是禅宗神秀的道场。也就是在这个地方,史金淞长大,吸取一些来自于历史、道禅宗教,还有关于战争的营养。“你可以想象,那个地方其实既充满了一种宗教的空灵,也充满了一种关涉于战争与江湖流派的暴力美学。”
“其实准确地说,我的作品与个人从小的经历有关。”他笑着说,“我从小特别崇拜解放军,还有杀猪的、拖拉机手。你别看他们的身份很普通,其实他们都有着某种浓重的权力与设计意味。首先,他们的身份是强硬的,具有杀伤力的。其次,他们也是源于整个社会的权力设计系统。”他头头是道地分析。“你看,解放军握有武器,在非正常年代他们是维护国家安危与整个社会稳定的武装系统。杀猪的,你看他手握利刃,好不神气,完全可以主宰另一类生命的权利。还有拖拉机手,他们坐在拖拉机上,开垦、拉货,都有着一种不可言说的神秘的软权力。而这些权力与神奇足可以对一个小孩产生一种心理与文化上的吸引力。当然你在很多年后才会有意识地把它们跟艺术结合到一起。”
在艺术思维上,史金淞堪称天才。他的一些奇奇怪怪的艺术举措,有时候仅仅来自于对于现实生活的一些奇思怪想,再不就是一些超越常人的分析。可是,在生活态度上,他却是一个异常随和自然的人。“我到现在才发现,我其实就是一个匹夫,而我其实也不过只是借用艺术完成了一个匹夫的梦想而已。”
艺术作品的超时空想象
他说,作为凡夫应该有凡夫的梦想。“每一个人都应该实现他的梦想。”“所以我实现自己的梦想。”而他的梦想,竟然不过只是想使树以接近飞一样的速度跑起来。“你以前小时候觉得实现这个梦想很困难,但现在一看,其实不过也很简单嘛。”不过只是买来几棵粗壮的树,剥去皮,给它们做一些后期处理。比如装上动力系统、探照灯、反射灯等,不就完成了?
所以,如果你在京郊的某个尘土飞扬的大道上,冬天里,看着几个农民似的人或者几个身穿时髦衣装的人居然开着一棵像树一样的怪物飞跑起来,你一定不要感到奇怪,因为那正是史金淞的杰作。
史金淞说他的艺术创作受到他女儿的很大的影响,其实还不仅仅是艺术上的,包括生活上的,思想上的,都是如此。具体地说来,是女儿让他进入了一个微观的思考系统,而这种很微观的思维系统又一反常人或者文化人的心理态势,而是在另外的一个思维层面与心理层面进行探索,发现一些在其它的艺术家眼里所没有发现的东西。
比如“悦梦车一号”,就是这样的一个时期的艺术品。“有一次我陪妻子女儿她们去给她买玩具。一低头,在玩具市场,我发现一个长期以来被我们所忽略的艺术资源系统。”小孩的心理世界与玩具市场已经被污化了。不相信你看,小孩的玩具市场也存在有色情与暴力,比如王子与公主的故事啦,大兵瑞恩啦。”史金淞笑着说,“我们成人完全以自己的意识把她们的世界包装了。”就这样,史金淞创作了“台面下的风景”与“悦梦车一号”系列。
说到“台面下的风景”,有一个与文化相关的典故。史金淞说,在我们一般人的意识世界里,桌子就是一个小型化的社会舞台,从实用的观点来看它可以用来吃饭、喝酒、聊天,在其上写字画画。而且,一般还分上座下座,左座右座的。但是事实上,这些都只是一种表象。如果你深入到桌子的背面、下面,其实也可以发现很多新的东西,很多微观的可能存在有寄生的系统。他为了阐述他的这个艺术概念与新的发现,果真立刻去市场上买来了一张桌子,然后又从陪同女儿去的玩具市场买来了可以反映一整套社会文化生态系统的玩具,然后用粘贴剂把它们贴在了桌子的背面与反面,还有桌脚。“如此,就构成了一个新的文化阐释系统。”如果说,“台面下的风景”还只是反映史金淞一种对于整个社会文化生态系统的深入研究与关注的话,那么“悦梦车一号”则更多地从孩子的角度来阐释与挖掘了一套冷峻的又寓游戏、杀伤力于一体的新的玩乐与成长系统。
他用不锈钢做了一辆婴儿手推车,并且给它装上了枪炮、钢管,还有可以连续射击的弓努,他给人们呈现的是一个在外表上美观、冷峻、刚硬,但是却又蕴藏有暴力的世界。这究竟是他对于未成年世界的先知性的发现,还是只是以自己后天成人世界的意识对于未成年人世界的改造?又或者,只是为了实现其在未成年时的儿童期的娱乐与刺激梦想?
生活中充满难以言说的机缘
史金淞说,每一个人都有权利实现自己的梦想。也因为此,他也遇到了另外的一些与他相似的奇奇怪怪的造梦人。只不过,这些造梦人是以各种各样的不同的身份出现的。有的是艺术收藏家,有的是投资人,还有的人只是单纯的艺术欣赏者。但是,也正是这些人,使史金淞觉得生活里充满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机缘。
或许,当许多人看到史金淞的艺术作品时,一定会以为这位艺术家肯定富得流油。现在不是没有这样的事,富人们玩艺术也是常态的文化现象之一。但是史金淞不是,他总是在做出他的作品之前,先画出主要的设计蓝图。“我是计划与方案先行,实施在后。”从这一点上来看,他更像是一个设计师,而并非是人们所认为的纯粹意义上的比较普泛的艺术家。“有一次北京季节画廊配合希望工程搞一次募捐活动,我把我作品的图片拿出,结果一个住在我隔壁的在法国使馆工作的工作人员想买,但想不到被一个美国老太太先买走了。那个老太太就通过他来找到我,希望帮助我做展览,做一些艺术作品。”有了一些在资金上的支持,行动起来自然会好得多。
还经常有这样的事:有时候一件作品做着做着,往往支出远远大于最初的预算,那样就没有办法,必须要停下来,再找资金。比如,史金淞在创作他的那件所谓实现“一个中国农民现代化的梦想”或“一个草根的集团化梦想”的由不锈钢制成的拖拉机的时候,他就又遭遇到了资金上的瓶颈。美国老太太给他的40万人民币很快地就花没了,不过有意思的是他后来很快又遇到了另外的一个资金赞助者——东海堂画廊的老板徐龙森。徐也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本来画廊经营得非常的成功,但突然想扔下来做艺术家,就住在他798艺术工作室的隔壁。“我看你创作到这样很可惜,说吧,还需要多少钱,我给你掏了。”最后的结果是以徐龙森再资助他80万人民币而他的拖拉机艺术作品完成后赠送徐龙森一台而告终。
史金淞作品赏析
拖拉机系列:史金淞不仅仅只是在表述一个中国农民或可能的草根意识系统对于当代全球化经济语境的认识,更重要的是,这里面还涉及到他早年关于拖拉机手也是权力与设计场的产物的表述以及他少年时代对于拖拉机手的迷恋以及在其后面的深层次的思考。他还指出了一种可能的忧思:如果,一个草根农民最大的理想或者梦想也不过只是想把他们手中正在使用的拖拉机变为不锈钢的奢侈品艺术,那么,你可以想见,一个中国草根农民的理想或者梦想其实是多么的卑微或者可悲,而他们对于现当下的全球化的经济语境又是如何地认识不足。
“哈克龙”系列:对全球化的商业语境以及现代商业思潮企图进行重新解释、定位与提出疑问。很小的时候,史金淞希望骑着巨酷无比的摩托车在大道上飞驰,但是他来不及实现这个梦想。十几岁的时候,哈雷大举进军中国,可是他要忙于学习、创作,现在,他终于可以用他的艺术创作来完成他早年的梦想兼而对于一种来自于对于所谓的知识产权及反盗版而实则指向对于一些先进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利用技术优势对一些后天的落后国家完成资源掠夺的活动进行质疑了。“我也可以创造一个品牌,它就叫做哈克龙。”“克龙”,实际上就是“克隆”的谐音。那么哈克龙实际上就是对于哈雷的克隆了。“但我不认为这个叫做盗版,而应该叫做套版。”史金淞笑着说,“我们应该用一种技术性的东西来解构与重新阐释它。”
名刃秘籍”系列:他给人展示了一种在艺术上的技术处理的智慧性。“你看着这些可能是利刃,而且可能只是用不锈钢制成的从表面上看起来很美观的利刃,有一把刀上甚至于还留着血槽,但是事实上,这些利刃、寻宝图、钢钩,却来自于一些国内外世界级知名品牌企业LOGO或者标识的提取。请你试想一下吧,如果是几千年前的古人,他们眼中的奢侈与品牌是什么样子,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另外,我把它们处理成武学用器,其实可以解释出另外的一套系统意义。许多知名品牌其实都经历了一个在品牌与资本上的积累和掠夺的过程,而这个过程,就和这些锋利的利器、寻宝图很相似啊。”
后记
史金淞一直坚持认为,好的艺术作品是不可能得到最为全面的解释的。这就既涉及到禅,一种来自于他早期文化记忆与理解的禅宗美学与空灵的态度,还有一种来自于后江湖时代的开放思想。“所有的文化都是多元的,包括艺术品、器物都可以如此理解。但是,千万不要太把它们当一回事。”但是,尽管他口中说不必要把它们太当一回事,他仍然坚持认为,其实自己只是想做一个好的艺术家。只不过,是一个以“匹夫”之眼去观察社会与世界的艺术家。“我一再强调,我只是一个匹夫。而匹夫其实只是想实现他的一点文化梦想,这并不与一切相关。而这就是我的文化认知与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