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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的审美建构与人的全面自由发展

2007-03-11

学术论坛 2007年11期

陈 媛

[摘要]全球问题的凸现使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理想似乎成了一个“悖论”,人的需要的无限性与地球资源的有限性的矛盾是产生这一“悖论”的根据之一。人的需要具有可建构性,这种可建构性可以消解人的需要的无限性与地球资源的有限性之间的矛盾,从而可以消解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的“悖论”。综观人的发展的当代境遇,消费主义和审美主义的共谋通过大众传媒建构出人的需要幻象,人的需要被欲望化、虚假化和泡沫化,人的发展深陷“物的围困”之中。需要的审美建构是人类走出发展的当代物化困境的智慧选择,也是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的主体条件。

[关键词]人的发展;需要;全面自由发展

[作者简介]陈媛,广西民族大学政法学院副教授。中山大学教育学院博士研究生,广西南宁530006

[中图分类号]B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4434(2007)11-0037-06

人的全面自由发展是人的发展的理想状态,是共产主义的最高原则,这一点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界已经取得共识。但是,在学界内部和社会人群中,对于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的实现、对于共产主义的可能性持怀疑观点或态度者亦始终存在。全球问题,尤其是资源与生态问题的凸现和恶化似乎使这种怀疑观点和态度得到了某种客观有力的支持。从马克思实践生存论立场出发来分析人的需要,可以发现人的需要的可建构性可以消解人的需要的无限性与地球资源的有限性之间的矛盾,从而也可以消解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的“悖论”。

一、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的“悖论”

关于人的需要和人的发展之间的关系,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中有大量的论述。这里只就其中涉及共产主义社会人的需要和人的发展的关系、并比较广泛地被引用和传播的有关思想作为评述的根据。

在学术界,马克思和恩格斯关于共产主义社会人的需要和人的发展的关系的论述,比较广泛地被引用的主要有以下几处:一是共产主义社会是“由社会全体成员组成的共同联合体来共同地和有计划地利用生产力;把生产发展到能够满足所有人的需要的规模;结束牺牲一些人的利益来满足另一些人的需要的状况;彻底消灭阶级和阶级对立;通过消除旧的分工,通过产业教育、变换工种、所有人共同享受大家创造出来的福利,通过城乡的融合,使社会全体成员的才能得到全面发展……”;二是“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任何人都没有特殊的活动范围,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因而使我有可能随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这样就不会使我老是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三是在共产主义社会“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四是“在共产主义社会高级阶段,在迫使个人奴隶般地服从分工的情形已经消失,从而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对立也随之消失之后;在劳动已经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后;在随着个人的全面发展,他们的生产力也增长起来,而集体财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涌流之后,——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超出资产阶级法权的狭隘眼界,社会才能在自己的旗帜上写上:各尽所能,按需分配!”

根据马克思和恩格斯以上的这几个论述,对于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人的需要和人的发展的关系,人们可以得出如下的结论:第一,在社会产品的分配上实现了“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第二,实现了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第三,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以人的需要的全面自由满足为表征;第四,人的需要的全面自由满足以社会生产力的极大发展、社会物质产品的极大丰富为基础。

在全球问题没有凸现出来以前,人们质疑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和共产主义社会理想的主要根据是:人的欲望是无限的,因此人的需要也是无限的,原有的需要满足了,又会产生新的需要,社会永远也不可能达到能够满足所有人的所有需要的水平,因此,人不可能实现全面自由发展,共产主义社会缺乏实现的可能性,最多是具有理想的价值。随着全球问题,尤其是资源和生态问题的凸现,这样一种怀疑的观点和态度似乎得到了某种客观有力的支持:人的需要是无限上升和发展的,而地球的资源是有限的,要用有限的资源去满足人的无限的需要,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人类永远不能达到“按需分配”的状态。由此,有的学者推论出:“只有当物质极大丰富,也就是相当于世界的无限扩大,世界大到人人能够伸展的世界,才能有足够条件做自己想做的事,才不会去压迫、剥削和掠夺他人,每个人才能够有自由。可惜这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一个世界不可能丰富到相当于包含无数个属于个人的足够大的可能世界的地步。一个有限的世界不可能变成一个无穷大的世界,这就是自由所以是个难题的真正底牌。这样一来,如果一方面我们确认在共产主义社会可以实现“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另一方面,我们又肯定人的需要是无限发展和上升的,需要的满足只能依赖于足够多的产品。那么,从地球资源是有限的这个客观事实来看,人的全面自由发展显然处在一种“悖论”境遇之中。既然人的需要不能够全面自由满足,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就实属一种“乌托邦”的想像,共产主义社会永远也不可能实现。

二、人的需要的可建构性及人的全面自由发展“悖论”的消解

前述的关于人的全面自由的“悖论”实际上是一个虚假的悖论,这个“悖论”的虚假性主要根源于对人的需要的先验性、非历史性和非社会性的理解。要证明这个“悖论”的虚假性,有必要先回到马克思和恩格斯立足于实践生存论立场对人的需要的有关论述。

需要是一切生命存在的共同特征,它是生命活动的动力源,“生物体的自我保存和自我更新依靠对外部事物的摄取和交换,因而客观地存在一个需要及其满足的问题”。对于人来说,人的动机、兴趣、愿望都是需要的具体形式,它们引导着人的生命活动方向,从而也引导着人的发展方向。需要作为人的一个基本问题,在历史上受到众多思想家、哲学家的关注。但是,马克思以前的哲学家往往只从人的某一种属性去理解人,从而把人的需要抽象化、思辨化和片面化。同以往的哲学家不同,马克思从实践生存论立场出发来理解人的需要,从而打开了通向人的真实存在的大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实践活动是人的一切秘密的诞生地。在人的问题上,马克思一方面深刻地洞见到旧唯物主义的致命缺陷,另一方面又睿智地发现唯心主义在人的主观能动性问题上的极端性。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一针见血地指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

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黑格尔虽然天才地指出劳动与人的关系,但遗憾的是,他的唯心主义哲学立场使他仅仅把劳动理解为精神劳动。费尔巴哈克服了黑格尔唯心主义的根本缺陷,却陷入直观唯物主义的泥淖中。“费尔巴哈比‘纯粹的唯物主义者有很大的优点:他承认人也是‘感性对象。”但是,费尔巴哈仍然没有真正理解人,因为“他把人只看作是‘感性对象,而不是‘感性活动。因为他仍然停留在理论的领域内,没有从人们现有的社会联系,从那些使人们成为现在这种样子的周围生活条件来观察人们——这一点且不说,他还从来没有看到现实存在着的、活动的人,而是停留于抽象的‘人,并且仅仅限于在感情范围内承认‘现实的、单个的、肉体的人……”只有从人的实践活动出发,不仅把人当作感性对象,而且把人当作感性活动、当作主体来理解,我们才可能真正进入马克思关于人的需要的真实视界。

从实践生存论出发,马克思把人的活动、人的本性和人的需要联系和统一起来,从人的生命活动来理解人的本性,从人的生命活动去理解人的需要,“一个种的全部特性、种的类特性,而人的类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在这个意义上,对于人而言,“需要即他们的本性”。从人的生命活动来考察人的需要,我们可以发现人的需要具有如下四个方面的基本规定性:

第一,人的需要的客观制约性。马克思和恩格斯曾经特别说明过自己是从“现实的人”出发来研究的人的问题的。“这是一些现实的个人,是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包括他们已有的和由他们自己的活动创造出来的物质生活条件。”“现实的个人”有两个最基本的要求:一是“现实的个人”不能离开自己的活动,特别是物质生产活动;二是“现实的个人”不能脱离自己的物质生活条件。“这些个人是从事活动的,进行物质生产的,因而是在一定的物质的、不受他们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条件下活动着的。”人是在特定的物质条件下进行满足需要的生产活动的,“需要往往直接来自生产或以生产为基础的情况”。人用以满足自己需要的物质活动本身的客观制约性规定了人的需要客观制约性。

第二,需要的丰富多样性。从人的活动的角度进行分析,人的需要包括三个最基本的方面:第一个方面也是最基本的方面是生存需要,包括吃、住、喝等方面,因为“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而且是这样的历史活动,一切历史的一种基本条件,人们单是为了能够生活就必须每日每时去完成它,现在和几千年前都是这样”。第二个方面是发展的需要。物质资料的生产活动把人跟动物区别开来,这只是人类历史的第一个事实,而“第二个事实是,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而这种新的需要的产生是第一个历史活动”。人不仅要生存,而且要发展,包括个体发展和类发展。第三,人还有享受的需要。人不仅要生存下去,而且还要生存得好、生存得美。“诚然,动物也生产。它为自己营造巢穴或住所,如蜜蜂、海狸、蚂蚁等。但是,动物只生产它自己或它的幼仔所直接需要的东西;动物的生产是片面的,而人的生产是全面的;动物只是在直接的肉体需要的支配下生产,而人甚至在不受肉体需要的影响也进行生产,并且只有不受这种需要的影响才进行真正的生产;动物只生产自身,而人再生产整个自然界;动物的产品直接属于它的肉体,而人则自由地面对自己的产品。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构造,而人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人的生存需要、发展需要和享受需要各自又包含着十分丰富的内容。“先是需要和满足需要手段的诸多性,其次是具体的需要分解为个别的部份和方面,后者又转而成为特殊化了,从而更抽象的各种不同需要。”

第三,人的需要的社会历史性。“人们用以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的方式,首先取决于他们已有的和需要再生产的生活资料本身的特性。这种生产方式不应当只从它是个人肉体存在的再生产这方面加以考察。它在更大程度上是这些个人的一定的活动方式,是他们表现自己生活的一定方式、他们的一定的生活方式。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就是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因而,个人是什么样的,这取决于他们进行生产的物质条件。”人的需要在不同的社会历史条件下有不同的内容、不同的方面,总体上呈现不断上升和发展的趋势。在原始社会,人的需要是混沌未分化的,物质需要和精神需要没有根本的界分,各个个体之间的需要比较一致。随着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人的需要产生了分化,分化又进一步发展到尖锐的冲突,造成个体需要的巨大差异,使个体的人处于不同的发展状态。其中,“一些人靠另一些人来满足自己的需要,因而一些人(少数)得到了发展的垄断权;而另一些人(多数)经常为满足最迫切的需要而斗争,因而暂时(在新的革命的生产力产生以前)失去了任何发展的可能性”。这种状况,从人类整体来看就是帝国主义的发展方式,从公元前三十年的罗马帝国开始,各种形形色色的帝国就是靠牺牲它的殖民国的需要来满足自己的需要的。从群体来看,剥削阶级、统治阶级、特殊行业、垄断行业牺牲其他行业的需要来获得自己的利益和需要;从个人角度看,“就个人自身来考察个人,个人就是受分工支配的,分工使他变成片面的人,使他畸形发展,使他受限制”。人的需要的具体内容、满足形式、满足程度都历史地变化着。

第四,人的需要的主体能动性。“需要也如同产品和各种劳动技能一样,是生产出来的。”人通过改造外部世界的活动来满足自身生存与发展的需要,人之为人经由人的自我创造来实现。动物依靠本能维持个体生命的存在和种生命的延续,它们的个体生命和种生命完全依赖自然所提供的现成条件。“动物用一套局限的手段和方法来满足它同样的局限的需要。人虽然也受这种限制,但同时证实他能越出这种限制并证实他的普遍性。”人类通过劳动自己生产自己所必须的生活资料。而“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人自身作为一种自然力与自然物质相对立。为了在对自身生活有用的形式上占有自然物质,人就使他身上的自然力——臂和腿、头和手运动起来。当他通过这种运动作用于他身外的自然并改变自然时,也就同时改变了他自身的自然。使他自身的自然中沉睡着的潜力发挥出来,并且使这种力的活动受他自己的控制”。劳动使人类取得了存在和发展的主动性,也获得了需要的控制权和自主权。而且人

类越是发展,人的主体能力就越强,人对于自身需要的控制权和自主权就越大。

分析了人的需要的这几个特性后,我们再来分析前述的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的“悖论”。地球的资源是有限的,这是一个科学的、客观的事实;人的需要是不断上升和发展的,这也已经为人类社会历史发展所证明。但是,“地球资源是有限的”和“人的需要是不断上升和发展的”这两个事实并没有构成必然的、不可克服的矛盾关系。首先,人的需要并不是自然而然的,人的劳动实践不仅满足人的自然的、本能的生存需要,而且通过劳动实践创造产生了人的社会的、能动的需要。人的需要的产生和实现虽然以特定的社会物质条件为前提,但是人之为人的根本特征就在于他不局限于这个前提,在根据这个前提来满足人的已有需要的同时,他创造出人的新的需要,而人如何创造出新的需要、创造出什么样的新的需要不仅取决于现存的物质生产条件,而且与人的价值理想密切相关。换而言之,人的需要是具有可建构性的,人的需要的上升和发展是有方向的,而把握这个方向的恰恰就是人自己。“人类的需求,除生物性的需求外,其强度、满足程度乃至特征,总是受先决条件制约的。对某种事情是做还是不做,是赞赏还是破坏,是拥有还是拒斥,其可能性是否会成为一种需要,都取决于这样做对现行的社会制度和利益是否可取和必要。”其次,人的需要是丰富的,“地球资源是有限的”和“人的需要是不断上升和发展的”的所谓“悖论”,实质上是把人的需要偷换成了人的物质方面的需要。物质需要是人生命存在的不可或缺的前提和基础,但是,一方面物质需要的满足有着心理的边界(西方经济学对此有精深的研究和现成的结论);另一方面,人的精神需要才是人的超越本性的更为根本的表征。物质的东西与精神的东西相比较,物质的分享是消耗性的,随着分享减少;精神的分享是增值性的,因分享而递增。人的精神分享的增值性使得人的精神需要可以在不增加物质耗费的条件下获得满足和提升,精神需要的满足与物质资源的消耗不是正比例关系,精神需要的不断上升和发展与物质资源的有限性之间不构成悖论性关系。因此,人的需要是无限的,地球的资源确实也是有限的,但是人类可以通过合理建构人的需要的结构、控制满足需要的方式来使有限资源满足人类的无限需要。我们一方面承认人的需要的客观制约性,另一方面又必须特别重视,并且合理运用人对自己的需要的建构能力,通过对需要的合理建构避免地球资源的有限性和人的需要的无限性之间的冲突,从而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

三、人的需要的现实批判:日常生活“审美化”与人的需要幻象

日常生活审美化似乎是当代人类社会生活的一个真实景观。其实由消费主义所主导的日常生活审美化实质上是日常生活的非审美化,它制造了人的需要幻象,使“资源”成为人的发展的根本障碍,人的发展深陷物的围困之中。

在现实的生活世界中,我们可以发现“美”似乎无处不在,“在人们的日常生活的衣、食、住、行、用之中。‘美的幽灵无孔不入——外套和内衣、鞋子和帽子、锤子和剪刀、羹匙和筷子、高脚杯和盛酒瓶、桌椅和床具、电话和录音机、电视机和音像设备、手机和计算机、自行车和汽车、霓虹灯和广告牌,无不体现出‘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实存”。但是,这种所谓“审美化”本质上却只是一种审美的异化,因为“它们是人创造的东西,它们是生活的宝贵助手,但它们当中的每一件同时又是一个陷阱,它们引诱人将生活本身与物混淆起来,把经验与人工创造的东西混淆起来,将感觉与放弃自我、屈服混淆起来”。审美化社会的“审美”正在日益变成人的一种外在的异己力量宰制着现实的人。韦尔施对当代日常生活的“审美化”的界定是十分恰当的:“‘审美化基本上是指非审美的东西变成或理解成为美。”当下的日常生活审美化,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被指认为消费主义和审美主义合流的产物,因为“这类日常生活审美化,大都服务于经济的目的”。商人借助这样一种生活审美化的趋势,通过大众传媒操纵人的消费,用消费主义的原则去建构人的需要,企图“把都市的、工业的和自然的环境整个改造成一个超级的审美世界”。但是这个“审美世界”不是为了产生美,而是为了产生各种各样的需要幻象去引诱人沉溺于当下的物质快感之中,“美的整体充其量变成了漂亮,崇高降格成滑稽”。

人的需要的幻象首先表现为需要的欲望化。需要和欲望虽然都以消费为实现形式,但是二者在性质上是根本区别的,欲望的本质是占有,需要的本质是满足。欲望把消费变成目的,而需要仅仅把消费看作是生存的条件。在前消费社会,“如果有一些人跌入消费标准之下,那么,就其他社会成员而言,这是一个道德耻辱;如果有一些人上升到消费标准之上,这同样也是道德过失”。但是,在消费社会,“消费活动的灵魂不是一系列言明的需要,而是一系列的欲望——这是一个更加易逝的和短命的、无法理解的和反复无常的、本质上没有所指的现象;这是一个自我产生和自我永恒的动机,以至于它不需要找一个目标或原因来证明自身的合理性,或者进行辩解”。因此,消费时代的到来便使得…不断地结束,不断地重新开始不再是罪恶的象征,而是所有人都可得到的生活方式,而且是唯一可以得到的唯一的生活方式”。需要的欲望化带来的后果是需要的虚假化。所有“为了特定的社会利益而从外部强加在个人身上的那些需要,使艰辛、侵略、痛苦和非正义永恒化的需要是‘虚假的需要”。在我们的现实社会中,“现行的大多数需要,诸如休息、娱乐、按广告宣传来处世和消费、爱和恨别人之所爱和所恨,都属于虚假的需要这一范畴之列”。虚假需要的满足“或许会使个人感到十分高兴,但如果这样的幸福会妨碍(他及旁人)认识整个社会的病态并把握医治弊病的时机这一才能的发展的话,它就不是必须维护和保障的”。审美消费主义把虚假需要强加给人,使“人们似乎为商品而生活。小轿车、高清晰度的传真装置、错层式家庭住宅以及厨房设备成了人们生活的灵魂”。需要幻象的具体表征是需要的“泡沫”效应,它使人的占有欲望无限膨胀。占有原本只是人的存在基础,但是在我们这个时代,当占有成为人生的主要目标和人的发展的主要衡量标尺,于是“人们把占有的范围扩大了,对朋友、情人、旅行、艺术品都可以占有,就连上帝和自我也不例外”。“从前,人们总是把自己所占有的一切都保存起来,尽可能长久地使用这些东西。购买一件什物的目的是为了保留它。那时人们的座右铭是:‘东西越旧越好!今天,人们买来物品是为了扔掉它。今天的口号是:消费,别留着。……今天的座右铭是:‘东西越新越好!新的就是美的,贵的就是美的,流行的就是美的,“新”、“贵”以及“流行”成为美的标准,整个社会被物欲所吞没!

当人的需要被欲望所取代,人的精神纬度被架空了,甚至只能用物质的消费炫耀替代精神的满

足,人的需要的不断上升和发展被片面化为物质财富的占有和增加。于是,物质性宰制了精神性、理性遮蔽了感性、人宰制着自然、肉体需要挤压着精神诉求,人的发展变成了物的占有和展示,手段变成了目的。

四、需要的审美建构: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的主体条件

在当代社会,人在需要幻象的操纵下,人的活动完全被物质功利所宰制,人的发展为物所困,为物所累,为物所限,人的当代发展陷于物的困境之中,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在思想上被质疑,在现实进程中受到阻碍。

“美是无一切利害关系的愉快的对象。”当对象向人显现为审美对象时,人不是去占有和消费对象,而是去感受和欣赏对象。“审美带有令人解放的性质,它让对象保持它的自由和无限,不把它作为有利于有限需要和意图的工具而起占有欲和加以利用。所以美的对象既不显得受我们人的压抑和逼迫,又不显得受其它外在事物的侵袭和征服。”只有用审美的态度去看对象,才能看到对象的美。这种美的态度,就是不合利害关系的态度,就是超功利性的态度。从人的生命存在特性来看,人是有生命的存在物,自然生命的存在要求人与自然之间进行物质和能量的交换,为此,人首先要谋生,人的活动具有物质功利性的一面。但是,通过实践活动,“人则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识的对象。他具有有意识的生命活动”。人依靠劳动实践的方式来满足自己的需要,来同自然发生关系,人的意识具有主观能动性,可以创造和把握人的活动的目的性和方向性。自然生命的物质功利性需要是人的一个前提性的规定,但是现实的人永远都不会满足于已有的规定性,他通过自己的活动创造和生成自己的历史,又在自己创造历史的活动中追求新的规定性,他不断向着“应是”行进。因此,功利性仅仅是人的活动的一个方面,人的活动更重要、更根本的是人的超功利性质,这种超功利性质就是人的活动的审美性质。

人通过劳动实践来满足的需要,劳动实践既有物质功利性的功用性质,又有超功利的审美性质。人的实践活动是在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身的关系中进行的,在这个意义上,人的需要的现实满足建基于人的社会关系,人的实践活动的审美性质也表现为人的各种关系的审美建构。人的关系主要包括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身三个方面,因此,需要的审美建构就是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身关系的超功利化。从人与自然的关系来看,自然是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前提,从古至今,人与自然的关系经历了不同的阶段。在前现代社会中,人对自然主要是直接依赖的关系,自然直接的就是人的衣食父母,自然万物被拟人化和精神化,人对自然充满了畏惧感和崇拜感。自然对于人而言,不仅是生存的依靠,而且具有原始的、混沌未分的审美性。因此,前现代的人依靠自然并欣赏自然,人与自然之间形成一种原始的功利性和超功利性相统一的关系。现代社会以来,人的理性的发现和运用使自然的神秘性逐渐消失,自然成为人依靠理性指导、通过实践活动的征服而获取物质财富的资源库,人们盲目地向自然界索取,肆无忌惮地掠夺自然资源,自然的超功利性完全被功利性所遮蔽和吞噬。这种以功利性为主导的关系表现在发展观上就是仅仅关注经济增长,由于盲视而忽视了人与自然的有机联系,人与自然关系严重地恶化。自然的祛魅一方面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物质利益,另一方面又导致自然审美性的消失。20世纪90年代以来,人类目睹和经历了人与自然的功利主导性关系给人类带来的灾难性后果,人们意识到保护自然的重要性,开始重视协调人与自然的关系,但是这样一种转变仍没有超越功利性主导关系的窠臼。人与自然关系的审美建构要求确立对自然的超功利性态度,把自然作为审美的对象来欣赏和建设,当代生态美学已经为此指示出一种方向。从人与社会的关系来看,现代社会建立在市场经济社会的基础上,商品是社会财富的存在形式,货币是社会财富的符号表现。商品的交换价值原则从经济领域向社会生活的其他领域扩张和渗透,政治生活、文化生活也完全被商品化和市场化。人与社会的关系完全在商品交换原则的操控之下,物质利益成为支配人与人社会关系之首要的和决定性因素,人与社会关系变成纯粹的功利性关系。社会是人的生活形式,它不仅要满足人的物质性需要,还要满足人的精神性需要,包括人的审美需要。从人与自身的关系来看,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的功利化使人与自身的关系也功利化了。以实践为生存方式的人类不仅要通过实践来满足自己的生命存在需要,还要在自己的活动中直观自己生命的本质力量,享受生命存在的愉悦与自由,完整的生命自我原本是功利性与审美性的统一。但是在当代,物质财富成为人的自我肯定的唯一标尺,人把自身变成生产工具和手段,人只是工具的延长和扩展。由于货币是社会财富的符号,人的自我功利化直接表现为人把自己变成一个挣钱的机器。对于人而言,“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不是为了金钱而存在的,连他们本身也不例外,因为他们活着就是为了赚钱,除了快快发财,他们不知道还有别的幸福,除了金钱的损失,也不知道还有别的痛苦”,为了能够购买需要幻象制造的生活“必须品”,人们放弃闲暇时间,将自己的精力大多用在了工作上面以便挣钱。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都如此的繁忙,没有时间陪伴家人和朋友,没有时间锻炼,没有时间睡觉。人的心灵完全被物化,人的物质自我与精神自我是处于分裂状态的,人在直观自己的生命本质力量时只有物质的满足感,生命的审美性无法显现出来。人要在直观自己生命本质力量时产生愉悦感和自由感,只有在人与自我之间建立起非物质功利的审美关系才有可能。

改变现状是极其困难的,但是如果人类执意要继续当前的发展方式,只能走向不幸的未来。人是具体的、现实的人,每一个时代的人都生活在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之中,脱离社会去谈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当然是一种不切实际的空谈和抽象的假想。人不是神,无论是人类整体、人类群体或人类个体都不可能达到无所不能,因此不存在全能的主体,主体作为现实的人,总是受着具体社会历史条件的制约。但是,无论是忽略人在自己发展中的主动性,还是滥用人在自己发展中的主动性都是不明智的。共产主义同样是和具体的社会历史条件相联系,人的需要仍然受社会历史条件的制约,“但随着基础即随着私有制的消灭,随着对生产实行共产主义的调节以及这种调节所带来的人们对于自己产品的异己关系的消灭,供求关系的威力也将消失,人们将使交换、生产及他们发生相互关系的方式重新受自己的支配”。人“支配”自己的社会关系,从而真正地支配自己的消费选择,成为消费的主人,从而成为自己的需要的主人。唯有如此,人方能审美地建构人的需要,使人真正成为自己需要的真实主体。这是人走出当代发展困境的智慧选择,也是推进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的主体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