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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滴水

2006-07-25

时代风采 2006年4期
关键词:南盘江铁索桥滇越铁路

阿 才

滴水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很小很小。

你想呀,在洪波翻涌气势宏大、汛期每秒几百个流量的南盘江边,以滴水为名的它,也就像浩浩江流中的一滴水而已,这就不难想象它的小了。

滴水确实是南盘江上一个很小很小的小村——严格意义上说,它是滇越铁路上一个很小很小的小站,宜良狗街与徐家渡之间的一个小站,加上小站的工作人员,这儿所有人口也就两几百人。滇越火车在这儿停五分钟。滴水,不仅村小站小,四围的空间也很小:它坐落在逼仄的江峡之中,背倚巍巍的老竹山,面对奔流南去的南盘江。高峻的群山已经把南盘江河道挤得很狭窄了,而汹涌的南盘江又把滴水逼到了高高的山延伸到江面的一个陡峻的坡面上。

而且,小小的滴水又很险。我一直都很惊异于它的险。

我第一次到滴水是一个霪雨霏霏的午后。那天,江流很凶猛,红得像老面瓜汤一样的江水一路咆哮着向南奔去,以至于我走在颤悠悠滴水铁索桥上俯看江流时,双腿软软的,头脑也因恐惧而有些眩晕。走在对面七江小新街泥泞的山路上回望滴水,雨雾中,依稀的山,依稀的铁路,依稀的房舍,和澎湃汹涌的江流,构成了一幅险绝无比的画面:巍峨沉厚的山腰上,铁路像一根救命的绳索,而滴水却像一个紧紧拉着这根绳索苦苦地逃避葬身江流的求生者——直到现在,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汹涌的江水已是淹到靠江边房屋的石基了。第二次到滴水,正好是个枯水季节,我刻意走到江边,去看那无数年来被江水冲刷的房屋石基,那些石头不仅被水打磨得十分光滑,而且呈现出河底石才有的那种青灰色。

滴水虽然很小,但却有很久远的历史。至少在明清时就是一个村落了,直到去年,我曾在干磨石村寺的一块碑上看到它的名字,才知道它曾属于澄江的外五村之一——以前我一直是认为它在历史上属于宜良的。关于滴水的历史和最初的先民我无从所知,我只能从字面上作这样的猜测——那不知是几百年以前的事了,一群四处漂泊的流民,不,或许只是几个,甚至只是一家人沿着陡峻的南盘江岸边苦苦地寻求自己的生路,当他们在山峡之间走得口干舌燥焦渴难忍时,这儿岩石缝中滴嗒滴嗒往下滴的甘泉,在滋润他们焦渴的同时,也滋润了他们漂泊的心灵。或许,他们漂泊累了,走不动了,也不愿意再走了,就在这儿定居下来,成为这儿最初的先民。于是,他们世世代代就在这狭小逼仄的空间里,上山种地,下河捕鱼,过着亦耕亦渔的生活。

二十世纪初,滇越铁路从村边凿山而过,这个依山面江的小山村鸡鸣狗吠炊烟袅袅的田园情调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火车很有规律的呜呜轰鸣和火车到站时从火车上上下下的人群的喧嚣。不过,由于站太小,那喧嚣只能是片刻的,火车过后,滴水马上又恢复它该有的宁静。于是,这儿除了世代生于此长于此的农民外,有了专门为铁路营运服务的铁路工人,再于是,这儿的山民除了亦耕亦渔的生存之外,有一部分人家也以卖点自产的食品或是农副产品来添补生活,四近的山民也来卖。不过,由于滴水太小,故而连一个乡村集市的规模也没有,山民之间的物资交流主要是在它西边山岗上的七江小新街。

而在滴水,还有一个令我多年来一直无法忘记的老人。

多年前的一个下午,我和一个朋友从昆明坐火车到徐家渡,到滴水时,他说他有一个姑奶就在滴水,要顺便去看看那老人。

老人当时九十多岁了,身体倒还硬朗。对我们的到来,很激动。她眼睛有些不好,以至于我的朋友刚跟她介绍完亲缘关系时,她就拉着我的手泪如泉涌,边抹着泪边招呼我们坐下,然后拐着一双小拐脚步履蹒跚地去找东西给我们吃。到我们要走的时候,她一双嶙峋的手一个劲地拉着我和朋友的手,泪流满面地一遍又一遍喃喃道:

“这回见见么——要哪会儿才见得着了么。”

“这回见见么——要哪会儿才见得着了么。”

然后久久地站在铁路边,一直目送我们过滴水铁索桥,目送我们消失在七江的山路上。我为她对亲情超出一般常人的珍重和留念而感动不已。她和我的朋友不算太亲,而且,她和我的朋友已有二十多年未见面,以她当时的眼力,对于一起去看她的两个年轻人,到底谁是她的侄孙,或许她也未必看清,却因我们对她的一次短暂的看望如此高兴和激动。或许,年逾耄耋的她,已经活到了一种境界,那就是什么都已经淡如无味,惟有这亲人这亲情,是她无法抛舍的,是她唯一用来支撑和滋养她的垂暮之年的东西了。

后来,我的朋友对我讲了她的身世。她本是寻甸人,民国初年,她的父亲带她逃难到这儿,那时她才四五岁,也不知什么原因,她父亲狠心地把她抛在了滴水,当地一家人收养了她,于是,她就在滴水生活了近九十年。由于小时就深受被生父抛弃之苦,故而她这一辈子最看重亲戚和亲情,对所有亲戚,她“都要是挖出真心来对待的”。她经常手拄拐杖,坐在铁路边和铁索桥边的石头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总希望其中的某一个或几个就是她的亲人。为此,她曾表示,她活了九十多岁,是老天给她的寿元,如今她已是熟透的果子说不定哪天就掉了,她最想见的就是亲戚,见一回就少一回了……

偶尔我不禁回想,此时,或许她还在,坐在铁路边和铁索桥边,颤颤巍巍的,在轰鸣的火车过后,用已是半瞎的老眼在过往的行人中搜寻着她的亲人;也或许,她已作古,带着还有好多亲人未见的遗憾,去那边与早已故去的亲人重叙亲情。

关于滴水,我与之曾有过几次很短暂的、匆匆而过的接触。而我却一直记得它的小,在意它很小的江峡空间里那山村的、末等小站的情味。

确实,它最值得人品味的,是百余年来滇越铁路火车日复一日地驶过时,涌进的文明因素与它原生的山村情调相混杂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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