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
2006-07-25智也雄
智也雄
一
刚刚收了他一块两块、五块十块凑起的钱,不耐烦地递过票,那拿着售票本儿站在大班车的门口,涂得惨白的脸,身上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女售票员,就像谁都欠了她八百吊老钱似地,几乎是冲着阿福的耳朵尖声嚷道:“往里走,快往里走。别堵在这门口。”震得阿福的耳朵好一会儿还唧唧直响。也不知是自己这一身脏巴啦唧油光发亮,还有几处补疤的旧工作服,还是自己被风吹雨打太阳晒得黑黝黝,头发枯焦焦的样子,或是这大冷天车站上特有的拥挤、混乱和骚动惹恼了她。
“这骚货,怪声怪气地吼什么呢!也不睁开狗眼瞧瞧,这么多人!”吓了一大跳的阿福鄙夷地瞪了她一眼,心里不禁骂了一句:“他妈的城里人,一个卖票的就这么践,要翻天啦。”
“喂,就说你哪,还不快往里走。傻站在那儿干吗呢?”这一回可真的是直接对着阿福来了。
在这省城的车站上足足等了一个钟头,阿福心里早就窝着一肚子既恼且怒的火了,很想反手过去甩她一巴掌。然而正待发火的那一瞬间,阿福冷静地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大事,便咬了咬牙忍住了,仅仅一只手按着腰际土黄色粗帆布挎包,另一只手扶着挎在肩膀上的两大个石砣砣般的塑料编织袋,低着头,沉着脸,跟着前面的人一步一步往前挪。
阿福一瘸一拐踏上这辆外观漂亮,带着冷暖气,铺着大红地毯的豪华大班车的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阴冷森森的气流猛然扑面而来。也许是因了他穿戴得单薄,也许是因了车厢里正开着的是冷气而非暖气,更也许是因了车厢里早已正襟危坐了满满一车人,以及他们那厌恶而冰冷的目光。
“看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一个个还能神气到几时!”阿福极其藐视地横扫了车厢里的人们一眼,恨恨地想着。
阿福本不该也不会踏上这样的豪华大班车的,毕竟他只是在这现代化大都市里一个建筑工地上玩几把憨气力,有着一点点可怜手艺的普通工人,一个才四十挂零,就把一头黑黝黝的头发,熬成了一大半枯焦焦的银丝,连腰杆子都有些佝偻了的外乡人,一个无可奈何从偏远的大山里走进这现代化大都市来,挣几个养家糊口钱的农民。以往他回家都是坐那最便宜的,还可以跟司机或者车老板往低里讲一讲票价的私家中巴车,甚至大货车。且不说这豪华大班车的票价,平日就比普通班车的贵了十好几块钱,偏偏又遇上这大过年的,票价又涨了几成。好几十块钱哪,就为了这么一小张车票,白白地就花去他阿福好几天的工钱了,把他的浑身上下都挤干掏尽了。
“妈的,这么贵!这城里人心真够黑的。”好几十块钱呢,这可是他阿福从牙缝里抠了好几个月才攒下来的,都够他吃喝好几天了,要买个糙米啊盐巴什么的,也可以买好几斤了,或者可以给他那双可怜的儿女买点什么吃的穿的玩的了。如今,仅仅为了这么一小张车票,仅仅是为了回家!
回家?我还有家吗?没了老婆,那还叫家吗?
二
阿福本是有老婆的,小日子曾经过得舒心畅气的。
老婆叫阿秀,模样虽长得不怎么地,一张嘴却能说会讲头头是道,也很能吃苦,很会精打细算过日子,尤其是那一双手,什么家里的地里的活儿,到了她那儿,都做得像模像样无可挑剔呢。
然而后来,看着那些以往瞧不起的别人,一个个上千上万的挣回大钱来了;看着那些以往不时还要帮上一把的别人,一个个腰包鼓起来了;看着那些以往一大家子都挤在茅草窝里的别人,一个个搬进青瓦大楼房了;看着那些以往要吃没吃要穿没穿的别人,一个个日子过得比自己还强了,这老婆就渐渐变了,变得有些心不平气不顺了,变得有些贪得无厌了,变得有些嫌贫爱富了,变得有些不可理喻了。开始唉声叹气,开始怨恨他阿福没什么大本事了,甚至逼着他阿福出去挣大钱——那大钱是说挣就能挣来的?又不是树上的叶子。于是,这老婆就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变着法子跟他吵闹,动辄要求离婚了。
说老实话,他阿福也是个天性要强的,要人样子有人样子,要手艺有手艺,什么活儿都能做得出类拔萃,还有他那一口溜溜的山歌,也唱响了这方圆百十里的山区呢。不然,凭着他这初中都没读完的料,丈母娘当初会看上他,老婆当初又怎么会嫁给他呢。
说来也是缘分,那一年秋天,阿福是作为木匠走村转寨做活挣钱的。走到阿秀那寨子里,正遇上她家要盖房子,阿福就放下家什箱做起活计来了。没几天,活跃开朗的阿福就和阿秀寨子里的年轻人混熟了,闲下来凑在一块儿,喝喝包谷老酒,扯扯闲话,唱唱山歌。阿秀家爹妈看他做得一手好活儿,就喜欢上他了,旁敲侧击地打听他娶亲了没有,家里是个什么情况。等房子一盖好,就跟他说起了贴心窝子的话,托老媒人向他家里提亲了。
他俩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结了婚,生养下一对可爱的孩子。
比起寨子里那一帮子男人,整天只会扛着把猎枪在山上瞎转悠,或者三五个凑在一块喝酒扯闲话,或者天色一擦黑就往林里子钻,钓钓小姑娘,搂搂小媳妇,什么活儿都要等着老婆去忙去乱,隔三差五还要狠揍老婆一顿,他阿福也算很有本事的一个人了,至少至少,不让老婆受那样的气,也算是对得起她了。要知道,千百年来,那一带山里的男人,阿福他那一个民族的男人,都是这么活着的。
唉,都是为了那一双可怜又可爱的孩子,都是为了那年岁渐高,还带着些老病的阿爹阿妈。
没想到,这女人干脆狠心抛下正读着初中的女儿和读着小学的儿子,跟着一个进山收购金银玉货的外乡人跑了,只留给他一个残破的家和一堆身后的闲言碎语。
“他妈的,女人读书多了,心眼儿就多了,花花肠子也多了,也就靠不住了。”阿福狠了狠心,把一双儿女扔给老爹老妈,挤干掏尽了家底儿,又借了一笔不大不小恰恰一屁股的外债,自己一个人方圆百十里到处去找自己的婆娘。那时,他心里就想着一件事,等找着她,揪回家来,非透透地收拾这烂娘儿们一顿不可。
然而钱也泼洒光了,该找的能找的去处也都找了,就是一点儿也没抓着老婆的音信,更没逮着老婆的踪影。最后那一回,阿福在一个小县城里,没舍得去住旅店,睡在车站大门洞里的长石条上,身上仅有的几十块钱不知什么时候叫人全给偷走了。他硬是在车站上给别人扛了半个月的大麻袋,才勉强凑够了回家的路费。无可奈何的他终于也死心了。
正是因了这几回到处去找老婆,阿福才认识了山外有山,这方圆百十里的山区外,还有一个更大的世界,产生了出远门去打工的念头。他还要养爹养妈养孩子,欠下的债够多了,死守在家里,再会精打细算,累到老也赔不清还不完。
三
本来阿福打算,等车子挨近了老家,再做他那一件这大半辈子最惊天动地的大事。这样,老家里人们听说了,也许会来给他收拾一下残局的。他还盘算好了车票钱,剩余的一点可以留着路上买点吃食什么的填一填肚子,整
整两天的路,上千公里哪。可是为了踏上这大班车,把他弄得身无分文,看来路上只有饿几顿了。
“唉,我这命哪,也够贱了,贱到一文不值了,死了还是一个饿鬼!管它啦,反正到时候‘轰的那么一声,就一了百了万事大吉啦。只是,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没能给我那两个可怜的孩子买上哪怕是一两件小玩意儿呢……”
脑子里立刻现出自己那两个孩子的模样来,阿福的两眼不禁湿润了,心里也被挤干掏尽了似地空得慌。这么长的日子不在他们身边,也不知这俩孩子怎么样,是胖了还是瘦了,是长高了还是变化不大,是学好了还是学坏了,更不知他们要吃多么大的苦,受多么大的气,遭多么大的罪呢。
阿福终于走到车厢的后部,把那两大个石砣砣般的塑料编织袋顺手撂在窄窄的铺着大红地毯的过道上,就斜倚在倒数第二排,套着金黄色绒套儿的座位的靠背旁,一只脚使着劲儿地站着,一只手扶着挎包的背带儿,呆望着车窗外。
其实阿福原来的打算没什么错,走进这省城,苦做个三年五载,难道还挣不来几个养家糊口钱,去好好养爹娘,好好让那两个乖孩子安心读书,也好好赔清楚那不大不小的一屁股债。
老天爷也像是格外照顾他阿福这穷人似的。有那几个比他年轻的同乡帮着,一走进省城,他就找着了第一份能吃饱饭的工作,在一家化肥厂里当装卸工,扛化肥袋子。活儿不累,四五十公斤一袋的化肥,他阿福一回就能扛两麻袋。只是厂子里管住却不管吃喝,那工钱也够低的,一个月才四五百块,吃点喝点儿就剩不了几个了。阿福不甘心,想多挣点,在稍稍走熟了这省城、适应了这省城的环境后,就开始打听着钱更高点儿的工作了。凭着他阿福那一点福气,尤其是凭着他一份老实劲儿,很快又找着新的工作,是给一家邮件快递公司投送包裹。活儿比起扛化肥袋子更不累了,依旧是工钱低。他继续换了好几家,最后才找着在一个住宅小区建筑工地上,一做就是一年多快两年。
然而这老天爷,又真他妈的不容他阿福这虱子长大啊。又是一年岁末,该回老家去过年了。阿福除了每个月领到的150块的生活费外,已经被拖欠了将近一万块的工钱,就是没着落。他好多回低声下气地跟老板去讨要,那老板都笑眯眯地说:“急什么,还怕我贪了你的?好好做下去吧。”还许了诺,说等到今年年底这一期工程结束,就可以一次付清他的工钱了,如果他做得好,自己绝对不会亏待他的,还可以考虑发给他一笔不少的奖金呢。
然而,待到将近年底,这期工程提前做完了,阿福又去找老板讨要工钱。老板却一脸沉痛地告诉他,业主在工程结束时,才提出他们的工程质量不合格,硬扣了老板百分之二十的工程款,拿到手的这点儿钱还不够开销建筑材料的费用呢,工钱的事,只有再往后拖一拖了。
可是,自己家里实在还急等着用钱哪,怎么拖得下去呢?何止是他一个人,大多数打工的人都急等着用钱哪。
那天下午,在工地上,为了讨要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那一份血汗钱,几十个工人乱哄哄地把老板围起来,逼着老板当场兑现工钱。老板无可奈何地拉开随身带着的皮包,照名单兑现了一小部分人的工钱,还没发到阿福,钱就没了。那皮包里的钱确实是没了,他阿福亲眼看着的。老板沉着脸,狠狠地盯了岁数最大的阿福一眼,指点他说,钱不够发了,又因了他的工钱较多,叫他下了班自己上老板的办公室里去领——他以为这件事是阿福带的头,至少也是他阿福教唆或者指使的。
下了班,不明究竟的阿福就去了老板那简陋的办公室。还没适应办公室里暗淡的光线,还没看清办公室里的摆设,也没等他张嘴说出一句话,就被躲在门后,老板叫来的几个打手用破麻袋套起头脸,狠狠地揍了一顿……待那在工棚等了他一个多钟头也不见人的工友们来找他,只见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办公室里一片狼藉,阿福早已血淋淋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老板以及那几个打手早就没了踪影,连常常跟在老板屁股后的带工头也没了音信。
阿福和他的工友们第二天就去公安局里报了案。一个五短身材的女警察接了警,查了他们的身份证后,说他们没资格待在这个城市,限了期要他们离开,否则就要押送他们回老家去。接着他们又去政府里告状,一个梳着大背头、挺着个大油肚的官儿生硬地告诉他们,最好的办法是告到法院里去。附近一个看守工地的态度还算平和的老头儿则告诉他们,即使是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呀,只有他们自己以后小心点儿,多长几个心眼儿了!
妈的这社会,全都乱套啦!还是所谓的省城,就知道老奶奶吃柿花——专拣软的捏!真的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巴儿的欺辱、蒙骗、坑害我们这些山里来的小人物,就知道把我们这些小人物逼上绝境啊!
难道那将近一万块的工钱,就这样不了了之啦?那是他阿福风里雨里累死累活七百多个酸甜苦辣的日子,才一滴汗一滴汗累积下来的呀。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梦到头来还是狗咬尿泡一场空,这日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狗给逼急了还要跳墙呢,你们不让我阿福活,我就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我让你这一整车人,今天就活到头了吧!
四
“叔叔!”
身旁响起一声脆脆的、甜甜的童音,打断了阿福的思绪。
“叫谁呢?总不会是叫我吧?”阿福没理睬,依旧漫不经心地望着车窗外转瞬即逝的残冬景色,一只手依旧紧紧扶着挎包的背带儿。
只是这叫声,怎么这样熟呢,也是脆脆的、甜甜的!恍惚里,阿福像是看见自己那扎着两只羊角小辫儿的女儿,站在家门前的那条田埂上,小手使劲儿摇着,在叫他,叫他回家吃晚饭了。夕阳里,女儿那瘦小单薄的影子给拉得好长好长,拉进好几台秧苗正青的梯田……可是,可是女儿怎么会叫自己“叔叔”呢,应该叫他“爸爸”啊。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在这天南地北临时凑合在一处谁也不认识谁的车上,有谁会这样叫我呢?这城里,除了求人那会儿,平时连孩子见了人也不兴招呼一声的,跟我们那儿完全不一样。
“叔叔!”还是那一声脆脆甜甜的童音,把阿福从遐想里拽了回来,他情不自禁侧转头来。
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正跪在位子上,一手扶着靠背,一手轻轻地拉着阿福的衣袖,仰起白白净净的小圆脸,甜甜地对他微笑着。这小女孩生得好逗人爱,头发稀而泛黄的后脑勺上冲天而立着两只羊角小辫,一双圆圆的小眼儿灵动地眨巴着,小小的圆鼻子微微翘起,小小的微微嘟起的嘴,能挂上个小油葫芦,还有个显眼的小双下巴颏儿。阿福不由得注意起这小女孩来。
小女孩指了指她的腿,又带着些神秘,凑近了他的耳朵悄声道:“叔叔,你的脚怎么啦?是受伤了吗?”
“一点小伤,没事儿。”阿福淡淡地回答道。其实,他挨过暴打的浑身上下,好几处的明伤暗伤这时正厉害地痛着呢。尤其是这腿上的一处,正痛得钻心刺骨,痛得让他紧皱起眉头。
“叔叔,你过来坐这儿吧。”
“叔叔不累,你坐着吧。”
“叔叔你就过来坐嘛!”小女孩撒娇似地固执道,并往她的母亲那一边挪了挪,腾出一小点儿空位子。
阿福瞟了她的母亲一眼,谦恭地对着她那戴一架眼镜、穿得好漂亮的母亲笑了笑。那母亲往车窗靠了靠,又平和地对着他笑了笑,斯文地点了点头,小女孩又往母亲那边挤了挤,阿福才心怀感激地转过身去,慢慢地搭着一半儿屁股坐下来。
看着小女孩再次朝自己的母亲那边挤了又挤,挪了又挪,几乎要坐在她母亲的身上了,留出了多半个空位子给自己,阿福有点想掉眼泪。已有好些日子没人这样注意、关心自己了。
小女孩扭过身来,坐正了,才轻轻掀起身上穿的小套裙,指着自己膝盖上的小伤疤,神秘兮兮地悄声说:“叔叔你看,我的腿也受伤了,只能让给你半个位子啦。叔叔,你的腿上是怎么受伤的呀?”
“是叔叔不小心被钢筋扎的。”阿福依旧淡淡地回答,心里却不禁涌起一股哑巴吃了黄连似的恨意,他没法子说是被他的老板叫人打伤的呢。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尤其是跟一个小女孩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何况又是这样一个逗人喜爱的小女孩,除了会不必要地口下着她,还能有什么呢!
小女孩又侧身趴在阿福的腿上,低头仔细看了看他卷起的裤管下露出的小腿上的伤口,又好奇地问道:“叔叔,你这伤口都化脓了呃。为什么不去看医生?”
“你怎么知道这是化脓了呢,小阿妹?”我是刚刚涂了药的,你看见的这些黄色,是壁虎油,很管用的。我们一年四季,伤风感冒啦,蚊子叮虫子咬啦,都用它。”其实还是没钱哪,阿福心想。工友们把他背进了附近的医院急救室里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苏醒过来。医生只给他作了简单的清洗、缝合、包扎,就让他交了一百多块钱。那拖欠的近一万块钱没了着落,他还上哪儿去找那么多钱来住院打针吃药治伤呢。
“是妈妈告诉我的。我妈妈是大医院里的大医生。她还说,化了脓,就是发炎了,要赶紧治。是吧,妈妈?”
小女孩这认真严肃甚至显得有些夸张的腔调,不仅把阿福和周围的人逗笑了,还把她母亲也逗得不好意思地笑了。
小女孩反而更得意了,又敏捷地转过身去,从她母亲怀里抱着的提包里拿出两盒药:“叔叔,我的伤快好了。这些药我不想吃了,给你。你看你那伤口,得赶紧治啦。”
这一连串话语,倒是让阿福感到不好意思了。
“你就拿着吧,”小女孩的母亲附和道,“孩子的心么。”
“小阿妹真乖。”阿福接过小女孩递来的药和水,碰到她胖嘟嘟的小手,又不禁想起自己的两个孩子来。
我那双可怜又可爱的孩子啊。
五
班车到了一个中途小站,小女孩欢喜地站起来,跟阿福说:“叔叔再见,我要跟妈妈去看爷爷奶奶啦。记着我妈妈说的话,不管你受了多重的伤,只要多休息,多吃点儿肉,你都会好起来的。”说完,一蹦一跳走在她母亲的前面,下了班车。
阿福站起来,想帮着这娘儿俩提行李,送她们下车。小女孩的母亲谢绝道:“你腿上有伤,我们的东西也不多,拿得过来。你还是坐好吧。”
这天下多多少少究竟还是有几个好人哪!
班车又继续开了。小女孩和她母亲快步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车后小县城的建筑群里。回过头来,懒懒坐在完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阿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两大颗混浊的眼泪悄悄滚落下来,他的视线模糊了。车窗外,只有环绕着西斜了的太阳的那一小片天,还露着一些亮色。
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天无绝人之路,这一条路给堵死了,那就走另一条吧,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即使要怪,也只能怪他阿福一个人的气力太弱小了,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啊。还是另想想办法吧。
这小女孩,是这小女孩救了他阿福,救了这一整车人哪。她怎么也不可能想到,阿福怀里抱着的土黄色粗帆布挎包里,装的可是早已捆绑好了的两公斤炸药和两只雷管,一拉就会响就会爆炸的。这炸药还是在住宅小区的建筑工地上,用定向爆破的法子拆除一栋老楼房时,阿福悄悄藏起来的。现在,还是带回老家派点别的用场吧。
(作者单位:红河州民族师范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