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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眉冷对15载,叫声“爸爸”太沉重

2006-07-11

家庭 2006年12期
关键词:学费儿女儿子

中 阳 梁 昌

2006年3月。一位大学生的忏悔帖子在网上引起震动:他和贫穷的父亲横眉冷对十几载,在他懂事之后几乎就没叫过“爸爸”。去年,父亲身染绝症却放弃治疗,把仅有的1650元留给他做学费。他终于发现冰封的情感下流淌着的滚烫的父爱……

一时间,读懂父亲,成为网上讨论的主题……

心存怨恨15年产曾开口叫“爸爸”

2005年11月下旬,天空阴沉,秋雨潇潇。浙江理工大学学生杨怀德来到公交车站,坐上了巴士。他兜里揣着跟同学借来的100元钱,要去位于杭州半山的浙江省肿瘤医院看望父亲。半个多月前,妈妈给他打电话:“杨娃啊,你爸爸病得很重,你回来看看他吧!”话没说完,妈妈就哭了。

“我这段时间比较忙,以后再说吧,”杨怀德冷冷地应付几句就挂了电话。不过,妈妈的话像落入溪流中的秋叶,在心里打着旋,漂不走,也沉不下。这时,杨怀德在酝酿创作长篇小说《不知父爱》。

“怀德,经医生诊断,爸爸是喉癌晚期,被送到杭州治疗了。”哥哥怀强给他打电话说,还劝他请假去医院照顾一下父亲。哥哥与姐姐远在新昌县,并且有工作在身,妈妈在县里的一所小学打工,无法请假。

要不要去医院?杨怀德犹豫再三。他和父亲多年来如同两座对峙的山峰,山与山的距离看似很近,实际很远,而且两山之间是冰封15年的河流,儿子称父亲“你”,提到父亲时称“他”,不肯称之为“爸爸”。父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在一道屋檐下睡觉,在一个门里进进出出,却形同陌路。他已经15年没有开口叫一声“爸爸”了。

必要时,他们父子也沟通,方式只有一种——冲突,那是争吵,是恶语相向。在杨怀德中考前,父子爆发了一次“沟通”。

杨怀德的家在浙江省绍兴市新昌县儒岙镇雅张村。村镇的名称一儒一雅,让人向往。可是,男6偏偏是条穷山村,父亲杨桂正种的薄地每年可收成500多公斤稻谷,勉强养活着一家人。长子德强卫生学校毕业后,在县保育站谋份职业,不用他管了,女儿在读师范,次子在读初中……

杨桂正已经年过半百,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老话说“养儿防老”,可是儿女的翅膀一硬就飞走了,自己老了,有个病、遇个灾靠谁?他的心像是山谷,空空落落,他希望身边能有一个孩子,让他“靠靠老”(养老)。因此他不希望小儿子杨怀德再考出去,希望小儿子能留在自己身边。

地里的谷子熟了,杨桂正见划给儿子怀德那块地里还谷浪翻滚,随风摇曳。他心疼啊!再摇下去,谷粒就要脱落,地就白种了。

“你的谷子什么时候割?你想让它烂在地里?”回到家,他气呼呼地问怀德。

“我要考试了,等考完了再割吧!”儿子正坐在桌前复习功课,头也不拍地说。

“考试就不吃饭了?地里的庄稼哪里等得了?”他提高声调吼道。

“你帮我割一下就不行吗?”怀德不快地说。在他的眼里,父亲是自私的、愚昧的、冷酷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父亲能够砸锅卖铁供儿女读书,而自己的父亲却阻拦儿女学习。从上小学起,他每次交学费都要给父亲打借条,还要郑重其事地注明:毕业挣钱后还,亲情变成了借贷,父亲成了债主,儿子成了债户。父亲还把地里的活分配给他,他学习紧张没时间,父亲也不伸手帮一把,就把那活留在地里,父亲的冷酷让儿子绝望,他已经几年不开口叫他“爸爸”了。

“我帮你吃饭好了!臭小子,我让你顶嘴!”杨桂正恼怒地踹了儿子一脚。

“你配当爸爸吗?”杨怀德站起来,满眼愤恨。话音刚落,屁股上又挨了几脚……

转眼到了8月,杨怀德兴冲冲地从外边回来,向在厨房做饭的母亲宣布:“我考上县高中了!”母亲惊喜地望着儿子,脸上洋溢着幸福与骄傲。

“谁同意你读高中了?我不同意!”杨桂正从卧室走出来,气呼呼地说道。儿子不叫他“爸爸”,考学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他商量,他很恼火。

“为什么?难道要让我在这里为你种地放牛一辈子吗?”杨怀德气愤地瞪着父亲问道。

“混账!你敢这么跟我讲话?难道读书比吃饭还重要?”杨桂正使劲地拍着堂屋里的桌子说道,桌上的碗差点儿掉在地上。

“别人家的孩子都可以去读书,我为什么就不可以?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杨怀德跺足喊道。

“你哥哥,你姐姐,还有你,一个个都想读书,想往外跑。你们这不是想要我的老命吗?”杨桂正气急败坏地说。

“你太自私了,你想的就是让我为你干活,你为什么就不能为我想想?”杨怀德理直气壮地说。

“天上不会掉下粮食,要吃饭当然就要干活。有能耐你自己去挣学费,我是不会给你拿一分钱的……”杨桂正威胁道。父亲不希望儿子离开自己,更不能容忍儿子无视自己。

儿女考上大学,留在城里,乡亲们羡慕,这是父母的名气;儿女留在乡村,为父母养老送终,那是父母的福气。为什么父母就没权力选择?儿女为他就不能为父母想想?村里有位老人,他含辛茹苦地把几个儿女拉扯大,儿女都走出了大山,有了出息,却忘了老爸。寒冬腊月,那位年过古稀的老人衣不御寒,食不果腹,还得颤巍巍地自己打水洗衣服。老人病倒了,只有一个孩子回来看看,带他去看了一次医生,其余的儿女连回来看看都不肯。有多少老人的儿女功成名就,老人却晚景凄凉,甚至死在家里十天半月都没人知晓……

现实寒了杨桂正的心,他希望三个孩子能留下一个。两个大的已经离开了,他不想让这一个也走了。

争吵戛然而止,坐落在半山的那幢破旧的土坯老房陷于沉默。桌上的饭菜还像摆上时那么丰满,没人动过。夜幕降临,可是它遮掩不住一家人的满怀烦恼和内心深处的不平。

几天后,杨桂正提出折中方案——让儿子去读中专。儿子拒绝了。最后儿子揣着母亲东挪西借的钱噙泪离家。他没跟父亲道别,甚至没正视父亲一眼。

儿子悲壮地胜了,父亲凄惨地败子。这几乎是所有父亲的下场。在人类史上,很少有父亲能赢得这场战争,不论强弱大小。这不是实力的较量,这是爱的测量。父爱是口深井,儿女那只浅浅的水桶怎么能测得井深?

“冷酷”的父亲啊,原来深情似海

晚上6时许,杨怀德乘的车才到达浙江省肿瘤医院。天色黯淡,雨还在下,一下车他就看见了站在路边的父亲。原来父亲听说他要来,已经在这里等了好几小时。杨怀德的心被撞击了一下。在朦胧的街灯下,他打量了一下父亲,顿时愣住了:父亲的腰像枯萎的秧苗佝偻着,脸瘦得颧骨突凸,满口的牙齿已经脱落,嘴艰难地咧着……难道这是父亲,是那个凶巴巴地对自己吼的父亲吗?

2003年夏,杨怀德考取了浙江理工大学。尽管儿子不理老子,老子也要为儿子高兴。儿子争气啊!能够风风光光地走出这大山,走出这穷山村。可是,6000元学费又让杨桂正跌入愁河。地里种的

稻谷不够糊口,他在村里干点电工活,一个月只有30元的收入。他无奈地打量一下家里那幢摇摇欲坠的土坯房,那是他21岁那年盖的,已像风烛残年的老人,靠拐棍支撑着。这样的房子能卖出去吗?能卖几文钱呢?6000元钱愁煞了这位在儿子心目中没有一点分量的父亲。

杨桂正苦思冥想数日之后作出了决定:小儿子怀德的学费分为三人份:他自己出2000元,儿子怀强出2000元,女儿出2000元。学费解决了,生活费怎么办?妈妈于是离家进城去一所学校打工。

在一家人的努力下,杨怀德跨进了大学的校门。入学后,他很少回家,一是为了省钱,二是懒得看父亲。他认为,他和父亲之间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小儿子到杭州上学了,老伴到县城打工去了,家里只有杨桂正一人守着那幢风雨飘摇的土坯房。2004年,他病了,咳嗽不止,咽喉疼痛难耐。他舍不得花钱看病,每年分担的2000元学费已经压得他直不起腰来,哪里还能拿钱去看病?痛得受不了了,他就端着水杯,不时地往嘴里倒一口润润嗓子。病情越来越重了,他直不起腰来了,脸色蜡黄,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2005年春节,儿子德强携妻儿回家过节,他跟儿子说要去县城看病。县医院的医生认为他患的是肺结核,给开了几大包中草药。回家后,他天天煎药喝药,可是病情不仅没减轻,反而越来越重。

县城的大儿子和女儿回家看过他,可是病重的他却想念着小儿子怀德,每天他强挺着身子骨坐在家门前,目光穿梭于行人之中,渴望能看到那个不叫他“爸爸”的儿子的身影。希望随着天空黑了下来,他叹口气回到屋里。第二天,希望又像太阳升了起来,他又坐在了门口……

杨怀德打量着父亲,父亲端详着他。听说儿子没吃晚饭,他急忙把儿子领到对面的饭馆,给儿子要了两个菜,自己要份青菜。他对儿子说:“我生病了,分开吃吧。”他一边吃一边不舍地看着儿子,他知道自己得的是绝症,余下的时间不多了,多看一眼就多得一点,尽管他的杨娃还是固执地不叫他“爸爸”。

对面坐着的到底是自己那冷酷的父亲,还是梦境和电影中的慈父?杨怀德的目光柔和了,眼睛有流泪的欲望。

过后,杨怀德又去医院看过几次父亲,每次父亲都说:“学习忙就不要请假来照顾我了,有空来看看就行了。”

12月27日,杨怀德又去看望父亲。父亲知道他来了,面朝墙壁躺在病床上,叹口气说:“医院又催交款了。我叫你哥不要再打钱了,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再花就要背债了。”

话像流水似的断了,父亲没再言语,就那么默默地躺着。为给他治病,大儿子和女儿已经花去3万多元。给儿女增添负担,他不安哪。

杨怀德要回学校了,父亲爬起来,长叹一声说:“没想到这么些年来,我这个父亲做得这么失败。”说罢,他那只枯枝般的手伸向枕下取出一本存折,颤巍巍地递给杨怀德,像交待遗嘱似的说:“这是1650元钱,留给你付学费吧。爸爸只有这么多了,往后你就要靠自己了……”说罢,父亲突然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间溢出。父子对峙,那是一条封冻的河,冰层底下的父爱何曾断过流?杨怀德见父亲哭了,不由得鼻子一酸,泪水流下。

次日,杨桂正为不给儿女留下沉重的债务,为了让怀德安心学业,放弃了治疗,瞒着怀德回到山村那幢破败的小屋。老伴还在县城打工为怀德挣生活费用,他只好孤苦一人面对疾病的折磨。

三个多月后,当笔者走进杨桂正那幢门上贴着“红日高照喜洋洋,幸福生活万年长”的土坯房时,他正吃饭,桌上的干笋混油豆腐看样子已吃了多日。当笔者离开时,问他给不给杨怀德捎个话。他说:“怀德很累,叫他多注意休息。你将这些别人送来的补品带给他吧,还有这干笋。”说完,他写了—封信:

怀德:

回家什么都不要买,爸爸不能吃。需要买的话,我会说的。这些补品对我的身体有害,所以给你吃。

杨桂正

打工挣钱忏悔的儿子跟死亡争夺父亲

一天,哥哥打电话告诉杨怀德,爸爸怕花钱出院回家了。杨怀德的内心感受到一种强烈的震动,挂断电话后,跑到操场放声恸哭。他突然感受到了1650元钱的分量:生死关头,父亲放弃的是自己的生命,留下的是他的学业。

作为儿子,怎么能让父亲放弃治疗,放弃生命?杨怀德想挣钱,想把父亲送回医院。他变了,不再写小说了,而去超市打工。可赚的钱太少了,于是他又找了几份工,常常从早上7时干到晚上10时。杨怀德本来就瘦,现在又累又经常吃不饱,很快人就变成了一副骨架,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夜里回到宿舍,他点数着挣来的那的一点儿钱,担心父亲等不及被送进医院就已经离世而去。他在痛苦中煎熬着。一天,他忍不住进入“天涯”论坛,在一处人气比较冷清的地方发了个帖子,写下了父亲患绝症后的感受:

哭泣的父亲让我完全忘记了他以前是如何凶巴巴的,我强忍住自己的泪水,心里其实却在淌血。直到这时我才知道,我原来一直以为不关爱我的父亲,其实是如此爱着我,只是我自己一直没有好好去注意过。

他的真诚忏悔几乎感染了所有读过帖子的网友,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一位网民说,家庭贫困与沟通不当,使得这对父子成为仇人。杨怀德认为父亲是自私的、冷酷的和愚昧的,可是他就没有设身处地为父亲想想,没想想一年仅收获500多公斤谷物和几百元钱的父亲如何能付得起那一笔笔巨额的学费。他想的只是自己读书,走出贫穷的山村。其实,儿子比父亲更自私、更冷酷。

还有一位网友说,其实,不理解父亲的何止杨怀德一个。有多少大学生一边抱怨生活,一边无所顾忌地花钱。他们很少给父亲打电话,一听父亲的话就觉得烦。不知他们是否想过,父亲疲于奔命地挣钱,日夜操劳,节衣缩食,省吃俭用,不过为的是给子女添台电脑,换个手机,买几件名牌衣服,甚至为儿女支付几笔奢侈的消费。

理解父亲,一时成为网上的话题。杨怀德就读的浙江理工大学还组织学生展开了讨论,在会上,杨怀德说,前几天,爸爸给我打了个电话,他好像知道我在打工赚钱,想把他送进医院治疗,爸爸说我懂事了。我知道爸爸已经原谅我了。我会继续打工的,会自尊自强。在我看来,艰苦奋斗比家庭的富有更为珍贵。

浙江理工大学不仅组织学生围绕这真实的事情展开讨论,而且发起了以“凝聚师生之爱,托起感恩之心”为主题的募捐活动,师生纷纷献上爱心。2006年4月1日,浙江理工大学派车接杨怀德的父亲去医院治疗。杨怀德已有数月没有回家了,不知父亲怎么样了,路上他默默地怀抱着给父亲买的两件无领衫、一双皮鞋、几双袜子和两袋牛奶,一声不吭。

父亲正坐在屋里,见儿子进来,有点意外。跟去的老师推了杨怀德一把,杨怀德慢慢地走到父亲面前:“爸爸,我回来了。”15年没叫爸爸,他以为这个字眼已经在心里生了锈,没想到这一刻竟脱口而出。

父亲猛抬头,愣了愣,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父子间封冻了15年的坚冰在这一刻开始融化……

当杨桂正明白儿子此行的目的后,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说:“你怎么好接受捐款呢?同学们的日子也不好过的。我不用去看了!”

最后,在大家的劝说下,杨桂正还是上了车。

可是,杨桂正在医院住了一天就又回到那幢土坯屋。他怕将来给儿女留下一笔还不完的债,想尽量减少儿女们的负担。

4月22日,杨怀德回家去看望父亲,把自己辛苦打工挣来的2000元递到爸爸的手里。父亲被儿子感动了。贫穷使父子变得冷漠,苦难使儿子迅速成熟。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父爱是本艰涩难懂的书,小时读不懂,读懂时也许那本书已经不在。杨怀德是不幸的,父亲患了绝症,他又是幸运的,当父亲还在时读懂了父爱。打工挣钱是艰辛的,可是能在父亲最需要儿子时尽到孝心又是幸福的、无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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