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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残缺”、“完美”的一点思考

2006-07-06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6年4期
关键词:断臂寡人罗丹

廖 淙

《庄子·德充符》中有鲁哀公问于仲尼的一段话,里面涉及一个“恶骇天下”的人叫哀骀它。“恶骇天下”即指此人形貌丑陋残缺到了极点。但是“丈夫与之处者,思而不能去也;妇人见之,请于父母曰:‘与为人妻,宁为夫子妾者,数十而未止也。”“寡人召而观之,果以恶骇天下。与寡人处,不至以月数,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国无宰,而寡人传国焉。”

这里出现了一个审美标准与取舍的问题。通常的标准是人或者物的端正貌美能给受者以亲和力,而丑陋甚或残缺的人或者物往往引起受者的下意识反感。但庄子反常理而提出新的审美尺度(针对于先秦而言其新),即丑的外在形式中有某种完美的内在体现,这使得我们看问题不再单一片面。就此,笔者试着提出一点浅薄思考,求证于大家。

笔者认为这里文字蕴涵的意味可以从两个层次解读。第一层是,主观追求着某方面的缺陷而成就更高层面的完美。即舍弃和成就的统一。

上古的师旷为了提高自己在音乐方面的感受和领悟能力,特意刺瞎双眼。这样以来,他就只能靠耳朵来感知世界,于是目不明了,耳却理所当然地更“聪”。他也成了当时冠绝天下的音乐大师。慧可大师,南北朝人,中国禅宗二祖。早年精儒道,通老庄易学;后弃俗学,依宝静禅师出家。为求无上大法,立雪断臂,师事达摩。慧可大师的“断臂”而求法之举,当与师旷的自刺双眼异曲同工,都是在形体上自求残缺而希冀达到更高境界,这种境界的完善其实就是精神上的完美追求。(两者也有不同处:师旷的刺眼更直接的利于耳聪,而慧可的断臂更侧重表明求法的诚心和勇气。)

法国雕塑大师罗丹曾经完成了一件人物雕塑作品。别人观赏时,都赞不绝口。特别是对人物雕塑的双手赞不绝口。罗丹马上找了斧头砍下了那双手,他说,不能因为这手而忽视了雕塑整体之美。我们这里先不考虑罗丹在进行艺术创造时对这件雕塑作品整体与部分处理的技巧差异问题。单就罗丹砍下妨害整体的手时,艺术家的本意提醒我们,宁可让其残缺,也要保持整体的美感。同样的道理:当古希腊著名雕塑“断臂维纳斯”面世后,人们惊叹于作品高超的艺术美感,然后就觉得有点美中不足——维纳斯双臂断去,不是一个整体了。而这件作品的本来面目已不可被知晓。所以,曾经有人尝试着给她装上两臂,而所有的努力都最终失败了,因为这“断臂维纳斯”的缺陷之美已经不容任何附加物破坏。正如中国上古神话中的混沌一样,被凿开了七窍,结果死去。

我想到了梁实秋先生的《我的国文老师》里徐先生改文章的方法:全篇大段大段地删,剩不了一些内容,但是这样一来。那些文字就都立起来了,虎虎有生气了。这位徐先生大概师承于清朝桐城古文派,文字讲究精少、瘦硬。这种文章上的讲究也类似于在形式上求缺,而在精神气韵上臻致完美。绘画方面的空白理论也是“求缺致美”的典型。

第二个层次是完全超脱了形体的桎锁,精神上已经达到极高境域。这与第一层次有着承继关系。这个层次来看,形体作为精神的载体,是任意的,是低位的,基本对处于高位的精神实体没有影响。而精神作为主体,是唯一的,崇高的。文章开头所引的那个“恶骇天下”的哀骀它应该进入了这个层面,并且那些“丈夫”、“女子”还有鲁哀公在审美的时候也是从这个层面出发。又如神话八仙过海里的铁拐李,曾经灵魂出窍,回来时原来的肉身遭到损坏,临时找了一个瘸叫化的肉身附体,他还是他,只不过瘸了一点而已。

同在《庄子·德充符》里,孔子见“ 豚子食于其死母者。”指出它们“ 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初看觉得畜生太残忍,母刚死便食之,其实在庄子看来,它们的这种行为无可非议,它们爱的是有“精神”的母亲,而母亲死后,肉身载体是很次要的,大可以吃掉。《世说新语·任诞》记阮籍与嫂面别,为人所讥,阮曰:“礼岂为我辈设也?”阮籍这里也就超出了一般的礼法束缚,精神上达到自由通脱。

禅宗的这些例子很多。其一:两和尚出游,道遇死尸。一和尚埋之,一和尚不顾而走。有人不解,问其师。其师曰:“埋为慈悲,走为解脱。”和尚的师父都肯定了他们,两者都合佛法。但慈悲者尚有形体挂碍,而解脱者已经通脱自由。其二:两和尚出游,河阻道。有年轻女子苦不能渡。一和尚将其背负过河。后,另一和尚告之犯了佛门清规。和尚道:“我已将其放下,奈何你仍背负于身?”这个例子也是很典型地说明摆脱形体声色挂碍后的自然超脱和依附甚至被桎梏于物质形体之间的区别。

所以,禅宗的呵佛骂祖与庄子的“道在瓦砾,道在屎溺”一样,就是要破除我们对物象的依赖,明心见性,得大自由。在寺庙里我们从佛教塑像都可以看到这种教化。有的庙宇里佛像外观素朴无华彩,有的庙宇里却极尽修饰之能事:脂粉钗环无一不备。有的菩萨庄严曼妙,有的菩萨罗汉却造型怪诞,污秽不堪。这些都是在讲述着一个道理——超脱形体的桎锁,精神出入于世间。

理论是灰色的,我们却可以从中找出为我所用的源头活水。当今社会中个体的人越来越感受到生存与生活的艰难。原因太多,不可一一叙来。而很多时候,其实都是由我们没有把握好出入于物象和精神之间的“度”所导致。芸芸众生都在寻求“快乐”的法门,然而都在从外界物象中去寻找,即以物欲的满足来实现内心的平衡,提升。结果往往更加痛苦,因为物欲是永远也满足不了的。我们的古圣先贤具大智慧,几千年前就告诉了我们只能返诸内心,才能得到大欢喜。

一种做法,就是哲人所说:诗意地栖居。将外在世界看个清楚,将自己也清晰定位,力求随心所欲而不逾矩。也就是第二层次所言,以高远超脱的心态来对待物象与心境。但这谈何容易!非有大定力者而不能为也。那么我们还可以有另一做法——师法于第一层次,舍弃一些而成就一些。也即老子所说的“抱残守缺”。外在物象纷繁复杂,永远追求不完,是人的烦恼之根本。只有当我们把物质方面的追求转向内在精神的提升时,才能在绝对的空间里感受到相对的自由。才能在车马喧闹中感受到“结庐在人境,心远地自偏”的美丽,才能心随庄周做逍遥之游。

(廖 淙,四川师范大学绵阳初等教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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