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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与狄金森诗歌中死亡意识的比较

2006-07-06钟小族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6年4期
关键词:狄金森春水冰心

冰心从1921年开始创作小诗并陆续发表在《晨报》等刊物上,1923年又分别结集为《繁星》、《春水》。两部诗集的出版为冰心带来极高的声誉。而美国19世纪浪漫主义女诗人狄金森似乎走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她生前默默无闻,但在她离开人世一百多年来,她已知的1775首诗歌已经被翻译成十九种语言出版,到了20世纪20年代以后,她被推为“美国诗歌的开拓者”和“现代美国诗歌中其他一切传统的先驱”,其诗歌被亨利·詹姆斯称为“心灵的风景画”。尽管两位女诗人的人生经历截然不同,但在她们的诗歌中都对人生的终极问题——死亡给予了关注和思索。1921年,冰心在《无限生之界限》一文中写道:“这样的人生,有什么趣味……到头也不过是归于虚空,不但我是虚空,万物也是虚空”。1920年正是冰心生活、事业刚刚开始步入辉煌的一年,冰心却在这个时候第一次直接面对生命的对立面——死亡的存在。原本多愁善感的冰心陷入了对死亡的沉思并且发出了长叹:“都不过是昙花泡影,抑制理性,随着他们走去,就完了。”而在1863 年,当狄金森的第一个文学启蒙老师去世时,她也写道:“死亡使我产生交友恐惧,它过早就重击过我”。现实生活中诸多追求不遇也使狄金森对人生产生悲观和迷惘,还写下了大约五、六百首以死亡为主题的诗歌,约占其诗歌总量的三分之一。本文试图在这互为参照的体系中,探讨死亡意识在两位女诗人诗歌中的不同特征及其审美趣味。

冰心和狄金森的诗歌中都明确地认识到死亡是无法避免的,人们无法凭主观愿望去支配或控制死亡。对于死亡,冰心认为它只是人生旅途必然的一站。“未生的婴儿,/从生命的球外/攀着“生”的窗户看时,/已隐隐地望见了/对面“死”的洞穴。”(《春水》一百六十九)这就是生命的规律:从尚处于酝酿之时,就已经注定了结局。因此,她在诗歌中这样写道:“死阿!起来颂扬它;/是沉默的终归,/是永远的安息”(《繁星》二十五)。在20世纪初期,处于频繁战争中的热血青年不乏对死亡的歌颂,但多数都是像郭沫若《凤凰涅磐》中的凤凰那样,“为了打碎‘黑暗如漆、‘腥秽如血的‘茫茫的宇宙,不惧自焚的结果‘死亡,而且欢乐地高唱”。冰心的书写却呈现出与这种高扬战斗精神和乐观精神的时代主流相背的趋势。在她的小诗里面,没有与那个风云激荡的岁月相符合的激情,反而表现出一种冷静和平淡。在她看来,死亡就如同太阳的东升西落一样,是无法更改的事实。死亡“是沉默的终归,/是永远的安息”。既然死亡是平静的、安祥的,我们何须恐惧?死亡不是空洞无物的虚无,而是洋溢着真实生命的充盈丰满。在那个地方,人类才能得以摆脱尘世生活的喧嚣和争斗,而得到最后的永远的“安息”。它是宁静和愉悦的归宿,在那里,一切都归于平静。

狄金森也认识到死亡是人生无法逃脱的命运。在《因为我不能停步等候死神》这首诗中,狄金森写道:“因我不能停步等候死神——/他殷勤停车接我——/车厢里只有我们俩……我们经过学校,恰逢课间休息——/孩子们正喧闹,在操场上——/我们经过注目凝视的稻谷的田地——/我们经过沉落的太阳——//也许该说,是他经过我们而去……//我们停在一幢屋前,这屋子/仿佛是隆起的地面——/屋顶,勉强可见——/屋檐,低于地平面……”。从人出生的时候起,死神就伴随着人的一生。从“校园”即无忧无虑的童年,经历了“麦田”即茁壮成长的青壮年时期和“落日”即迟暮的晚年,最后,马车停在一座屋前,“仿佛是隆起的地面”,这分明是人的最终归宿——坟墓。这是任何人都必然经历的生命历程。因此,狄金森对死亡同样采取了豁达的态度。再如她的名作《她已长眠在一棵树下》:“她已长眠在一棵树下!/ 只有我还思念着她,/ 把她宁静的床榻触动———/ 她辨出了我的脚步声———/ 看啊,她穿的衣衫一派红艳。”这是诗人对已亡故的闺中好友的悼念,在里面我们却很难发现悲悯的词语。诗人的脚步声,将友人从“睡眠”中惊起,而坟墓旁的树就像是好友现在的床,满树的鲜花成了好友的衣裳。生命好像就是一场梦,而“死亡”只不过是进入了另一场梦境。这种怀念,就如同夏日午后的一次小聚,诗人悼念亡人的悠悠思念变得如此轻松而闲适。

冰心和狄金森都认识到死亡最明显的特征———必然性。但是,冰心对死亡的理解仍是一种泛泛的思考,没有对此进行长期的、深入的探寻。“死亡”在她眼里很大程度上仍然是生疏遥远、神秘痛苦的。冰心自幼家庭生活幸福美满,长大后在文学界也很快成名。她只是在偶然触发之下才会对死亡进行深度思索。她的思考是现实性和伦理性的,充满了对价值意义和伦理精神的追寻。“我愿意在离开世界以前/能低低告诉它说:/‘世界呵,/我彻底的了解你了!”(《春水》七十九)。诗人把关注的目光也投向了死亡。然而,这种关注又是偶然性的,并不是狄金森那样的玄思冥想。冰心的死亡意识还是朦胧的,在很多时候,她的思考都是依赖于外界事物的触发:“鱼儿上来了,/水面上一个小虫儿漂浮着——/在这小小的生死关头,/我微弱的心/忽然颤动了!”(《春水》一百零四)也正因为这种偶然性和现实性,使得冰心的死亡观念不是持久的,固定的,而是时常会有所动摇和怀疑的。对于死亡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她虽然有时会得到一个暂时的超越,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把死亡当作是一种解脱烦恼的途径:“希望那无希望的事实,/解答那难解答的问题,/便是青年的自杀!”(《繁星》一百三十)。所以,冰心的死亡意识看似平静、乐观,其实充满了矛盾。一方面,冰心了解到了死亡的必然性,另一方面,她又对“生死关头”未能超越,而仍然执着于“生”和“死”的临界。她的死亡关注在很大程度上是起源于现实生活中的“生”之焦虑。

相比之下,狄金森的死亡观念则体现出一贯的豁达。她把死亡看成是大自然的循环中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因此,我们在《因为我不能停步等候死神》中看到,死亡在作者的眼中只不过是一次平静而舒缓的旅行。再如《她躺着,彷佛在做游戏》:“她躺着,彷佛在做游戏——/她的生命已经离去——/打算回来——/却不会很快——//她欢快的双臂,半垂——/彷佛是暂时歇息/一瞬间,忘记了——/就要开始的把戏——//她会闪烁的眼睛,半闭——/彷佛它们的主人/还在用眼色/向你,逗趣——”在历经了诸多不幸和痛苦之后,狄金森对死亡的恐惧也已消除,产生一种平静的态度。在这首诗歌中,我们看到:“她”的死亡过程,彷佛只是游戏的一节。她已经离去,彷佛只是一个游戏者的暂时缺席,游戏本身是欢快的,所以,死亡在这里不显得痛苦。生者对死者的关注不带一丝悲凄,死者对生也没有任何眷念,也没有对死的畏惧和恐怖。在《死去,只须片刻》中,狄金森甚至给死亡赋予了至美的意味,既有“高贵的黑色缎带”,又有“美丽的阳光照耀”,彷佛成了一处令人向往的境地。死亡不再是空洞的、恐怖的虚无,而是充满活力的美丽的实在。因此,她的认识突破了生命在时间和空间中不可能永恒存在的局限,死亡彷佛是人的生命中最深刻最富意蕴的生命事实。它使人类摆脱了俗世的平庸,而进入那永恒的安祥。正因如此,狄金森在其诗歌中,对待死亡始终是持一种豁达的态度。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得出:1.冰心具有死亡意识的诗歌与狄金森的同类诗歌都体现了诗人对终极问题的关怀。但是,冰心的诗歌体现出了多元特征,而狄金森的诗歌则趋于单一和稳定。2.冰心的诗歌表面上对死亡进行颂扬,实质上体现出对生存的焦虑;狄金森的诗歌则是表现出一种对死亡的达观态度。

当然,对于冰心这类作品的研究还是很粗浅的,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会对冰心有越来越完整的认识。

(钟小族, 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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